章雨在龙山顶停车场问遍了所有工作人员,均对他手上的两张照片人物没有任何印象,这也难怪,龙山顶每天流过的人群都是以千计,而周国荣和王笑笑的脸上也没有什么能让人印象深刻的特征,甚至放下照片,就可以令人立即忘掉。
章雨决定对王笑笑的家来一次突然袭击的拜访,既然是突然袭击,就不能预先约定,还要确保她在家,所以,章雨第一次在早上八点钟对单身女士作拜访。
王笑笑刚刚起床,章雨七点就等在她家楼下了,在八点的时候终于看到十七楼房间的窗户窗帘被拉开,于是他跳下车,走进公寓大厦,乘电梯到十七楼,按响门铃。
“你是谁?”王笑笑还没来得及洗脸,拉开一点门缝警惕地看着这个陌生男人,她没有认出章雨,事实上昨天在律师事务所见过一面的。
章雨亮出警员证,自我介绍:“我们昨天在律师事务所见过的。”
王笑笑并没有开门请进的意思,而是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章雨只好说:“我想找你调查几个问题,我能进去说么?”
“你能下午再来么?或者一个小时之后再回来,我还没洗脸。”
章雨看来不太了解女人,直接说:“不行,我们工作非常繁忙,一天都有其它安排,只能在这个时间找你调查,请原谅,”后面又画蛇添足加了一句:“我并不介意你没有洗脸的。”
“可是我介意,警察先生,”王笑笑有抵抗到底的决心。
章雨突然产生疑虑,里面肯定有什么证物没来得及收藏起,所以她才一再拒绝,本来今天的拜访就是要求达到措手不及的效果。“我是在执行公务,请你配合,”章雨提高了声调,神情不再温柔,而是严厉。
王笑笑看了他一会,无奈只好退后一步,犹犹豫豫将门打开。
章雨一脚迈了进去,敏锐的眼兴迅速将这间并不算大的单身公寓扫了全遍。马上,他被眼睛所看到的景象怔住了。
他转过脸去,用疑惑的目光看王笑笑。王笑笑此时也无所谓了,甩甩头发说:“周国荣从不到这儿来的。” 4
李元亨仔细研究了周国荣的证券投资组合,他一眼看出来,周国荣的托管显得非常牵强,因为他最近半年的操作手法目的性非常明显,将风险波动较大的股票基本清空,仅剩的持有股均是巨盘型,套现的资金又都投资在境外基金上,并且他选择的基金都是非主流外汇,这种投资组合能强烈看出投资者的意图:以稳定为前提。通常非主流货币的浮动比较小,风险低,与巨盘型股票是一个意思。同时,这种投资形式套现却非常容易快捷。
李元亨想不明白的是,周国荣已经布好了一个成熟的稳定增长的棋局,完全可以存放至女儿十八岁而不用变动,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委托给他呢?假如李元亨有心谋他这笔钱,非常的容易和安全,只要将他的帐户与自己的对应帐户来回交易几次,神不知鬼不觉便可以完全乾坤大挪移。莫非周国荣有心陷他于不义,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如果只是陷他以不义,目的何在呢?要是陷阱的话,周国荣的下一步棋是什么呢?到底还有什么圈套在等着他?他已经死了,还能干什么呢?
李元亨想到这里,不禁冷汗冒出。郑小燕的推测是正确的,他拿着帐单亲自去了一趟超市,经理告诉他,这位周先生有一天突然找到他,邀请他到监控室,指着在货架里浏览商品的一个女人说:“她是我妻子,有心理方面的疾病,喜欢到超市里故意偷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不过她的这种病通常会固执地只偷一种商品,如果她能成功第一次的话。”
后来在周国荣和经理的共同注视下,看到郑小燕选择的是一款最廉价的眉笔,周国荣对经理说:“你现在通知下边的保安人员,让她顺利通过,商场的损失由我承担。”
经理照做了。事后他与周国荣达成一个协议,只要郑小燕在这个超市偷走眉笔,他都以三倍的价格购买,只要超市方面给予配合,不要惊动这位女士。
“那么,”李元亨终于问到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这位周先生经常跟踪他妻子到这个超市么?”
“是的,”经理非常肯定说:“我常常见到他,每次就站在收银台的一根柱子后面,次数多了,大家都知道了这件事情,都能做到视而不见,呵呵。”
李元亨现在已经没有理由怀疑周国荣可以在跟踪妻子的过程中对他视而不见了,因为,那些事情的发生开始就是在这家超市,并且他也反复出现在郑小燕的身后。
八个月前,李元亨只是偶然,非常的偶然,走进了超市里,他只是想买两个干电池,然后,他就看到了郑小燕。
郑小燕停驻在这个货架旁有大概十分钟,这个货架异常的凌乱,堆得小山似的廉价指甲油、眉笔和小口红。这正是李元亨见到她又没有及时上前招呼的原因,他不能相信郑小燕会购买廉价化妆品,假如她真的是这样,那么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招呼她,为人留面子,是起码的礼貌。
接下来看到的情形让李元亨简直不敢相信,他见郑小燕非常娴熟的动作将一支眉笔塞进了腋下的手袋,而不是放在购物车上。他好奇心大起,一直目送到郑小燕离开超市,他在后面捡起了被郑小燕出门即弃的战利品,这件事情给了李元亨极大的幻想空间,从那一刻起,郑小燕的影子再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脑海。
当李元亨控制不住第二次看着郑小燕将手伸向那堆眉笔时,他的心跳程度并不亚于自己亲自动手,他终于明白过来,郑小燕的行为给了他极大的满足感。他开始认为自己有偷窥欲,由于发现了别人的隐私而获得得满足。这仿佛突然给自己的人生劈开了一条光明之路,他开始常常流连在人多的地方,细心地窥探着别人不易察觉的隐私,这期间,他成功证实了八个不穿内裤的女人,六场公园野合,但是,他失望了,每一次都不能给他带来躲在郑小燕身后的那种满足和心跳。
他并没有偷窥欲,他不是偷窥狂,李元亨明白过来,他只是郑小燕的猎物和俘虏。
他要开始一场猎物俘获猎手的游戏。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游戏,在经过反复设计之后,他走近了郑小燕。如同一条嗅着羚羊味道悄悄伏近的黑豹,当羚羊在超市门口孤身张望之时,突然扑过去……
“小燕,这么巧。” 5
“元亨?你怎么也在这里,是挺巧的。”郑小燕给了他一个礼貌性微笑。
“其实也不巧,”李元亨似笑非笑地审视着这位猎手与猎物的化身。
“啊?”郑小燕问:“难道你在找我?”
“是的,找了好几天了,”李元亨表情是很认真的。
“呵呵,你要找我还不容易啊,可以打电话给我。”
“我和你的这件事情是不可以通过电话的。”
“我和你有什么事?呵呵,是罗贞的事吧。”
“有事,”李元亨感觉脸在继续绷紧着,“你看了就知道了。”
郑小燕望着李元亨一脸的认真,也有些半信半疑,“到底是什么事啊?”
“去看看吗?只有你和我才能看得到的,”李元亨仿佛在讲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那一刻,他是相信自己头顶一定有一个天使的光圈悬着。
郑小燕不再觉得他在开玩笑了,在心里猜测着突然出现的李元亨会有什么事情带给她。
“上车吧,”李元亨做了个请的姿势,郑小燕顺从地坐上了他的车。汽车一路狂奔,直接驶进了高速公路,这个环节有一处令李元亨在设计的时候大伤脑筋,因为行程大概有三十分钟左右,这中间如果交谈起来,不管谈些什么,只要存在语言,就肯定会将整个计划积累起来的重彩浓妆气氛冲刷得干干净净,但如果刻意不说话,太长时间挤在狭窄的车厢里,由于突然产生的尴尬感觉更是浪漫杀手。后来,他找到了两全其美的最好方法,精心挑选了一张普鲁士唱片,一上车便将音量扭到最大,黑人沙哑高亢的原始激情旋律不但让语言完全空白,并且能激发起他们潜伏的狂野邪念,他相信,郑小燕正是他苦苦寻觅的同类人,她的邪念正是他的邪念。在茫茫的异类中突然撞见同类,语言是多余的,思想都是多余的,他们明白彼此的需要,因为他们就是同类。
大约行驶半个小时,下了高速,这时已经到了海岸风景区。
郑小燕当发现汽车走上高速后,她就彻底不去作任何猜测了。她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一个炎热的中午,突然出现一个男人,将自己带往遥远的未知地方……这种感觉慢慢占据了她飘渺的思绪之后,她有一种想飞起来的感觉。
汽车沿着海景公路飞驰,突然拐上了一个弯,钻进一条上山的小道,不一会,前面出现了一幢小型度假别墅,汽车直接停在别墅木屋底层。
“跟我来,”李元亨不容反驳的口气命令道,脸上神态却越来越严肃。郑小燕心里一阵狂跳,她甚至怀疑,楼上会不会有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在等着她。
然而,她还是忍着不出声,不询问,她已经到了这个陌生的野林子里,她那颗飞起来的心还没有轻轻落下。
李元亨拉着她的手,这是第一次握住这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李元亨有些晕眩,郑小燕感觉他的手心温暖而湿润,她突然感觉到一阵感动,太久了,再没有被这样的一只男人大手牵过。
两人几乎半跑半跳冲上二层,李元亨引导着她穿过客厅,穿出另一扇门,眼前一片明亮,竟然是别墅后面的一个小型游泳池子。郑小燕失望地发现,这里没有任何血淋淋的尸体。
“这里,”李元亨表情凝重地指着池子对她说:“这下面有一样东西,如果你跳下去能找到它,它会给你一个极致的快乐。”
“什么快乐?”郑小燕声音极小,怯怯地不敢望他的脸,如同做错事的小姑娘。
“这个快乐只有我知道,你跳下去了,你也知道了。”李元亨的声音非常严肃,却说着听起来极为诱惑的话,他知道自己如果让口气软下来,他就撑不下去了,从郑小燕坐上他的车起,他的心脏就缺氧至今,如果再耽搁一秒,或者他就可能心脏病发而一头栽下。
郑小燕慢慢转过身去,凝视着池子里的波光粼粼,仿佛是无数片晶亮尖锐的玻璃碎片海洋,这些碎片即将深深扎进她的身体,把她切割得零零碎碎。
“跳下去,找到它,它就在里面等着你,”李元亨在她耳边催促。郑小燕感觉心又飞了起来,脚下一软,双臂展开,迎面扑向那片尖锐的海洋。
李元亨看着郑小燕的身体被翻起的水花埋没进去,他终于露出了狂喜的笑容,毫不犹豫扑了下去。
水里的世界清凉寂静,李元亨拉到了她的手,看到了微笑的她,白皙修长的腿在轻轻拨动着水流,突然双脚一蹬,郑小燕的身体如箭一般滑行出去,李元亨赶紧用手想抓住她,却只抓住了郑小燕的衣裙一角,她的身体如同一条银色的剑鱼,挣脱了裙子,窜进了大海深处。 第六集
1
在小章看来,这更象是一间摄影工作室,如果搬去中间那张凌乱的大床的话。
床头与右侧两扇墙上,几乎贴满了照片,并不是那种经过精心布置的装饰,而是匆忙随意的粘贴。小章走近前去细看之下,大为意外,上面的照片无一例外是针对郑小燕的偷拍。地点有街道,商场,而最令他意外的是,有近三分之一照片里的郑小燕是处于睡眠状态的。地点应该就是在她的卧室床上。
小章顿觉背后发凉,他下意识转身靠墙站着,警惕地望着王笑笑,可以想象,此刻近在咫尺的王笑笑对于小章来说,已经不是一个嫌疑犯人这么简单了,简直就是一个变态阴险的女恶魔。
“很意外?”王笑笑冷冷地看着他说。
章雨有些失措,一时答不上话来,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腰间,才想起自己根本还不够资格佩枪。
“喝水吗?”王笑笑似乎看出他的不安,走去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
章雨指着墙上的照片,使劲吞了吞口水,问:“这些是你拍的?”
王笑笑莫明其妙笑了笑,反问他:“拍得怎么样?”
“你一直在跟踪郑小燕么?这些——”他指了指郑小燕睡觉的照片问:“你还潜入她家里?晚上?”
王笑笑自顾自在沙发上坐下来,取了根烟点上,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说:“觉得我很变态是吧,你认为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章雨已经稳住了自己突然绷紧的神经,此行的目的重新回到了中枢神经线上来,“我正是要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章警官,你今天来的目的不是要问这个,是不是?先提你的问题吧,这个我们以后再谈。”
章雨有些不快,此时的气氛明显被王笑笑抢了主动权,“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好么?这也是非常重要的。”
“为什么非常重要?难道你认为我这里所有一切都非常重要?都可以成为呈堂证供,是不是?你们觉得我是凶手吗?呵呵。”
“那么,你是吗?”小章顺势就将话题踢了回去,并注意观察她的反应。
“我为什么要杀周国荣?如果我想杀他,早七年就杀了,还要等到今天?白白受多七年的折磨?”王笑笑声音凌厉起来。
“那么,你七年前想杀他是为什么呢?”小章为自己这个问题感到得意。
“为什么?哼——负心人不该杀么?他比陈世美还不如,背信弃义。”王笑笑恨恨地掐熄了烟头,又哆哆嗦嗦点上一根。
“这话不对,陈世美是绝情,周国荣毕竟还对你一直关心照顾,”小章说完就后悔了,竟然跑题。
王笑笑看着他,眼睛非常明亮,瞳孔里仿佛有两盏闪烁的鬼火,小章趁她接不上话,马上拉回话题说:“不管怎么样,他罪不该死,是吗?”
王笑笑瞳孔里的火焰突然暗淡下去,她低垂下脸,望着地面或者脚尖,一动不动,让小章迷惑,他还想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却突然看到从她脸上啪嗒掉下两颗豆大的泪水滴落在脚边,接着又是两滴,然后肩膀重重地抽动了一下。小章感到发懵,不知所措,如果这是在审讯室,他可以正气长存,可这是在一个女人的家里,吸着房间里浓郁的女性气味,面对一个穿着宽大睡袍突然抽泣的女性,他产生了强烈的逃跑欲望。
正在他踌躇着该不该马上拔腿的时候,王笑笑突然抬起头来,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说:“章警官,我不是凶手,你们不要浪费时间了,但我真的想知道谁是凶手,我恨不得吃了她。”
“为什么?”小章又后悔自己的话了,这句简直就是废话。
“本来我可以和国荣正式结婚了,可是他却被人杀了,我等了足足十年啊,为什么?我就要等到这一天了啊。”
小章迅速消化着她的这句话,进入了侦查逻辑思维的他终于找回了作为刑警的状态,他有点恨自己今天意识迷糊。“你的意思是,周国荣向你表示过他要离婚?”这个问题是小章的消化成果,如果答案肯定的话,可能会变成案情的转折点,王笑笑的动机变小了,郑小燕的动机加大了,虽然已经证实郑小燕不具备作案时间,她难道不能是雇凶么?
王笑笑摇摇头:“国荣是永远不会作出承诺的,这是他的性格,他只说做完了的事情,从不说还未做成功的事情,不过,我能强烈感觉到,他和郑小燕终于走到头了,请相信我,我跟了他十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我也从来没有那么强烈感觉到希望的即将出现。”
“能说说你的感觉依据么?”
“你看到了吧,墙上的这些照片,不是我拍的,是国荣拍的,这就是依据。”
章雨问:“你不是说他从不上你这里来吗?为什么照片会在你这里,他交给你的?为什么要拍这些照片?又为什么要交给你保管?”小章一连串的问题表现出了他此刻的思维之活跃,活跃的思维提升了他的状态,状态提升又活跃了他的思维。
“他没有交给我,是我到他办公室找到的。”
“什么时候?”
“前几天,国荣死后第二天,我去他办公室,还遇到了你们的傅警官。”
小章想起来了,傅强是说过有这么回事,“你还找到了什么?要知道他办公室的物品都被警方暂时封存,任何人是不可以擅自取动。”
“我去的时候,还没有人来封存,我是在他桌子下捡到的,”王笑笑似乎不愿意过多解释,她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这几天,都是这个症状,常常绞痛。
“他为什么要跟踪偷拍自己妻子的照片呢?”小章又重新走到墙边看照片。
王笑笑没有回答,她眼睛落到了电脑台上,那里有一本书,书下面压着十几张照片,照片没有叠整齐,露出了一大块。她若无其事站起来,走过去,迅速将照片完全塞进书底下,然后装作整理桌子,动了动其它东西,又回来沙发上坐下。
小章在全神贯注于墙上照片,根本没有留意王笑笑的动作,一边看,一边又在重新问了一遍:“他为什么要拍这些呢?”
王笑笑终于回答他,口气冷且硬:“国荣觉得郑小燕可能有外遇了,所以跟踪她。”
“这就是你认为周国荣要离婚娶你的证据么?”小章有些不太相信,谁会跟踪妻子的外遇直到妻子在床上睡着之后呢?如果非要给出一个解释,那就是周国荣认为梦中外遇也是不允许的。
小章突然伸手从墙上扯下几张照片,他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利,所以也没有事先征询,只是通知的口气说:“我要拿走几张作为调查资料。”
王笑笑没有拒绝,也来不及了。
“王小姐,我可以看看你的电脑么?”小章突然问道。
王笑笑紧张起来:“有必要吗?”
“可能有必要,”小章笑着说。
“这个应该需要搜查证的吧?”
“查看是在我们的职责范围的,它不是搜查,”小章狡辩,他认为王笑笑不会真正了解警察办案程序,可以唬得住的。果然,王笑笑无奈地走到电脑边,将桌上的图书等杂物挪开,让出空间给他。
小章背着她坐下来,启动电脑,王笑笑赶紧将图书下边夹着的照片迅速塞到了沙发座垫下,刚收藏好转过身来,发现小章正看着她,吓得手抖了一下,书本掉到了地上,小章抢先一步捡起来看,是一本通俗小说,他有些失望,不是汽车方面的书,便还给她,回头去检查电脑。
小章告别的时候,王笑笑送到门口,小章见她似乎欲言又止,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这话是要我来问你吧,”王笑笑说。
“今天到此为止,也许我还会来打扰你。”
“不客气,你尽管来,你们有这个权力随时打扰良家小女子。”
小章为之语塞,讪讪离去。
王笑笑返身锁上门,又从沙发垫下找出那叠照片,她不是看照片,而是从照片中间翻出夹在里面的一张名片,和名片一起的有一张长途汽车票根。
她想了许久也不明白周国荣为什么会将这张名片夹在这堆照片里,他是一个讲究整齐的人,名片肯定放在名片盒里,就象他办公桌上的笔一样,用完肯定回归笔架,在周国荣看来,这和皮鞋沾尘不擦,头发风乱不梳一样属于失礼行为。
王笑笑突然觉得,莫非名片上的人与这堆照片有某些联系么?难道照片后面还有更大的真相内幕么?她甚至不敢往下想了,即使她讨厌郑小燕,但也不认为郑小燕是一个多么复杂的人,只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蠢女人而已。
如果真的有更大的内幕呢?
王笑笑胸前狂跳,她觉得自己不应该错过好戏,她抓起电话,按着名片上的号码挂过去。
“你好,刘玉山先生吗?我是周国荣的秘书,很不幸,我想通知你,国荣前日已经离世了……”
很多年以后,王笑笑只要回忆起这段日子,她觉得自己最幸运和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勇敢地拔了这个电话。 2
罗贞一动不动的姿势已经保持很久了,李元亨有些担心她,几次过去抱她的肩膀安慰几句,她都如木头般毫无反应。
早上看到报纸之后,她就放下咬到一半的面包,捧着报纸在沙发上坐下来,反复看了几遍,然后就是这个样子了。
李元亨不放心,推迟了上班,一直坐在她对面,耐心等待着她恢复过来。报纸上的那条新闻他刚刚也看了,虽然上面说的事情他早已知情,也考虑过告诉罗贞,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和措辞。都说语言需要艺术,事实上更需要的是时机,有时候梦呓犹若天籁,有时情话仿如骨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元亨差点就要开始梦游的时候,罗贞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你醒来啦,”李元亨弹了起来,急急走过去坐在扶手上,一手抱着她的肩膀,关注地问:“你没事吧。”
“元亨,这太可怕了,简直是——”罗贞找不出形容词,只好又再感叹一下:“太可怕了。”
“没什么的,只不过我们一直不知道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隐私嘛。”
罗贞眼巴巴盯着他,说:“你呢?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别人告诉我,你也有一个故事,一直都瞒着我?”
“当然不会,”李元亨站起来,踏前一步,“怎么会呢?我的故事就是你啊,”说这话的时候,他不敢看罗贞的脸。
“可是这真的太可怕了,十年啊,我们都没看出来,我真是笨,十年前,那不正好是笑笑认识周医生的时候么,他们竟然就在一起了,我一点都没看出来,唉。”罗贞不停地摇头叹气。
李元亨捡起报纸,他想一会到了公司一定要打电话给刘子强,到底是谁把周国荣保险受益人改为王笑笑的事情捅给媒体的?
“罗贞,你别想太多了,王笑笑也没有错,毕竟她认识周国荣在先,并不算抢朋友老公,这事情应该怪周国荣,他太无耻了。”李元亨踩起死人来一点都不留情。倒是罗贞客观一些,说:“元亨,你也别这么说,当时周医生向小燕求婚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妥,他怎么会突然就求婚呢?他真的爱小燕吗?现在看来,周医生当时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
“罗贞,你太善良了,男人追求多妻是天性,哪有什么难言之隐啊,再说谁会逼周国荣娶老婆的事啊。”李元亨安慰她,在这事情上,他并不希望自己傻乎乎的老婆自作聪明地插一手,最好是只当事情没发生过,抹一下,恢复如初。
“所有男人都是这样的么?”罗贞倒不傻,追着李元亨的话头问他。
李元亨笑了,说:“对,所有男人都梦想多妻,但并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去行动,比如你爸就不会吧,我也不会,就算我和你爸都有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无聊时想想罢了。”
“我爸没你的坏心眼多,”罗贞嗔怪道:“你以后不准再发无聊之想了。”
“遵命,老婆大人,见了周医生这件事,我更不敢了。”
“为什么?”
“多妻的人不长命嘛,呵呵。”
“元亨,你积点嘴德,好歹周医生也是朋友,不要刻薄,”罗贞皱着眉训示他。
刘子强信誓旦旦保证,消息一定不是从他的事务所内部泄露出去的,因为遗嘱的内容在事务所里也只有他知道,再加上他们事务所有职业守则,从来也没有发生过此类事件。最后刘子强不无担心地提醒他,除了律师事务所以外,还是有几个人知道遗嘱内容的,并且,报纸只披露了有关王笑笑的事情,其它遗嘱内容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这说明泄露者目的很明确,要搞臭王笑笑,那么,谁最恨王笑笑呢?
李元亨马上听明白了,嫌疑人是郑小燕。
他马上给郑小燕挂电话过去。
“小燕,你看了今天的报纸么?”李元亨尽量语气平静地开始话题。
“没有,怎么了?”郑小燕回答,语气非常自然,李元亨听不出有装聋作哑的感觉。
“哦,没什么,只是有一则关于周国荣遗嘱的新闻,不知是谁将保险受益人为王笑笑的事情泄露出去了,报纸对周国荣和王笑笑的关系大肆渲染了一番,这些记者非常可恶。”
“你认为是我泄露出去的吧,”郑小燕语气非常平静,丝毫不为这个消息而意外,这又让李元亨有些疑惑起来。
“当然没有,我怎么会误会你呢?”李元亨装出轻松的口气说。
“呵呵,为什么是误会呢?就算是我说出去的,也很正常,难道这不是事实么?既然是事实,她又何必怕大众知道呢?她还想立个牌坊吧。”
“那,那么,”李元亨突然结巴起来:“那么真的是你泄露出去的?”
“我只是说,不管是谁泄露出去的,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它本来就是事实,又不是造谣。”
“那你泄露了吗?”李元亨仍不死心,他不相信郑小燕会用这种方法来报复。
“我说不是我,你相信么?”郑小燕说完这句就把电话挂了,她突然觉得李元亨也很可恶,在这个问题上竟然来责问她,难道想要求她去帮忙维护王笑笑么?
李元亨很无趣地挂了电话,他想要不要给王笑笑去电,或许安慰一下,现在的她一定很孤独,这事情曝光了,也相当于将她在交际圈里执行了死刑,一个挂了狐狸精牌子的女人是不会再有交际圈女士们欢迎的,因为这些太太们生活中唯一的本职工作就是严防老公出轨,更别说发现圈子里竟然混进了狐狸精了。
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没有打电话给王笑笑,因为他想到,此时的王笑笑一定处于最低谷,她也不希望外人来安慰,这时候的安慰更象是幸灾乐祸者的好奇打探,更重要的是,如果安慰不当,激起她的反击之心,说不定会对郑小燕不利,被撕破了脸皮的女人发起狠来后果是不可估量的。
这时候,妻子罗贞给他打来电话:“元亨,我想晚上叫笑笑过来家里吃饭,你说行么?”
“为什么?你想安慰她吗?”李元亨问。
“是的,我觉得她现在肯定很可怜,除了我,不会有人再想安慰她的了。”
“我觉得不好。”
“为什么?”
“你想想,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让她安静独处,你越是安慰她,她越是想起伤心事情,岂不是更糟糕?”
罗贞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就说:“那好吧,听你的,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对了,元亨,我刚才想了很久,你觉得这事情会不会是小燕和媒体说的,她要报复笑笑,笑笑给她的伤害是很大的。”
“我觉得不会,首先小燕也希望维护自己丈夫的名誉,并且这事情即使让笑笑出丑,但小燕自己也没有了面子,双方都没有好处。”
“那到底是谁这么缺德呢?”
“总之是有小人啦,罗贞,你别老想这事了,过一段自然就会被人淡忘,现在的人健忘着呢。”
放下罗贞的电话后,李元亨也纳闷了,到底是谁泄露了遗嘱内容呢? 3
郑小燕慵懒地绻缩在巨大的沙发里,曲起的膝盖上放着报纸,她把那张新闻反复看了几遍,标题写得非常吸引煽情——《名流医生风流债》。
读了几遍,她看出来了,报道里有八成是记者的猜测和渲染,猜测来源归根结底不过是一条,周国荣生前一周修改了保险受益人,然后记者就根据此条展开联想描绘,这位记者笔力相当老到,短短几百字,说得有板有眼,既不过于展开,也不挂一漏万,整篇幅的语气显得可信度相当高,不幸的是,此记者的推测与事实完全吻合,难怪任何知情人一见之下,便自乱阵脚,忘记去仔细推敲。就如武侠里再完美强大的布阵难免有一死穴,明明对方只是糊里糊涂误打误撞冲向死穴命门而来,自己人因此而自乱了阵脚。
郑小燕中文系毕业,婚前曾有一小段的杂志社工作经历,对媒体的编撰手法有些了解,所以她看出了苗头,于是给刘子强律师挂电话过去:“刘律师,我想委托你调查一下,今天的新闻消息来源估计是保险公司内部人员,如果确实,我要状告报社诽谤周国荣名誉。”
刘子强愕然,说:“这不是诽谤啊,你也知道,报上说的可是事实。”
郑小燕平静地解释:“即使是事实,他的依据只不过是修改保险一项,其它所谓的事实都是记者的想象力罢了,所以我让你先去调查,如果消息提供来源果然是出自保险公司内部人员,那么,这个诽谤罪就赢定了。”
刘子强明白过来,高兴地说:“行,我亲自去报社交涉一下,逼出消息来源先。”放下电话他顿觉自惭不如,原来善于读报,竟也可以给律师开拓生意啊。
郑小燕刚想上楼去洗个澡,门铃响了,来人让她有些意外,是她曾经的心理治疗师,丈夫的朋友杨梅医生。
“小燕,好久不见,没打扰你休息吧,”杨梅笑容可掬,如春风送暖。
“杨老师啊,请进吧,”郑小燕将她迎进屋来。
“小孩上学了吗?”杨梅有敏锐的嗅觉,还是一种直感,这也是职业训练出来的,她一进来就感觉到屋内过于整洁,这与家中有个六岁小孩不相符。
“前天我将小孩送到姑妈家暂停一段时间,”郑小燕淡淡地解释:“你也知道,国荣刚去,事情多,还要筹备下周的追思会,照顾不过来小孩,所以……”
杨梅点头表示理解,一脸关切地拉着郑小燕的手问:“小燕,我和周医生也是好朋友,你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声。”
郑小燕轻轻松开手,微笑着摇摇头,“谢谢你,其实追思会的事情都有殡葬公司代理,也没什么可忙的,你要喝什么?”
“开水就好了,我这身材喝什么都不合适,”杨梅有意想调动一下气氛,自嘲式地说。
两人对坐下来,郑小燕近半年没有去见过她,想不出她的拜访用意,也许只是周国荣死了,礼貌性的探望。杨梅很认真地看着她的脸,就象中医“望闻问切”里的“望”。
“小燕,你身体最近怎么样?感觉还好么?”
郑小燕点点头,“还可以吧,头也不痛了,所以一直觉得没问题就没去找你复诊。”
“不过我看你脸色好象也不太好。”
“可能是这两天国荣的事情搞得睡眠不好,调整一下休息应该没事的,”郑小燕心底有些抗拒治疗,她害怕自己的心理真的出了毛病,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这病一直就没有好过。
“小燕,我这次来看你,第一是周医生的事情,我想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第二是关于你的治疗问题。”
“我?”小燕有些惊讶,这事情应该是病人找医生,哪有医生主动找病人。
“是的,你看看这个,”杨梅掏出一封信,递给她。
郑小燕认出了那正是丈夫的笔迹。
杨梅说:“我上月就收到这封信了,周医生向我大概介绍了你的现状,希望我在合适的时间里考虑继续对你的治疗,他认为你还没有完全康复,随时有复发的可能。”
郑小燕放下信纸,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周国荣离开仅仅几天的时间里,她已经深刻感觉到他的无处不在,以前她觉得自己与丈夫是咫尺天涯,彼此住在一起,却仿佛永不相交的平等线,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并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小圆点,周国荣是包围圆点的那个大圆圈,不管从哪个方向冲击,最终都会撞到圆圈而回到起点。
“我想等国荣的追思会结束后,再去找你好吗?”郑小燕提议。
“小燕,”杨梅靠近她坐了坐,有些关切又有些命令的口气说:“你现在情感上正经受较大的震荡,心理波动强烈,这是一个重新调整你心理的最好时机,比如大家都跑错了跑道,就不容易换位回来,如果大家乱挤到一堆了,反而容易进行重新分配,回到各自的跑道上去,你明白这个意思么?”
小燕点点头,问:“你是说,我们要马上就开始?可是我不一定有时间上你办公室啊。”
杨梅拍拍她的手背,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说:“这个我考虑到了,因为你现在情况特殊,所以,我特意做了一个治疗方案,治疗地点就在你家,每天傍晚,我会过来,你看怎么样?”
郑小燕想想觉得不好拒绝,便点点头表示同意。杨梅马上站起来告辞,似乎生怕再坐下去她就会变卦似的,“小燕,那我先回去了,你要注意休息,让自己情绪尽量平和。” 4
报社编辑部主任柳芳子接待了刘子强,她从事媒体行业十多年,名誉侵权的法律问题与律师交涉的经验比刘子强丰富,她将刘子强迎进办公室,关上门,拉下窗帘,首先营造出一个密室暗谋的气氛,这是一种暗示性的气氛,也是作为媒体行业特有的一种无奈。要想提高发行量,就必须要费尽心机挖掘独家新闻,而往往能真正提高发行量的新闻总是会涉及到个别人的隐私利益,这个时候,媒体的做法是以发行量为第一目标,出了纠纷再想办法兜出一个双方满意的局面,往往还可能制造出另一出热点新闻来。这类事情经历多了,柳芳子自然也就经验丰富。
“刘律师,你从电话里提到《名流医生风流债》的报道失实,要代表当事人交涉是么?”柳芳子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典型的媒体辣手的风格。
“是的,我当事人周太太认为,报道有捏造夸张之嫌,对她本人和辞世的丈夫造成了名誉侵犯以及精神损伤,委托我向贵社提出交涉,希望贵社能给出一个说法,并要求贵社就消息来源提供确切的交待。”刘子强斟词酌句,不卑不亢。
柳芳子沉吟一下,手里的笔头无意识在敲打着桌面,她在权衡着事情的利弊,从刘子强的话里,她听出对方是有备而来,并且已经猜测出了她们的消息来源,于是她决定开诚布公,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诚意而愿意商讨最佳解决方案,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刘律师,我也不瞒你,我们的消息来源是保险公司的一位职员,他曾经负责接待周医生进行保单修改,而我们的报道的确有记者臆想成分,这也是我们的监管不严所致,这一点我首先代表个人向你的当事人道歉,那么,你看我们是不是不要将此事进一步扩大化,这样反而对你当事人会损伤再深,我觉得既然事情发生了,就本着双方后续最大利益为出发点,商量一个符合双方利益的解决方案出来。”
刘子强点点头,这话是他希望听到的,同时心里对郑小燕的佩服又增加了三分。
“柳主编是个爽快人,那么我也会尽力促成此事的圆满解决,请问,贵方对解决方案有什么好的建议么?”他要保住自己的底线,将难题直接扔回给对方。
柳芳子微笑道:“有刘律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这样的事情在我们媒体界可以说是常事,媒体就是一个永远站在悬崖上呐喊的行业,如果一呐喊,就会随时掉下去,而呐喊了,更有可能被人推下去……”柳芳子看似诉苦,事实上她是在使缓兵之计,脑子里快速思忖着一个解决方案出来。
“很形象,很有道理,呵呵,各行都有难处,那么,柳主编有什么好的提议呢?”刘子强一眼看穿了她拖延的把戏,步步紧逼。
柳芳子退无可退,把心一横,说:“刘律师,通常这类事情的解决办法有两种,高调道歉,金钱赔偿,你觉得哪一种比较符合你的当事人利益呢?”
柳芳子这话也是一种转守为攻,高调道歉明显与当事人的诉求有悖,因为事情闹大,知道的人更多,岂不是对当事人损伤更深?尤其这种男女绯闻,只能越描越黑。如果金钱赔偿,那反而好办了,只不过是数额的问题,媒体行业还有自己的一套计算方法,版面单价乘于发行数量来评估影响力,事实上这是一种看似科学,实质毫无根据的计算方法,因为它原本是广告业务的定价方式。如果对方狮子大开口,那么,柳芳子可以拖延,可以拒绝,真闹上法庭,说不定还刺激了发行量上升。
刘子强事先也预料到了对方会提出的这两个方案,他不过是要等待对方亲口确认,这才符合程序。“好,我已经了解了贵社的立场和诚意,那么我还需要与当事人沟通后才能答复。”
“理解,那么等你消息,”柳芳子站起来送客。 5
王笑笑在报社楼下徘徊了有二十几分钟,她早上看到报纸后,整个人都仿佛被人一巴掌扫进了冰窟窿里,手脚冰凉,胸闷气堵,真如泡在冰面底下的海水里,水凉刺骨,想透出水面呼气都难,有坚硬的冰块死死压在头顶。
如果说周国荣的死给了她一棍子,让她瘫痪,那么这篇报道等于是给她脖子上再补了一刀,彻底让她堕入不复之地。从此之后,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原先的生活圈交际圈了。报道上赫然标着她的姓名,在她看来,这不是一篇新闻,而是一份讣告。
郑——小——燕——,她咬牙切齿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她已经不再抱任何幻想,郑小燕在周国荣死后,彻底要与她撕破脸皮,甚至置丈夫的身后名誉而不顾。这个女人已经彻底疯狂。
王笑笑从沙发垫下掏出那叠照片来,一张张挑选着,这是她最有力的反击武器,竟然你对我不仁,那么我也无所顾虑了,事实上她也不再有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击,这已经不是两败俱伤的概念,而完全是临死拉垫背。
如果不是她早一步进了周国荣的办公室,她也根本看不到,也想不到郑小燕原来还有比她更丑陋的一面。王笑笑觉得是周国荣在冥冥中庇佑着她,赋予了她反击的力量和武器,所以让她得到这些照片。
突然门上传来巨大的敲门声,接着是表妹王瑛在外面着急叫嚷:“表姐表姐,快开门,开门。”
王笑笑犹豫了一下,藏好照片,打开了门,王瑛一头撞了进来。
“你干吗?冒冒失失,”王笑笑问。
王瑛定住了神,一脸关切问:“表姐,你看报纸了没有?”
“看了”王笑笑冷冷地说。
“那是真的吗?”
“是真的。”
“啊——”王瑛尖叫一声,“表姐,你真牛。”
???——这是王笑笑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三个问号。
王瑛显得很兴奋,“表姐,你竟然瞒过了所有人,而且还是周医生,那么伟大有才的男人,太牛了,表姐,我为你骄傲。”
“你胡说什么?”王笑笑糊涂了,这是她这几天听到最奇怪的言论,虽然出自这个疯丫头嘴里没什么奇怪的,但是目前对她一面倒的消极情绪倒是一个很好的调剂。
“表姐,你想想啊,人的一生很短暂是不是?”王瑛歪头晃脑,故作深沉:“而一个女人的一生更短暂,结婚后几乎就不用谈人生了,而在有限的生命里,曾经与伟大的男人浪漫过,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王瑛双手托腮,作仰慕状。
王笑笑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一脸陶醉的表妹,心里也怀疑起来,也许她的话是对的呢?
“王瑛,你不用上学么?”
“上学?学校能学到这么有教育意义的事情么?我终于明白了,我最好的老师其实就在身边,就是我的表姐啊。”
“去你的,小孩子懂个屁,我都要伤心死了,”王笑笑幽幽地说,找到沙发坐了下来。
“明白,”王瑛很理解地挤过来坐:“心爱的人死了,是很伤心的事情,可是,你要往好的方面去想啊。”
“什么好的方面?”
“你想想,如果这么伟大的男人与你到老,仿佛很幸福,可是人老了,就会变丑,你们都要互相看着对方慢慢变老变丑,这事情可就不浪漫了,现在起码周医生最美好的一面永远留在了你的心中,而他带走的,也是你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刻,或者,下辈子你们因为太思念对方,又走到了一起,这这这,太浪漫了。”王瑛口沫横飞,手舞足蹈,竟然把王笑笑逗乐了。
“好啦,我要回学校了,其实呢,我过来的本意是担心表姐看了报纸受不了刺激,那些记者乱写,损害了你的形象,我怕你想不开,”王瑛很认真的说。听了这话让王笑笑心里一酸,这是出事以来听到第一句让她感动的话,她的眼泪收不住夺眶而出,紧紧抱住表妹,哽咽着说:“谢谢你,丫头,你表姐没事的,什么风浪委屈没受过啊。”
王瑛也跟着流泪,她刚才那番奇谈怪论是一路上绞尽脑汁想出来开解表姐的,她真的害怕表姐会想不开,因为王笑笑总是将心事收藏得密密实实,谁也挖不出来,她很担心。
王瑛走后,王笑笑也开始冷静下来,现在她已经被逼到了这一步,未来的生活还要继续,如何才能摆脱这困境呢?保险金要一年后才能拿到,否则她可以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随便换一个新环境,她便可以重拾心情,重新生活。
她的目光又注视到了那叠照片上,这些是章雨没有看到过的,本来她并不想让其它人再看到这些照片,因为,如果它的曝光,会伤害到她的另一个好朋友,而这个好朋友是真正的无辜者,她那么善良,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非常信任和友好,而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伤害她,欺骗她。如果她一直不知情,她会认为自己是幸福的,这也很好,而一旦让她知道了真相,她也许会崩溃,这多么残忍。
王笑笑叹息一声将照片放下,如果自己就这样强吞下这颗苦果,那么,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她将无法走出这个房门,因为她无处可去。得到所有人同情的是郑小燕,她会按照她的预定轨迹去生活,她终于获得了自由,可以去追求她的幸福,她从来就比自己幸福,七年前突然夺走了周国荣,象一块巨石般重重压在自己的头顶上,让她夜不能寐,总是在揪心的疼痛里醒来。
最令她无比嫉妒和不解的是,郑小燕在所有人的眼睛里,是一个温柔善良无可挑剔的妻子,虽然在她看来,这是一个无知愚蠢透顶的女人。
为了证实她的无知愚蠢,王笑笑曾经干了一件更加愚蠢的事情。她为此破天荒挨了周国荣的一耳光,那件事情,一直在盘桓在她心底的痛。
一年多以前,她和周国荣的幽会总是在他的办公室里,那段时间,他们不再上酒店,周国荣再没有象以前一样,开好了房间,给她发一条甜蜜的短信——“亲爱的,我在**酒店***房间期盼着女王驾临。”
王笑笑等待着,等不了就在临下班的时候到他诊所,郑小燕是从不到他诊所来的,所以周国荣并不拒绝她。那段光阴也很美好,她觉得只要能拥进他的怀抱,在哪里都有同样的美好。
不过,离开了怀抱,美好就会飘渺起来,象肥皂泡一般令人不放心,随时会破裂,会消失。她感觉到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忍不住,她说出了积压了七年的问题:“国荣,你说,这辈子,我有机会做你的新娘么?”
周国荣深情地看着她,眼睛里慢慢涌起些令人悸动的忧伤,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手轻轻抚过她的脸。
当她再一次提问时,周国荣终于告诉她:“我没有理由与小燕离婚。”
她明白了,他需要的是一个理由。
她便制造了一个最好的理由给他,帮他解决难题。那一天,本来天气很好,她在到达诊所门口的时候,将手机换上了新电话卡,给郑小燕发了一个短信——“请在一小时后到周国荣诊所,这关系到你的幸福。”
然后她关了机,微笑着走进去。这时候,天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不多久,大雨开始瓢泼。这场雨整整肆虐了一晚上。
刘子强心满意足走出报社大楼时,如果他有心留意一下,会看到街道对面站着一位熟悉的人。他心里装着收获的喜悦,所以对一切都视而不见。然而对面的王笑笑却真切地看到了满面春风的他。一切都明白了,刘子强受郑小燕委托,将遗嘱内容透露给了报社,目的就是让她在这个城市里无法再立足。王笑笑终于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毅然踏进报社大门,她相信,自己包里挑选出来的十张照片会是一个更震撼的新闻,并且她可以预感到,这个新闻会引起的效果,舆论哗然,所有谴责矛头将指向李元亨与郑小燕,而她,将因此获得同情,彻底扭转民主所向,毁灭的大棒从她踏入报社开始,就已经注定要挥向郑小燕的头上去。 2
小章将傅强带到后院,指着铁篱笆说,“窃贼是从这里翻过来的,然后扯开后门的窗纱,伸手将门从里面打开,然后入的屋。”
“有什么证据?”傅强问。
“当然,你过来看看,”小章将傅强带到铁篱笆前,“我开始就推测窃贼只能从这里进来,然后挨根铁花检查,然后在这里找到了这个。”小章指着铁花上的一根尖角,上面挂着不易察觉的一小块碎片,只有指甲大小,因为勾到了尖角上,稳稳地保留在那里。
“这只能说明窃贼的线路,却不能告诉我们窃贼啊?”傅强说。
小章笑了,打趣道:“根据我们学院派的方法,它会送到检验科检验。”
傅强反击说:“实战派也会这么做,只不过检验科告诉你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它来自一件线绒裤子,只要是人类,谁都有可能穿这种质地的衣服。”
“呵呵,”小章表情神秘地将碎布夹出来,举到傅强的眼睛面前,启发小学生似的问:“实战派领袖,你不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么?”
傅强立马醒悟过来,看着小章,说:“莫非是她?”
“嗯,”小章点点头:“有可能,有很大可能,我们是不是应该转而推理一下她是凶手的可能性呢?”
“纸上谈兵还太早,先想想怎么去摸个底吧。”傅强教训的口气说他,刚才被这小子抢了个聪明令他心里既高兴又不服。
“哦,”小章得了个没趣,小声咕嘟着:“老资格都爱这样子,和我姐夫一个样。”
“什么?”傅强正好听见了,大声问:“谁是你姐夫?”
“李岗啊,”小章说。
“靠,原来是这样,”傅强恍然大悟,咚咚咚使劲拍拍脑门说:“难怪他老塞你给我,我怎么就没想起来,他老婆也姓章啊,哎对了,你姐不是和他离婚了么?”
小章说:“是离了,但还住一起,嘿嘿。”
“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你看他跟我姐这俩啥时长大过啊,一对活宝,当初我姐死活不让他做警察,说危险,怕小孩没长大就没了爹,后来警察干上了,也没事了,不知为什么,吵一架就离婚,第二天还真办了手续,过了没一月,我姐愣又搬了回去,这可有意思了,放着法定夫妻不做,愣要搞成非法同居。”
“哈哈哈……”傅强听得有趣,笑完突然话题一转:“你到我这儿来,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姐夫的意思,或者就是你姐的意思。”
小章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他们也觉得我可以干刑警。”
“难道你姐就不怕你有危险,这说明什么?丈夫比弟弟亲?”傅强有意挖苦他。
小章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有可能,嫁鸡随鸡嘛,有新鸡忘旧鸡,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傅强冷不丁再转话题:“小章,上次那个摔倒的女人问题有答案了吗?”
“有了,”小章脑子也转得很快,“我还是觉得她肯定爱上我了,如果不爱我,举动就不会反常,一个人之所以举动反常,一定是心里有鬼。”
“那你觉得王笑笑爱不爱周国荣,在周国荣死后,她的举动有没有反常的地方?”傅强终于绕到了正题。
“我还没看出来,说真的,傅队,据我对她的接触和观察,就直觉来说,我认为她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你知道,侦查员很多时候对事情的判断最初往往就是依赖直觉,警察学校的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还是学院派的口气,你老师说得没错,但是拥有正确直觉的侦查员是依靠长期的实战经验,而不是一个毛头小子的第六感觉,”傅强总算找到了一个破绽,狠狠给对方一记重击。
“好好,你说得对,再优秀的学院派也需要老经验的实战前辈指引,”小章讨好一番,趁机又说:“傅队,我觉得我们需要修正一下侦查方向,我有两个新的推理,有兴趣指导一下么?”
“说吧。”
“从今天的意外发现看来,周国荣可能收藏有对某些人不利的证物,或者说是把柄,因此被人灭口,从他的人际范围来看,最大可能病患资料方面的秘密,对医生来说,病人的资料是需要保密的,这是职业操守,甚至我可以作一个大胆的设想,由于他的病人都是富翁,其中某一位也许快死了,子女们要争产,或者竞争对手要吞并,这一切都必须等他死了才有可能,他老是半死不活,大家心里没底,于是想得到资料来了解,而周国荣并不合作,结果被人杀了,或者周国荣被收买,偷偷运用慢性毒药将某个老头身体搞垮,事情成功了,对方灭口,并且偷回资料毁灭证据。”
傅强说:“不过,这样调查方向大了,我们应该要有一个切入口啊。”
“我想先从他这一年来的所有病人资料入手,看看那些病人在这一年内死掉了,死亡原因,以及死者家庭背景去调查,或许有些眉目出来。”
“小章,”傅强仍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觉得这个方向的可能性有多大?”
“挺大的,如果周国荣曾经被收买过,并且干了坏事,他是能预感到自己有可能被灭口的,所以他的遗嘱里面详尽的后事交待就很合理,这也是他不敢求助警察甚至朋友的原因,他不能暴露自己,这是自作自受。”
“我是问你,周国荣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么?”
“假如诱惑够大的话,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也许一百万对他没有诱惑,但五百万,一千万呢?”小章看起来很有把握,他在王笑笑那里受到挫折之后,便潜心为此案打出一个新突破口来,他对自己的新推理非常自信,更主要的是,他极其希望这个案子最终是在他手里得到侦破,那么,他就有机会堂堂正正成为一名刑警了。
傅强看着他信心百倍的样子,突然醒悟过来,“你是不是已经着手了调查,并且有眉目了?”
小章不好意思地笑了,承认说:“是的,明天晚上我回局里看了一晚上周国荣的病人资料,其中有一位病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很巧吧,有可疑的正好是一位,在我看来这可不是巧合,只是证明与我的推测暗合了。”
“说说看。”
“这位病人是三个月前死亡的,死亡原因为心肌梗塞,心脏病史只有九年,突然就死掉,其它病例中有大量超过十年、二十年病史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象这种有钱人,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还请了私人保健医生,应该会特别注意,不至于突发死亡,除非是人为的,能够清楚了解病人病症,并且可以做到让死亡原因无可疑的人,还能有谁呢?”小章面带得意,看着眉头紧锁的傅强。
“小章,你好象是从哪里天降灵感,或者是神灵托梦吧,之前看病患资料时,没有见你看出可疑来,怎么昨晚突然就灵光一现呢?”傅强对小章的行为产生疑惑。
“其实哪有什么灵光,”小章腼腆起来:“我们接触完杨梅后,我习惯性查看她的资料,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想了很久,昨晚回家路上突然想起来了,他就在周国荣的病患资料里。”
傅强不得不承认,小章很聪明、还很勤奋,真的是块刑警的料,李岗并不完全是为小舅子说好话。
他仔细思索着小章的分析,觉得这个案子拉开来,果然很不简单,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有可能做出不为人知的事情,有些因果循环,有些就永远湮灭。正如这位周国荣,看似生活交际简单,其实深入调查起来,却并不简单,他的每一条交际线路,都有可能引发杀身之祸,虽然最终化为行动的只能是其中一条,但这就够了,生命也就一次嘛。 3
杨梅让郑小燕躺下来,她带来了一套监测仪器,有许多红红绿绿的线,每一根都连着一个胶贴,她将胶贴在郑小燕的身上多处部位贴上,然后开动仪器,主机上有四个监测屏,上面波动着蓝色的曲线,当然,这个只有她才看得懂,郑小燕只能任其摆布。
弄好了这一切,杨梅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里握着一个连着主机的控制盒,微笑地望着她,“小燕,现在我开始提问,你可以不用回答,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累了想睡就睡,你要忘记这些仪器的存在,尽量放松自己,好么?”
郑小燕看着她,微微点了一下头,这种治疗以前也作过几次,其实她很享受这个治疗过程,每一次都能令她睡得非常踏实很安宁,随着进入的是一种真正的睡眠。
“小燕,现在请你闭上眼睛,你将会感到身体慢慢变得暖和起来……”杨梅轻轻转动控制盒上的旋钮——“你现在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水池子里,你可以自由呼吸,空气湿润,有青草的芳香……你耳边非常非常的安静,这时候你从水池里出来……阳光照在你身上,你惬意极了,脚步也轻快起来……现在你开始感觉到身体太热了……要出汗,多想喝一杯冰凉的水啊……你越来越热,你想脱掉身上的衣服……可是你发现有好多好多眼睛在盯着你,你吓坏了……”
杨梅突然停了下来,把手指放到控制盒的一个红色按钮上面,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处于迷梦边缘挣扎的小燕,她脸色潮红,额头有汗珠滚落下来,终于,杨梅咬咬下,按下了按钮。仪器上一个监测屏上的波线强烈跳动了一下,郑小燕身子也跟着猛地弹动,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然后就进入了昏睡中,脑袋侧歪在一边,嘴角还抽动了两下,有一丝白沫渗出来。
杨梅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她的动静,迅速在纸上记录着监测屏上的数据,接着她从包里掏出一部DV,支好三角架,镜头正对着郑小燕的全身,做完这一切,她拉开窗帘,推开窗子,点上一根烟,缓缓抽着,静静等待着。
郑小燕在一身燥热的感觉中昏昏睡去,她仿佛来了一个陌生的莲花池中,自己化身那翻滚的锦鲤,无数条精滑之鱼在她身边挤压。她想呼喊挣脱,却又无能为力。忽尔,她看到自己跳了起来,眼前分明站着丈夫周国荣,他微笑着伸出手,拉着她往那楼下走去,从那墙上摘下挂钟,塞到她怀里,之后竟扔下她,转身消失。她紧紧抱着挂钟,生怕它丢失…… 3
杨梅让郑小燕躺下来,她带来了一套监测仪器,有许多红红绿绿的线,每一根都连着一个胶贴,她将胶贴在郑小燕的身上多处部位贴上,然后开动仪器,主机上有四个监测屏,上面波动着蓝色的曲线,当然,这个只有她才看得懂,郑小燕只能任其摆布。
弄好了这一切,杨梅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里握着一个连着主机的控制盒,微笑地望着她,“小燕,现在我开始提问,你可以不用回答,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累了想睡就睡,你要忘记这些仪器的存在,尽量放松自己,好么?”
郑小燕看着她,微微点了一下头,这种治疗以前也作过几次,其实她很享受这个治疗过程,每一次都能令她睡得非常踏实很安宁,随着进入的是一种真正的睡眠。
“小燕,现在请你闭上眼睛,你将会感到身体慢慢变得暖和起来……”杨梅轻轻转动控制盒上的旋钮——“你现在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水池子里,你可以自由呼吸,空气湿润,有青草的芳香……你耳边非常非常的安静,这时候你从水池里出来……阳光照在你身上,你惬意极了,脚步也轻快起来……现在你开始感觉到身体太热了……要出汗,多想喝一杯冰凉的水啊……你越来越热,你想脱掉身上的衣服……可是你发现有好多好多眼睛在盯着你,你吓坏了……”
杨梅突然停了下来,把手指放到控制盒的一个红色按钮上面,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处于迷梦边缘挣扎的小燕,她脸色潮红,额头有汗珠滚落下来,终于,杨梅咬咬下,按下了按钮。仪器上一个监测屏上的波线强烈跳动了一下,郑小燕身子也跟着猛地弹动,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然后就进入了昏睡中,脑袋侧歪在一边,嘴角还抽动了两下,有一丝白沫渗出来。
杨梅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她的动静,迅速在纸上记录着监测屏上的数据,接着她从包里掏出一部DV,支好三角架,镜头正对着郑小燕的全身,做完这一切,她拉开窗帘,推开窗子,点上一根烟,缓缓抽着,静静等待着。
郑小燕在一身燥热的感觉中昏昏睡去,她仿佛来了一个陌生的莲花池中,自己化身那翻滚的锦鲤,无数条精滑之鱼在她身边挤压。她想呼喊挣脱,却又无能为力。忽尔,她看到自己跳了起来,眼前分明站着丈夫周国荣,他微笑着伸出手,拉着她往那楼下走去,从那墙上摘下挂钟,塞到她怀里,之后竟扔下她,转身消失。她紧紧抱着挂钟,生怕它丢失…… 4
报社编辑部主任柳芳子接待了刘子强,她从事媒体行业十多年,名誉侵权的法律问题与律师交涉的经验比刘子强丰富,她将刘子强迎进办公室,关上门,拉下窗帘,首先营造出一个密室暗谋的气氛,这是一种暗示性的气氛,也是作为媒体行业特有的一种无奈。要想提高发行量,就必须要费尽心机挖掘独家新闻,而往往能真正提高发行量的新闻总是会涉及到个别人的隐私利益,这个时候,媒体的做法是以发行量为第一目标,出了纠纷再想办法兜出一个双方满意的局面,往往还可能制造出另一出热点新闻来。这类事情经历多了,柳芳子自然也就经验丰富。
“刘律师,你从电话里提到《名流医生风流债》的报道失实,要代表当事人交涉是么?”柳芳子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典型的媒体辣手的风格。
“是的,我当事人周太太认为,报道有捏造夸张之嫌,对她本人和辞世的丈夫造成了名誉侵犯以及精神损伤,委托我向贵社提出交涉,希望贵社能给出一个说法,并要求贵社就消息来源提供确切的交待。”刘子强斟词酌句,不卑不亢。
柳芳子沉吟一下,手里的笔头无意识在敲打着桌面,她在权衡着事情的利弊,从刘子强的话里,她听出对方是有备而来,并且已经猜测出了她们的消息来源,于是她决定开诚布公,只有这样才能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诚意而愿意商讨最佳解决方案,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刘律师,我也不瞒你,我们的消息来源是保险公司的一位职员,他曾经负责接待周医生进行保单修改,而我们的报道的确有记者臆想成分,这也是我们的监管不严所致,这一点我首先代表个人向你的当事人道歉,那么,你看我们是不是不要将此事进一步扩大化,这样反而对你当事人会损伤再深,我觉得既然事情发生了,就本着双方后续最大利益为出发点,商量一个符合双方利益的解决方案出来。”
刘子强点点头,这话是他希望听到的,同时心里对郑小燕的佩服又增加了三分。
“柳主编是个爽快人,那么我也会尽力促成此事的圆满解决,请问,贵方对解决方案有什么好的建议么?”他要保住自己的底线,将难题直接扔回给对方。
柳芳子微笑道:“有刘律师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其实这样的事情在我们媒体界可以说是常事,媒体就是一个永远站在悬崖上呐喊的行业,如果一呐喊,就会随时掉下去,而呐喊了,更有可能被人推下去……”柳芳子看似诉苦,事实上她是在使缓兵之计,脑子里快速思忖着一个解决方案出来。
“很形象,很有道理,呵呵,各行都有难处,那么,柳主编有什么好的提议呢?”刘子强一眼看穿了她拖延的把戏,步步紧逼。
柳芳子退无可退,把心一横,说:“刘律师,通常这类事情的解决办法有两种,高调道歉,金钱赔偿,你觉得哪一种比较符合你的当事人利益呢?”
柳芳子这话也是一种转守为攻,高调道歉明显与当事人的诉求有悖,因为事情闹大,知道的人更多,岂不是对当事人损伤更深?尤其这种男女绯闻,只能越描越黑。如果金钱赔偿,那反而好办了,只不过是数额的问题,媒体行业还有自己的一套计算方法,版面单价乘于发行数量来评估影响力,事实上这是一种看似科学,实质毫无根据的计算方法,因为它原本是广告业务的定价方式。如果对方狮子大开口,那么,柳芳子可以拖延,可以拒绝,真闹上法庭,说不定还刺激了发行量上升。
刘子强事先也预料到了对方会提出的这两个方案,他不过是要等待对方亲口确认,这才符合程序。“好,我已经了解了贵社的立场和诚意,那么我还需要与当事人沟通后才能答复。”
“理解,那么等你消息,”柳芳子站起来送客。 5
王笑笑在报社楼下徘徊了有二十几分钟,她早上看到报纸后,整个人都仿佛被人一巴掌扫进了冰窟窿里,手脚冰凉,胸闷气堵,真如泡在冰面底下的海水里,水凉刺骨,想透出水面呼气都难,有坚硬的冰块死死压在头顶。
如果说周国荣的死给了她一棍子,让她瘫痪,那么这篇报道等于是给她脖子上再补了一刀,彻底让她堕入不复之地。从此之后,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原先的生活圈交际圈了。报道上赫然标着她的姓名,在她看来,这不是一篇新闻,而是一份讣告。
郑——小——燕——,她咬牙切齿地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她已经不再抱任何幻想,郑小燕在周国荣死后,彻底要与她撕破脸皮,甚至置丈夫的身后名誉而不顾。这个女人已经彻底疯狂。
王笑笑从沙发垫下掏出那叠照片来,一张张挑选着,这是她最有力的反击武器,竟然你对我不仁,那么我也无所顾虑了,事实上她也不再有退路,唯一能做的就是反击,这已经不是两败俱伤的概念,而完全是临死拉垫背。
如果不是她早一步进了周国荣的办公室,她也根本看不到,也想不到郑小燕原来还有比她更丑陋的一面。王笑笑觉得是周国荣在冥冥中庇佑着她,赋予了她反击的力量和武器,所以让她得到这些照片。
突然门上传来巨大的敲门声,接着是表妹王瑛在外面着急叫嚷:“表姐表姐,快开门,开门。”
王笑笑犹豫了一下,藏好照片,打开了门,王瑛一头撞了进来。
“你干吗?冒冒失失,”王笑笑问。
王瑛定住了神,一脸关切问:“表姐,你看报纸了没有?”
“看了”王笑笑冷冷地说。
“那是真的吗?”
“是真的。”
“啊——”王瑛尖叫一声,“表姐,你真牛。”
???——这是王笑笑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三个问号。
王瑛显得很兴奋,“表姐,你竟然瞒过了所有人,而且还是周医生,那么伟大有才的男人,太牛了,表姐,我为你骄傲。”
“你胡说什么?”王笑笑糊涂了,这是她这几天听到最奇怪的言论,虽然出自这个疯丫头嘴里没什么奇怪的,但是目前对她一面倒的消极情绪倒是一个很好的调剂。
“表姐,你想想啊,人的一生很短暂是不是?”王瑛歪头晃脑,故作深沉:“而一个女人的一生更短暂,结婚后几乎就不用谈人生了,而在有限的生命里,曾经与伟大的男人浪漫过,这是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啊,”王瑛双手托腮,作仰慕状。
王笑笑又好气又好笑地望着一脸陶醉的表妹,心里也怀疑起来,也许她的话是对的呢?
“王瑛,你不用上学么?”
“上学?学校能学到这么有教育意义的事情么?我终于明白了,我最好的老师其实就在身边,就是我的表姐啊。”
“去你的,小孩子懂个屁,我都要伤心死了,”王笑笑幽幽地说,找到沙发坐了下来。
“明白,”王瑛很理解地挤过来坐:“心爱的人死了,是很伤心的事情,可是,你要往好的方面去想啊。”
“什么好的方面?”
“你想想,如果这么伟大的男人与你到老,仿佛很幸福,可是人老了,就会变丑,你们都要互相看着对方慢慢变老变丑,这事情可就不浪漫了,现在起码周医生最美好的一面永远留在了你的心中,而他带走的,也是你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刻,或者,下辈子你们因为太思念对方,又走到了一起,这这这,太浪漫了。”王瑛口沫横飞,手舞足蹈,竟然把王笑笑逗乐了。
“好啦,我要回学校了,其实呢,我过来的本意是担心表姐看了报纸受不了刺激,那些记者乱写,损害了你的形象,我怕你想不开,”王瑛很认真的说。听了这话让王笑笑心里一酸,这是出事以来听到第一句让她感动的话,她的眼泪收不住夺眶而出,紧紧抱住表妹,哽咽着说:“谢谢你,丫头,你表姐没事的,什么风浪委屈没受过啊。”
王瑛也跟着流泪,她刚才那番奇谈怪论是一路上绞尽脑汁想出来开解表姐的,她真的害怕表姐会想不开,因为王笑笑总是将心事收藏得密密实实,谁也挖不出来,她很担心。
王瑛走后,王笑笑也开始冷静下来,现在她已经被逼到了这一步,未来的生活还要继续,如何才能摆脱这困境呢?保险金要一年后才能拿到,否则她可以远走高飞,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随便换一个新环境,她便可以重拾心情,重新生活。
她的目光又注视到了那叠照片上,这些是章雨没有看到过的,本来她并不想让其它人再看到这些照片,因为,如果它的曝光,会伤害到她的另一个好朋友,而这个好朋友是真正的无辜者,她那么善良,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非常信任和友好,而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有意无意伤害她,欺骗她。如果她一直不知情,她会认为自己是幸福的,这也很好,而一旦让她知道了真相,她也许会崩溃,这多么残忍。
王笑笑叹息一声将照片放下,如果自己就这样强吞下这颗苦果,那么,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她将无法走出这个房门,因为她无处可去。得到所有人同情的是郑小燕,她会按照她的预定轨迹去生活,她终于获得了自由,可以去追求她的幸福,她从来就比自己幸福,七年前突然夺走了周国荣,象一块巨石般重重压在自己的头顶上,让她夜不能寐,总是在揪心的疼痛里醒来。
最令她无比嫉妒和不解的是,郑小燕在所有人的眼睛里,是一个温柔善良无可挑剔的妻子,虽然在她看来,这是一个无知愚蠢透顶的女人。
为了证实她的无知愚蠢,王笑笑曾经干了一件更加愚蠢的事情。她为此破天荒挨了周国荣的一耳光,那件事情,一直在盘桓在她心底的痛。
一年多以前,她和周国荣的幽会总是在他的办公室里,那段时间,他们不再上酒店,周国荣再没有象以前一样,开好了房间,给她发一条甜蜜的短信——“亲爱的,我在**酒店***房间期盼着女王驾临。”
王笑笑等待着,等不了就在临下班的时候到他诊所,郑小燕是从不到他诊所来的,所以周国荣并不拒绝她。那段光阴也很美好,她觉得只要能拥进他的怀抱,在哪里都有同样的美好。
不过,离开了怀抱,美好就会飘渺起来,象肥皂泡一般令人不放心,随时会破裂,会消失。她感觉到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忍不住,她说出了积压了七年的问题:“国荣,你说,这辈子,我有机会做你的新娘么?”
周国荣深情地看着她,眼睛里慢慢涌起些令人悸动的忧伤,他没有回答,只是用手轻轻抚过她的脸。
当她再一次提问时,周国荣终于告诉她:“我没有理由与小燕离婚。”
她明白了,他需要的是一个理由。
她便制造了一个最好的理由给他,帮他解决难题。那一天,本来天气很好,她在到达诊所门口的时候,将手机换上了新电话卡,给郑小燕发了一个短信——“请在一小时后到周国荣诊所,这关系到你的幸福。”
然后她关了机,微笑着走进去。这时候,天空突然响起一声炸雷,不多久,大雨开始瓢泼。这场雨整整肆虐了一晚上。
刘子强心满意足走出报社大楼时,如果他有心留意一下,会看到街道对面站着一位熟悉的人。他心里装着收获的喜悦,所以对一切都视而不见。然而对面的王笑笑却真切地看到了满面春风的他。一切都明白了,刘子强受郑小燕委托,将遗嘱内容透露给了报社,目的就是让她在这个城市里无法再立足。王笑笑终于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毅然踏进报社大门,她相信,自己包里挑选出来的十张照片会是一个更震撼的新闻,并且她可以预感到,这个新闻会引起的效果,舆论哗然,所有谴责矛头将指向李元亨与郑小燕,而她,将因此获得同情,彻底扭转民主所向,毁灭的大棒从她踏入报社开始,就已经注定要挥向郑小燕的头上去。 第七集
1
傅强陪同郑小燕回到周国荣诊所,他亲手撕去封条,只有几天时间,里面竟然就散发着陈腐的味道出来,这是一幢独立的小楼,后面连着一排相同式样的小楼,这种高尚社区里,屋子都不高,独立成院,有独立的车库,独立的小径通向正门。沿街的小楼为商业用途,诊所、便利店,咖啡厅等等。
周国荣的遗物主要集中在他办公室里,里面也多半是一些医学书籍和奖状奖杯。有一具医用人体骨架孤零零挂在一角。郑小燕望着陈列整齐的办公室,她感到陌生,太久没有光临过这里了,她不愿意来,上一次站在这门口,是一年之前,那一次发生的事情她至今不愿意去回想,那是她一生最惨痛的一夜。
“周太太,一会我们的人会过来在这里收集对调查有帮助的资料线索,你需要在场,之后我们就会对这里解封,到时你可以自由处理这里的一切了。”傅强在她身后说。
这时候,一阵吵杂,几个警员鱼贯而入,傅强和郑小燕侧身站在一旁,小章也进来了,他戴着白手套,首先往周国荣大班椅后面的书架过去。刚见他停下脚步就听到他叫了起来,“傅队,你过来看看。”
傅强走过去,小章指着书架最底层的两格柜子门说:“这看这里,被人撬开了。”
傅强蹲了下来,果然,原来上锁的柜门被撬得掀开了一块木屑,他示意小章将柜门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郑小燕也好奇地走过来,在后面皱着眉头看着。
“有人偷进来过?”小章看着傅强说。
“嗯,”傅强点头,“这几天都没有人在,我们忽略了,认为这里没有有价值的线索,只取了病人资料,看来,这柜子里锁住的东西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他是怎么进来的呢?”郑小燕突然说,她很奇怪,大门明明是锁上的啊。
“如果一个贼要进来,有很多方法的,”傅强回答,又转向小章说:“你去检查一下门窗和后院,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是,”小章转身出去。
“周太太,看来这里最有价值的东西已经不见了,我们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它和谁有关系,看来,我们还要继续封锁这里,你暂时还不能接手,”傅强面带歉意地说。
“没关系,我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它们,”郑小燕一脸茫然。
“那好吧,我们先送你回去,”傅强刚想吩咐警员,转念一想说:“这样吧,我送你。”
汽车缓缓上路,郑小燕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傅强突然问她:“周医生平时有什么业余爱好?”
郑小燕想了想说:“要说业余时间,他就是看书,要么就是在写论文。”
“论文?”傅强奇怪地问:“他还在进修吗?”
“不是,他说,他在进行什么研究,有心得的时候就记下来,偶尔也往国外的医学杂志投稿。”
“有发表过么?”傅强有些兴奋,他感觉这个话题也许与刚刚的失窃案有关。
郑小燕却摇摇头,“不清楚,我从不过问他工作上的事情。”
“那么,他有没有经常与谁讨论研究上的事情呢?”
郑小燕还是摇头,说:“有时候看他在写英文信件,还让我帮他寄出去,说是寄给国外导师和同学的。”
“通信频繁吗?”
“不是太频繁,一两个月一次吧。”郑小燕说。
傅强点点头,不再问什么,他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思路,或许周国荣在学术上与对手发生了摩擦,又或者有人瞄上了他的研究成果,总之,他一直在考虑,他们的侦查范围仅在两个女人身上转,有些狭窄,象周国荣这样的社会人物,应该有更复杂的关系。
汽车到达郑小燕家,傅强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他认识,是心理治疗师杨梅。郑小燕这知道他们见过面,主动对傅强说:“那是我丈夫的朋友,杨老师,她经常过来探望我。”郑小燕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有心理疾病需要治疗,所以介绍完赶紧下车离去,并没有邀请傅强进屋坐一坐的意思。
傅强看着郑小燕走过去,这时电话响了,是小章打来的,“傅队,你现在能回来诊所一趟吗?”
“怎么?有发现吗?”
“是的,我想你最好过来看一看。” 2
小章将傅强带到后院,指着铁篱笆说,“窃贼是从这里翻过来的,然后扯开后门的窗纱,伸手将门从里面打开,然后入的屋。”
“有什么证据?”傅强问。
“当然,你过来看看,”小章将傅强带到铁篱笆前,“我开始就推测窃贼只能从这里进来,然后挨根铁花检查,然后在这里找到了这个。”小章指着铁花上的一根尖角,上面挂着不易察觉的一小块碎片,只有指甲大小,因为勾到了尖角上,稳稳地保留在那里。
“这只能说明窃贼的线路,却不能告诉我们窃贼啊?”傅强说。
小章笑了,打趣道:“根据我们学院派的方法,它会送到检验科检验。”
傅强反击说:“实战派也会这么做,只不过检验科告诉你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它来自一件线绒裤子,只要是人类,谁都有可能穿这种质地的衣服。”
“呵呵,”小章表情神秘地将碎布夹出来,举到傅强的眼睛面前,启发小学生似的问:“实战派领袖,你不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么?”
傅强立马醒悟过来,看着小章,说:“莫非是她?”
“嗯,”小章点点头:“有可能,有很大可能,我们是不是应该转而推理一下她是凶手的可能性呢?”
“纸上谈兵还太早,先想想怎么去摸个底吧。”傅强教训的口气说他,刚才被这小子抢了个聪明令他心里既高兴又不服。
“哦,”小章得了个没趣,小声咕嘟着:“老资格都爱这样子,和我姐夫一个样。”
“什么?”傅强正好听见了,大声问:“谁是你姐夫?”
“李岗啊,”小章说。
“靠,原来是这样,”傅强恍然大悟,咚咚咚使劲拍拍脑门说:“难怪他老塞你给我,我怎么就没想起来,他老婆也姓章啊,哎对了,你姐不是和他离婚了么?”
小章说:“是离了,但还住一起,嘿嘿。”
“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你看他跟我姐这俩啥时长大过啊,一对活宝,当初我姐死活不让他做警察,说危险,怕小孩没长大就没了爹,后来警察干上了,也没事了,不知为什么,吵一架就离婚,第二天还真办了手续,过了没一月,我姐愣又搬了回去,这可有意思了,放着法定夫妻不做,愣要搞成非法同居。”
“哈哈哈……”傅强听得有趣,笑完突然话题一转:“你到我这儿来,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姐夫的意思,或者就是你姐的意思。”
小章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他们也觉得我可以干刑警。”
“难道你姐就不怕你有危险,这说明什么?丈夫比弟弟亲?”傅强有意挖苦他。
小章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有可能,嫁鸡随鸡嘛,有新鸡忘旧鸡,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傅强冷不丁再转话题:“小章,上次那个摔倒的女人问题有答案了吗?”
“有了,”小章脑子也转得很快,“我还是觉得她肯定爱上我了,如果不爱我,举动就不会反常,一个人之所以举动反常,一定是心里有鬼。”
“那你觉得王笑笑爱不爱周国荣,在周国荣死后,她的举动有没有反常的地方?”傅强终于绕到了正题。
“我还没看出来,说真的,傅队,据我对她的接触和观察,就直觉来说,我认为她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你知道,侦查员很多时候对事情的判断最初往往就是依赖直觉,警察学校的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还是学院派的口气,你老师说得没错,但是拥有正确直觉的侦查员是依靠长期的实战经验,而不是一个毛头小子的第六感觉,”傅强总算找到了一个破绽,狠狠给对方一记重击。
“好好,你说得对,再优秀的学院派也需要老经验的实战前辈指引,”小章讨好一番,趁机又说:“傅队,我觉得我们需要修正一下侦查方向,我有两个新的推理,有兴趣指导一下么?”
“说吧。”
“从今天的意外发现看来,周国荣可能收藏有对某些人不利的证物,或者说是把柄,因此被人灭口,从他的人际范围来看,最大可能病患资料方面的秘密,对医生来说,病人的资料是需要保密的,这是职业操守,甚至我可以作一个大胆的设想,由于他的病人都是富翁,其中某一位也许快死了,子女们要争产,或者竞争对手要吞并,这一切都必须等他死了才有可能,他老是半死不活,大家心里没底,于是想得到资料来了解,而周国荣并不合作,结果被人杀了,或者周国荣被收买,偷偷运用慢性毒药将某个老头身体搞垮,事情成功了,对方灭口,并且偷回资料毁灭证据。”
傅强说:“不过,这样调查方向大了,我们应该要有一个切入口啊。”
“我想先从他这一年来的所有病人资料入手,看看那些病人在这一年内死掉了,死亡原因,以及死者家庭背景去调查,或许有些眉目出来。”
“小章,”傅强仍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觉得这个方向的可能性有多大?”
“挺大的,如果周国荣曾经被收买过,并且干了坏事,他是能预感到自己有可能被灭口的,所以他的遗嘱里面详尽的后事交待就很合理,这也是他不敢求助警察甚至朋友的原因,他不能暴露自己,这是自作自受。”
“我是问你,周国荣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么?”
“假如诱惑够大的话,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也许一百万对他没有诱惑,但五百万,一千万呢?”小章看起来很有把握,他在王笑笑那里受到挫折之后,便潜心为此案打出一个新突破口来,他对自己的新推理非常自信,更主要的是,他极其希望这个案子最终是在他手里得到侦破,那么,他就有机会堂堂正正成为一名刑警了。
傅强看着他信心百倍的样子,突然醒悟过来,“你是不是已经着手了调查,并且有眉目了?”
小章不好意思地笑了,承认说:“是的,明天晚上我回局里看了一晚上周国荣的病人资料,其中有一位病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很巧吧,有可疑的正好是一位,在我看来这可不是巧合,只是证明与我的推测暗合了。”
“说说看。”
“这位病人是三个月前死亡的,死亡原因为心肌梗塞,心脏病史只有九年,突然就死掉,其它病例中有大量超过十年、二十年病史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象这种有钱人,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还请了私人保健医生,应该会特别注意,不至于突发死亡,除非是人为的,能够清楚了解病人病症,并且可以做到让死亡原因无可疑的人,还能有谁呢?”小章面带得意,看着眉头紧锁的傅强。
“小章,你好象是从哪里天降灵感,或者是神灵托梦吧,之前看病患资料时,没有见你看出可疑来,怎么昨晚突然就灵光一现呢?”傅强对小章的行为产生疑惑。
“其实哪有什么灵光,”小章腼腆起来:“我们接触完杨梅后,我习惯性查看她的资料,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想了很久,昨晚回家路上突然想起来了,他就在周国荣的病患资料里。”
傅强不得不承认,小章很聪明、还很勤奋,真的是块刑警的料,李岗并不完全是为小舅子说好话。
他仔细思索着小章的分析,觉得这个案子拉开来,果然很不简单,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有可能做出不为人知的事情,有些因果循环,有些就永远湮灭。正如这位周国荣,看似生活交际简单,其实深入调查起来,却并不简单,他的每一条交际线路,都有可能引发杀身之祸,虽然最终化为行动的只能是其中一条,但这就够了,生命也就一次嘛。 2
小章将傅强带到后院,指着铁篱笆说,“窃贼是从这里翻过来的,然后扯开后门的窗纱,伸手将门从里面打开,然后入的屋。”
“有什么证据?”傅强问。
“当然,你过来看看,”小章将傅强带到铁篱笆前,“我开始就推测窃贼只能从这里进来,然后挨根铁花检查,然后在这里找到了这个。”小章指着铁花上的一根尖角,上面挂着不易察觉的一小块碎片,只有指甲大小,因为勾到了尖角上,稳稳地保留在那里。
“这只能说明窃贼的线路,却不能告诉我们窃贼啊?”傅强说。
小章笑了,打趣道:“根据我们学院派的方法,它会送到检验科检验。”
傅强反击说:“实战派也会这么做,只不过检验科告诉你的事情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它来自一件线绒裤子,只要是人类,谁都有可能穿这种质地的衣服。”
“呵呵,”小章表情神秘地将碎布夹出来,举到傅强的眼睛面前,启发小学生似的问:“实战派领袖,你不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么?”
傅强立马醒悟过来,看着小章,说:“莫非是她?”
“嗯,”小章点点头:“有可能,有很大可能,我们是不是应该转而推理一下她是凶手的可能性呢?”
“纸上谈兵还太早,先想想怎么去摸个底吧。”傅强教训的口气说他,刚才被这小子抢了个聪明令他心里既高兴又不服。
“哦,”小章得了个没趣,小声咕嘟着:“老资格都爱这样子,和我姐夫一个样。”
“什么?”傅强正好听见了,大声问:“谁是你姐夫?”
“李岗啊,”小章说。
“靠,原来是这样,”傅强恍然大悟,咚咚咚使劲拍拍脑门说:“难怪他老塞你给我,我怎么就没想起来,他老婆也姓章啊,哎对了,你姐不是和他离婚了么?”
小章说:“是离了,但还住一起,嘿嘿。”
“为什么啊?”
“我哪知道,你看他跟我姐这俩啥时长大过啊,一对活宝,当初我姐死活不让他做警察,说危险,怕小孩没长大就没了爹,后来警察干上了,也没事了,不知为什么,吵一架就离婚,第二天还真办了手续,过了没一月,我姐愣又搬了回去,这可有意思了,放着法定夫妻不做,愣要搞成非法同居。”
“哈哈哈……”傅强听得有趣,笑完突然话题一转:“你到我这儿来,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姐夫的意思,或者就是你姐的意思。”
小章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说:“他们也觉得我可以干刑警。”
“难道你姐就不怕你有危险,这说明什么?丈夫比弟弟亲?”傅强有意挖苦他。
小章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有可能,嫁鸡随鸡嘛,有新鸡忘旧鸡,也是人之常情不是?”
傅强冷不丁再转话题:“小章,上次那个摔倒的女人问题有答案了吗?”
“有了,”小章脑子也转得很快,“我还是觉得她肯定爱上我了,如果不爱我,举动就不会反常,一个人之所以举动反常,一定是心里有鬼。”
“那你觉得王笑笑爱不爱周国荣,在周国荣死后,她的举动有没有反常的地方?”傅强终于绕到了正题。
“我还没看出来,说真的,傅队,据我对她的接触和观察,就直觉来说,我认为她是凶手的可能性不大,你知道,侦查员很多时候对事情的判断最初往往就是依赖直觉,警察学校的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还是学院派的口气,你老师说得没错,但是拥有正确直觉的侦查员是依靠长期的实战经验,而不是一个毛头小子的第六感觉,”傅强总算找到了一个破绽,狠狠给对方一记重击。
“好好,你说得对,再优秀的学院派也需要老经验的实战前辈指引,”小章讨好一番,趁机又说:“傅队,我觉得我们需要修正一下侦查方向,我有两个新的推理,有兴趣指导一下么?”
“说吧。”
“从今天的意外发现看来,周国荣可能收藏有对某些人不利的证物,或者说是把柄,因此被人灭口,从他的人际范围来看,最大可能病患资料方面的秘密,对医生来说,病人的资料是需要保密的,这是职业操守,甚至我可以作一个大胆的设想,由于他的病人都是富翁,其中某一位也许快死了,子女们要争产,或者竞争对手要吞并,这一切都必须等他死了才有可能,他老是半死不活,大家心里没底,于是想得到资料来了解,而周国荣并不合作,结果被人杀了,或者周国荣被收买,偷偷运用慢性毒药将某个老头身体搞垮,事情成功了,对方灭口,并且偷回资料毁灭证据。”
傅强说:“不过,这样调查方向大了,我们应该要有一个切入口啊。”
“我想先从他这一年来的所有病人资料入手,看看那些病人在这一年内死掉了,死亡原因,以及死者家庭背景去调查,或许有些眉目出来。”
“小章,”傅强仍有些不太确定地问:“你觉得这个方向的可能性有多大?”
“挺大的,如果周国荣曾经被收买过,并且干了坏事,他是能预感到自己有可能被灭口的,所以他的遗嘱里面详尽的后事交待就很合理,这也是他不敢求助警察甚至朋友的原因,他不能暴露自己,这是自作自受。”
“我是问你,周国荣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么?”
“假如诱惑够大的话,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也许一百万对他没有诱惑,但五百万,一千万呢?”小章看起来很有把握,他在王笑笑那里受到挫折之后,便潜心为此案打出一个新突破口来,他对自己的新推理非常自信,更主要的是,他极其希望这个案子最终是在他手里得到侦破,那么,他就有机会堂堂正正成为一名刑警了。
傅强看着他信心百倍的样子,突然醒悟过来,“你是不是已经着手了调查,并且有眉目了?”
小章不好意思地笑了,承认说:“是的,明天晚上我回局里看了一晚上周国荣的病人资料,其中有一位病人引起了我的注意,很巧吧,有可疑的正好是一位,在我看来这可不是巧合,只是证明与我的推测暗合了。”
“说说看。”
“这位病人是三个月前死亡的,死亡原因为心肌梗塞,心脏病史只有九年,突然就死掉,其它病例中有大量超过十年、二十年病史的人都还活得好好的,象这种有钱人,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还请了私人保健医生,应该会特别注意,不至于突发死亡,除非是人为的,能够清楚了解病人病症,并且可以做到让死亡原因无可疑的人,还能有谁呢?”小章面带得意,看着眉头紧锁的傅强。
“小章,你好象是从哪里天降灵感,或者是神灵托梦吧,之前看病患资料时,没有见你看出可疑来,怎么昨晚突然就灵光一现呢?”傅强对小章的行为产生疑惑。
“其实哪有什么灵光,”小章腼腆起来:“我们接触完杨梅后,我习惯性查看她的资料,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想了很久,昨晚回家路上突然想起来了,他就在周国荣的病患资料里。”
傅强不得不承认,小章很聪明、还很勤奋,真的是块刑警的料,李岗并不完全是为小舅子说好话。
他仔细思索着小章的分析,觉得这个案子拉开来,果然很不简单,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有可能做出不为人知的事情,有些因果循环,有些就永远湮灭。正如这位周国荣,看似生活交际简单,其实深入调查起来,却并不简单,他的每一条交际线路,都有可能引发杀身之祸,虽然最终化为行动的只能是其中一条,但这就够了,生命也就一次嘛。 3
杨梅让郑小燕躺下来,她带来了一套监测仪器,有许多红红绿绿的线,每一根都连着一个胶贴,她将胶贴在郑小燕的身上多处部位贴上,然后开动仪器,主机上有四个监测屏,上面波动着蓝色的曲线,当然,这个只有她才看得懂,郑小燕只能任其摆布。
弄好了这一切,杨梅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里握着一个连着主机的控制盒,微笑地望着她,“小燕,现在我开始提问,你可以不用回答,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累了想睡就睡,你要忘记这些仪器的存在,尽量放松自己,好么?”
郑小燕看着她,微微点了一下头,这种治疗以前也作过几次,其实她很享受这个治疗过程,每一次都能令她睡得非常踏实很安宁,随着进入的是一种真正的睡眠。
“小燕,现在请你闭上眼睛,你将会感到身体慢慢变得暖和起来……”杨梅轻轻转动控制盒上的旋钮——“你现在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水池子里,你可以自由呼吸,空气湿润,有青草的芳香……你耳边非常非常的安静,这时候你从水池里出来……阳光照在你身上,你惬意极了,脚步也轻快起来……现在你开始感觉到身体太热了……要出汗,多想喝一杯冰凉的水啊……你越来越热,你想脱掉身上的衣服……可是你发现有好多好多眼睛在盯着你,你吓坏了……”
杨梅突然停了下来,把手指放到控制盒的一个红色按钮上面,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处于迷梦边缘挣扎的小燕,她脸色潮红,额头有汗珠滚落下来,终于,杨梅咬咬下,按下了按钮。仪器上一个监测屏上的波线强烈跳动了一下,郑小燕身子也跟着猛地弹动,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然后就进入了昏睡中,脑袋侧歪在一边,嘴角还抽动了两下,有一丝白沫渗出来。
杨梅一动不动地观察着她的动静,迅速在纸上记录着监测屏上的数据,接着她从包里掏出一部DV,支好三角架,镜头正对着郑小燕的全身,做完这一切,她拉开窗帘,推开窗子,点上一根烟,缓缓抽着,静静等待着。
郑小燕在一身燥热的感觉中昏昏睡去,她仿佛来了一个陌生的莲花池中,自己化身那翻滚的锦鲤,无数条精滑之鱼在她身边挤压。她想呼喊挣脱,却又无能为力。忽尔,她看到自己跳了起来,眼前分明站着丈夫周国荣,他微笑着伸出手,拉着她往那楼下走去,从那墙上摘下挂钟,塞到她怀里,之后竟扔下她,转身消失。她紧紧抱着挂钟,生怕它丢失…… 4
杨梅从郑小燕的家里推门出来,她的动作悲伤轻盈,虽然她的体型和手里的大箱子并不轻盈。
小章说:“她果然在这里。”傅强乐了,指指路边一辆黑色轿车说:“那就是她的车,我下午在这里见到她的。”
傅强与章雨迎了上去,“需要帮忙么?杨老师。”
杨梅吓了一跳,看清是这两位时,不禁一手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这三更半夜的,你们在这里干嘛?”
傅强看看腕表,说:“凌晨两点半,已是四更了,我们可以知道你在干嘛吗?”
杨梅吃惊地看着傅强,问:“难道小燕没有和你说吗?今天下午你送她回来时,见到我的。”
“可是现在距离下午有八个小时了。”
杨梅有些生气,将手里的箱子重重放在地上,小章眼睛也没离开这个箱子,他充满好奇。杨梅咄咄逼人的眼神看着傅强问:“傅警官,莫非你认为我从这里出来显得偷偷摸摸么?”
傅强还是很客气,“杨老师,其实我们只是有些好奇,你提着这个箱子在这个时间出来,是为什么?”
杨梅重重叹了口气,有些好气又好笑地说:“要不,我先给你们看一下箱子里的东西?为了报答你们深夜的守护。”
“行,”小章抢先回答,他实在太好奇了。
杨梅蹲下来,打开箱子,一套镶嵌整齐的仪器呈现他们眼前,杨梅介绍说:“这是一套监测脑电波及血液频率的仪器,我用它来测量郑小燕在高潜时间内的身体活动状况。”
傅强点点头,让她合上箱子,面带歉意地说:“杨老师,其实我们路过这里,刚好见到有动静,然后见到你出来了,呵呵,不好意思,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时候从她家出来?”
杨梅脸上露出些愠意,说:“我在恢复对郑小燕的治疗,她现在睡着了,你们最好不要打扰她,但明天可以尽管去调查。”说完杨梅也不管他们,自已吃力地提起大箱子往车边走去,小章想帮忙,刚伸出的手被她一把打开,“我自己来。”
傅强看着她,心有所悟,看着她提起箱子一把扔上车尾箱,打开车门,朝他们做了个告别手势,驱车离去。
“这个老女人,”小章咕嘟了一句。
傅强突然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她其实并不吃力。”
“你说什么?”小章诧异地问。
“我说她很有力量。” 5
罗贞彻底被激怒了,她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大喊大叫,李元亨低声下气趴在门外,不时敲着门,喊着:“罗贞,你先开开门,你要听我解释。”
狂怒之极的罗贞怎么能听得见他这么怯小微弱的叫声,李元亨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明白到这个时候需要给罗贞一些时间发泄掉突然爆发出来的狂怨极怒。人的胸腔容量毕竟是有限的,被一种情绪胀满的时候,就塞不进其它的信息,必须要等待胀满的情绪释放出一些空间来。
他下楼去捡起地上的报纸,有一整版刊登了六张他与郑小燕并肩而行的照片,标题醒目刺眼——《酒业快婿接手名流遗孀》,“接手”二字,简洁轻盈,令人遐想翩跹,而又透着极其龌龊与情色,在“快婿”与“遗孀”之间恰到好处地轻轻一点,便把二人关系之暧昧风流表达淋漓尽致。
完全可以理解罗贞的愤怒与狂暴,只是他现在要搞清楚的是,罗贞的愤怒狂暴到底是针对他,还是针对报纸的无耻标题?如果是针对他,那么事情比较棘手,他的对应方法一定要准确有效,一剑封喉,这种事情的解释和扭转的机会只能一次,还必须要及时,才显得可信。哪个女人会愿意慢慢等丈夫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哄骗自己呢?
摆在他面前的选择是:如果他不能将罗贞一剑封喉,就会被罗家一剑封喉。不,罗家对他,根本无须出剑,他突然找到了自己一直百思不解的答案,为什么自己总是有一种如履薄冰的胆颤,为什么他总是无法坦然面对任何突发变故,为什么在得知周国荣遗嘱里有自己时惊恐万状,这些年,自己就象是一只惊弓之鸟,答案就在这里,罗家对于他,根本无须出剑,自己只不过是一只餐桌上垂死的苍蝇,哀哀等待着最后的抹布。
李元亨听着从卧室里传来摔砸的声音,他既惶惶又悲伤。如果迟早要面对的事情,他该如何去面对?
他还有机会吗?
摔砸的声音消失了,屋子里一片死寂。突然,卧室门开,罗贞披头散发如同行尸走肉般出来,一步一步走到李元亨跟前,每一步踩在地上,都象巨锤般砸着李元亨脆弱紧绷的心房。
罗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嘴巴动了动:“元亨,你要向我爸解释吗?”
李元亨站起来,去扶她的肩膀,罗贞一动不动,身体僵硬如盔甲。她只想从李元亨的眼睛里找出点能让她感觉到熟悉的影子来,这个男人太陌生了,她好象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仿佛刚刚从天而降的妖怪。
“罗贞,”李元亨摇摇她的肩膀,关切呵护的声音轻轻叫了她一声。
罗贞毫无反应,眼睛里的光芒正在慢慢褪去。
“你跟我来,”李元亨拉起她的手,带到书房。罗贞看着他在书柜里翻出一个黄色文件袋来。
“这个本来要给你看的,不过这几天忙起来就忘了,我以为这只是件小事,你看看吧。”他递给她的是周国荣遗嘱的复印件,上面盖了刘子强律师事务所的章。
罗贞接过来,一遍遍地看着这份文件,开始只是机械地看,后来慢慢找回了思维,又认真看了一遍,隐隐感觉到了这份文件的奇特之处,迷惑地看着李元亨。
李元亨在心里重重地松了一口气,他太了解罗贞了,从她的眼睛里,他知道这匹烈马终于被他抓住了缰绳。
“罗贞,这就是周医生的遗嘱,我也很奇怪,为什么会扯上我,后来刘律师向我解释,他说你爸向周医生推荐了我,认为我可以帮他管理好这份投资,为他的女儿成年后得到经济保障,你看到报上的照片,我不知道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跟踪我和小燕,当然这些照片都是真的,只不过都是在这两天时间拍的,因为我接受了遗嘱的委托,小燕又是你的好朋友,她要处理周医生的遗产,需要我帮忙……”
罗贞静静听着,她已经平复下来,他的每一个字她都听明白了。
“我觉得既然自己接受了委托,这是对我的信任,又是你爸的推荐,那么我对小燕的帮助是天经地义的,我甚至当成了义务,这两天我陪小燕看了几处地产,她还想购买酒店股份,我也带她去实地考察,我担心她不懂投资,会被骗,我所做的这些事情,其实根本微不足道,我甚至没想起来要跟你说一声,就好象……”李元亨一脸的无奈和痛心:“就好象我上班顺路买了一双袜子般不足为道……罗贞,我真的没想到竟然有人借此事来炒作,来污蔑小燕,尤其是这些无良报商,他们怎么可以这样,我无所谓,可人家小燕刚刚痛失丈夫啊……”
李元亨越说越气,恨不得现在就将那个该死的偷拍人碎尸万段,甚至气愤得身体都颤抖起来,他要扶住桌子才能站稳,罗贞急忙上前紧紧抱住他,呜咽着说:“元亨,我错怪你们了,都是你不好,你为什么不把遗嘱的事情早点和我说啊,你这个笨蛋,什么事都自己做了,不要我分担,你看看,现在委屈也自己受了吧……”
李元亨心里一热,紧紧抱着怀里的妻子,这一刻,他非常感动。 第八集
1
刘子强怒气冲冲闯进柳芳子的办公室,柳芳子笑容满面接待了他。
和上次不同,柳芳子没有关上门,也没有放下窗帘。
“柳主编,这算什么回事呢?”刘子强将报纸重重摔在她面前。
柳芳子看都没看,标题是她亲自写的,连版面照片都是她亲自挑选的,她再熟悉不过了。
“刘律师,你何必动气,报纸天天都需要新闻,我们可就是吃这碗饭的。”
“柳芳子,昨天我们可是协商得好好的,你一边准备道歉赔偿,一边又继续对我的当事人侵权损伤,这就是你们的诚意么?”刘子强鼻子重重哼了一声,证据非常的不客气。
不过柳芳子今天心情不错,早上配送站的报告和她预想的一样,加印的五万份一早上也被抢光了。
面对兴师问罪的刘子强,她也早有准备,她心里对自己有个贬义却准确的评价——有恃无恐。
“刘律师,你别忘了,我们昨天协商的是昨天的新闻,与今天的新闻完全没有关系,我承认,昨天那一则新闻的确有协商的必要,但是,今天这则新闻我们可是一个字都没说,你看看,全是照片,我们只是提供了照片,并没有造谣惑众,对你当事人是不是损伤,那是读者的判断,与我们报社无关。”
柳芳子一番话有据有理,软中带刺,刘子强后悔自己有些冲动了,没有深思熟虑,这是他职业生涯以来的第一次失误,他觉得回去有必要好好作一份深刻检讨,绝不允许再犯了。
“柳总编,我只想问你一句,昨天我们的协商在你认为,它还有效么?”
柳芳子当然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成分,也不示弱,说:“当然有效,如果就对昨天的新闻而言,虽然,从今天看来,昨天的新闻也不算捏造,因为新闻报道里的第一女主角王笑笑已经亲口向我们承认了事情的真实性,即使不是假新闻,那就是如实报道了,所以,我们的协商可能需要调整一下,我们不准备公开道歉,但会接受象征性的赔偿,这也是给刘律师面子,不让你白跑两趟,呵呵。”
刘子强听了冷笑两声,他看着一脸得意之色的柳芳子,心想如果不给她一个颜色瞧瞧,自己这块律师牌子算被她砸了。“柳主编,你果然是个明白人,懂得将昨天与今天的新闻区别看待,那么,我就告诉你,我们也是这么区别的,现在,我正式通知贵社,我代表当事人将对贵社提出两项诉讼,第一项是,状告贵社在消息来源不具备的情况下,捏造虚假新闻造成对我当事人的侵权和伤害,这是针对昨天的新闻,贵社到时可能需要请到你的保险公司内线出庭,让所有人认识一下你们的线人操作新闻模式,第二项诉讼是针对今天的新闻,仅仅根据表面照片,标于‘接手’这样的误导性语言,混淆公众视听,进一步对我当事人造成极大精神伤害,此两起诉讼我会一并提交法庭,并且将诉讼过程邀请多家媒体追踪报道,最后我想重申一下,鉴于我当事人受到贵社的反复伤害,我们坚决不接受庭外和解。”
刘子强一口气说完,站起来,准备离去。
柳芳子越听越不对味,不禁阵阵发凉,冷汗沁出,如果这场官司一打起来,不管输赢,报社可就名誉扫地了,退一步来讲,那个保险公司的线人可是她万万不能提供出来的,因为对方肯定会一口否认,那么报社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假新闻作俑者,失去公信力,对报社是致命打击。
“刘律师,请留步,我们……我们这不是还在协商中么?”她赶紧站起来喊住刘子强。
刘子强傲然看着她,心里不禁得意:讲到法律手段,你柳芳子还太嫩了。
“怎么,柳主编还有好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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