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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酒店预订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0

【齿乞】石

新城王钦文太翁家,有圉人王姓,幼入劳山学道。久之,不火食。惟啖松子及白石,
遍体生毛。既数年,念母老归里,渐复火食,犹啖石如故。向日视之,即知石之甘苦酸咸,
如啖芋然。母死,复入山,今又十七八年矣。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0

庙鬼

新城诸生王启后者,方伯中宇公象坤曾孙。见一妇人入室,貌肥黑不扬。笑近坐榻,
意甚亵。王拒之,不去。由此坐卧辄见之。而意坚定,终不摇。妇怒,批其颊有声,而亦
不甚痛。妇以带悬梁上,【扌卒】与并缢。王不觉自投梁下,引颈作缢状。人见其足不履
地,挺然立空中,即亦不能死。自是病颠。忽曰:“彼将与我投河矣。”望河狂奔,曳之
乃止。如此百端,日常作,术药罔效。一日,忽见有武士绾锁而入,怒叱曰:“朴诚者汝
何敢扰!”即絷妇项,自棂中出。才至窗外,妇不复人形,目电闪,口血赤如盆。忆城隍
庙门中有泥鬼四,绝类其一焉。于是病若失。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1

婴宁

王子服,莒之罗店人,早孤。绝惠,十四入泮,母最爱之,寻常不令游郊野。聘萧氏,
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会上元,有舅氏子吴生,邀同眺瞩。方至村外,舅家有仆来,
招吴去。生见游女如云,乘兴独遨。有女郎携婢,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生
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女过去数武,顾婢曰:“个儿郎目灼灼似贼!”遗花地上,笑语自
去。

生拾花怅然,神魂丧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头而睡。不语亦不食。母忧
之。醮禳益剧,肌革锐减。医师诊视,投剂发表,忽忽若迷。母抚问所由,默然不答。适
吴生来,嘱密诘之。吴至榻前,生见之小下。吴就榻慰解,渐致研诘。生具吐其实,且求
谋画。吴笑曰:“君意亦复痴!此愿有何难遂?当代访之。徒步于野,必非世家。如其未
字,事固谐矣;不然,拚以重赂,计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生闻之,不觉解颐。
吴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近代访既穷,并无踪绪。母大忧,无所为计。然自吴去后,
颜顿开,食亦略进。数日,吴复来。生问所谋,吴绐之曰:“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
乃我姑氏子,即君姨妹行,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生喜溢
眉宇,问:“居何里?”吴诡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生又付嘱再四,吴锐
身自任而去。

生由是饮食渐加,日就平复。探视枕底,花虽柘,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见其人。
怪吴不至,折柬招之。吴支托不肯赴招。生恚怒,悒悒不欢。母虑其复病,急为议姻。略
与商榷,辄摇首不愿,惟日盼吴。吴迄无耗,益怨恨之。转思三十里非遥,何必仰息他人?
怀梅袖中,负气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独步,无可问程,但望南山行去。约三十余里,
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
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间
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意其园亭,不敢遽入。回顾对户,有巨石滑洁,因据坐少憩。俄
闻墙内有女子,长呼“小荣”,其声娇细。方伫听间,一女郎由东而西,执杏花一朵,俯
首自簪。举头见生,遂不复簪,含笑拈花而入。审视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骤喜。但
念无以阶进;欲呼姨氏,顾从无还往,惧有讹误。门内无人可问。坐卧徘徊,自朝至于日
昃,盈盈望断,并忘饥渴。时见女子露半面来窥,似讶其不去者。忽一老媪扶杖出,顾生
曰:“何处郎君,闻自辰刻便来,以至于今。意将何为?得勿饥耶?”生急起揖之,答云:
“将以盼亲。”媪聋聩不闻。又大言之。乃问:“贵戚何姓?”生不能答。媪笑曰:“奇
哉!姓名尚自不知,何亲可探?我视郎君,亦书痴耳。不如从我来,啖以粗粝,家有短榻
可卧。待明朝归,询知姓氏,再来探访,不晚也。”生方腹馁思啖,又从此渐近丽人,大
喜。从媪入,见门内白石砌路,夹道红花,片片堕阶上;曲折而西,又启一关,豆棚花架
满庭中。肃客入舍,粉壁光明如镜;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衤因】藉几榻,罔不洁
泽。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隐约相窥。媪唤:“小荣!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口敫】声而
应。坐次,具展宗阀。媪曰:“郎君外祖,莫姓吴否?”曰:“然。”媪惊曰:“是吾甥
也!尊堂,我妹子。年来以家窭贫,又无三尺男,遂至音问梗塞。甥长成如许,尚不相识。”
生曰:“此来即为姨也,匆遽遂忘姓氏。”媪曰:“老身秦姓,并无诞育;弱息仅存,亦
为庶产。渠母改醮,遗我鞠养。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悉。少顷,使来拜识。”

未几,婢子具饭,雏尾盈握。媪劝餐已,婢来敛具。媪曰:“唤宁姑来。”婢应去。
良久,闻户外隐有笑声。媪又唤曰:“婴宁,汝姨兄在此。”户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
入,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媪嗔目曰:“有客在,咤咤叱叱,是何景象?”女忍笑而立,
生揖之。媪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识,可笑人也。”生问:“妹子年几何矣?”
媪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复笑,不可仰视。媪谓生曰:“我言少教诲,此可见矣。年已十
六,呆痴裁如婴儿。”生曰:“小于甥一岁。”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属马者耶?”
生首应之。又问:“甥妇阿谁?”答云:“无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岁犹未聘?
婴宁亦无姑家,极相匹敌;惜有内亲之嫌。”生无语,目注婴宁,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语
云:“目灼灼,贼腔未改!”女又大笑,顾婢曰:“视碧桃开未?”遽起,以袖掩口,细
碎连步而出。至门外,笑声始纵。媪亦起,唤婢【噗,以衤代口】被,为生安置。曰:“阿
甥来不易,宜留三五日,迟迟送汝归。如嫌幽闷,舍后有小园,可供消遣;有书可读。”
次日,至舍后,果有园半亩,细草铺毡,杨花糁径;有草舍三楹,花木四合其所。穿花小
步,闻树头苏苏有声,仰视,则婴宁在上。见生来,狂笑欲堕。生曰:“勿尔,堕矣!”
女且下且笑,不能自止。方将及地,失手而堕,笑乃止。生扶之,阴【俊,以扌代亻,音
zun4,用手指捏、按。】其腕。女笑又作,倚树不能行,良久乃罢。生俟其笑歇,乃出袖
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所遗,故存之。”问:“存
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忘也。自上元相遇,凝思成病,自分化为异物;不图得见颜
色,幸垂怜悯。”女曰:“此大细事。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
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爱花,爱
拈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
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
人睡。”语未已,婢潜至,生惶恐遁去。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女答以园中共
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尔。”女曰:“大哥欲我共寝。”言未已,生
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而止。幸媪不闻,犹絮絮究诘。生急以他词掩之,因小语责女。
女曰:“适此语不应说耶?”生曰:“此背人语。”女曰:“背他人,岂得背老母。且寝
处亦常事,何讳之?”生恨其痴,无术可以悟之。食方竟,家中人捉双卫来寻生。

先是,母待生久不归,始疑;村中搜觅几遍,竟无踪兆。因往询吴。吴忆曩言,因教
于西南山村行觅。凡历数村,始至于此。生出门,适相值,便入告媪,且请偕女同归。媪
喜曰:“我有志,匪伊朝夕。但残躯不能远涉,得甥携妹子去,识认阿姨,大好!”呼婴
宁。宁笑至。媪曰:“有何喜,笑辄不辍?若不笑,当为全人。”因怒之以目。乃曰:“大
哥欲同汝去,可便装束。”又饷家人酒食,始送之出曰:“姨家田产丰裕,能养冗人。到
彼且勿归,小学诗礼,亦好事翁姑。即烦阿姨,为汝择一良匹。”二人遂发。至山坳,回
顾,犹依稀见媪倚门北望也。

抵家,母睹姝丽,惊问为谁。生以姨女对。母曰:“前吴郎与儿言者,诈也。我未有
姊,何以得甥?”问女,女曰:“我非母出。父为秦氏,没时,儿在褓中,不能记忆。”
母曰:“我一姊适秦氏,良确,然殂谢已久,那得复存?”因审诘面庞、志赘,一一符合。
又疑曰:“是矣。然亡已多年,何得复存?”疑虑间,吴生至,女避入室。吴询得故,惘
然久之。忽曰:“此女名婴宁耶?”生然之。吴亟称怪事。问所自知,吴曰:“秦家姑去
世后,姑丈鳏居,祟于狐,病瘠死。狐生女名婴宁,绷卧床上,家人皆见之。姑丈没,狐
犹时来;后求天师符粘壁上,狐遂携女去。将勿此耶?”彼此疑参。但闻室中吃吃皆婴宁
笑声。母曰:“此女亦太憨生。”吴请面之。母入室,女犹浓笑不顾。母促令出,始极力
忍笑,又面壁移时,方出。才一展拜,翻然遽入,放声大笑。满室妇女,为之粲然。吴请
往觇其异,就便执柯。寻至村所,庐舍全无,山花零落而已。吴忆姑葬处,仿佛不远;然
坟垅湮没,莫可辨识,诧叹而返。母疑其为鬼。入告吴言,女略无骇意;又吊其无家,亦
殊无悲意,孜孜憨笑而已。众莫之测。母令与少女同寝止。昧爽即来省问,操女红精巧绝
伦。但善笑,禁之亦不可止;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邻女少妇,争承迎
之。母择吉将为合卺,而终恐为鬼物。窃于日中窥之,形影殊无少异。至日,使华装行新
妇礼;女笑极不能俯仰,遂罢。生以其憨痴,恐泄漏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
每值母忧怒,女至,一笑即解。奴婢小过,恐遭鞭楚,辄求诣母共话;罪婢投见,恒得免。
而爱花成癖,物色遍戚党;窃典金钗,购佳种,数月,阶砌藩溷,无非花者。

庭后有木香一架,故邻西家。女每攀登其上,摘供簪玩。母时遇见,辄诃之。女卒不
改。一日,西人子见之,凝注倾倒。女不避而笑。西人子谓女意已属,心益荡。女指墙底
笑而下,西人子谓示约处,大悦。及昏而往,女果在焉。就而淫之,则阴如锥刺,痛彻于
心,大号而踣。细视非女,则一枯木卧墙边,所接乃水淋窍也。邻父闻声,急奔研问,呻
而不言。妻来,始以实告。【上艹,下繁体热】火烛窍,见中有巨蝎,如小蟹然。翁碎木
捉杀之。负子至家,半夜寻卒。邻人讼生,讦发婴宁妖异。邑宰素仰生才,稔知其笃行士,
谓邻翁讼诬,将杖责之。生为乞免,遂释而出。母谓女曰:“憨狂尔尔,早知过喜而伏忧
也。邑令神明,幸不牵累;设鹘突官宰,必逮妇女质公堂,我儿何颜见戚里?”女正色,
矢不复笑。母曰:“人罔不笑,但须有时。”而女由是竟不复笑,虽故逗,亦终不笑;然
竟日未尝有戚容。

一夕,对生零涕。异之,女哽咽曰:“曩以相从日浅,言之恐致骇怪。今日察姑及郎,
皆过爱无有异心,直告或无妨乎?妾本狐产。母临去,以妾托鬼母,相依十余年,始有今
日。妾又无兄弟,所恃者惟君。老母岑寂山阿,无人怜而合厝之,九泉辄为悼恨。君倘不
惜烦费,使地下人消此怨恫,庶养女者不妨溺弃。”生诺之,然虑坟冢迷于荒草。女但言
无虑。刻日,夫妻舆榇而往。女于荒烟错楚中,指示墓处,果得媪尸,肤革犹存。女抚哭
哀痛。舁归,寻秦氏墓合葬焉。是夜,生梦媪来称谢,寤而述之。女曰:“妾夜见之,嘱
勿惊郎君耳。”生恨不邀留。女曰:“彼鬼也。生人多,阳气胜,何能久居?”生问小荣,
曰:“是亦狐,最黠。狐母留以视妾,每摄饵相哺,故德之常不去心。昨问母,云已嫁之。”
由是岁值寒食,夫妻登秦墓,拜扫无缺。女逾年,生一子。在怀抱中,不畏生人,见人辄
笑,亦大有母风云。

异史氏曰:“观其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者;而墙下恶作剧,其黠孰甚焉。至凄恋鬼
母,反笑为哭,我婴宁殆隐于笑者矣。窃闻山中有草,名‘笑矣乎’。嗅之,则笑不可止。
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若解语花,正嫌其作态耳。”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1

聂小倩

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适赴金华,至北郭,
解装兰若。寺中殿塔壮丽;然蓬蒿没人,似绝行踪。东西僧舍,双扉虚掩;惟南一小舍,
扃键如新。又顾殿东隅,修竹拱把;阶下有巨池,野藕已花。意甚乐其幽杳。会学使案临,
城舍价昂,思便留止,遂散步以待僧归。日暮,有士人来,启南扉。宁趋为礼,且告以意。
士人曰:“此间无房主,仆亦侨居。能甘荒落,旦晚惠教,幸甚。”宁喜,藉藁代床,支
板作几,为久客计。是夜,月明高洁,清光似水,二人促膝殿廊,各展姓字。士人自言:
“燕姓,字赤霞。”宁疑为赴试诸生,而听其音声,殊不类浙。诘之,自言:“秦人。”
语甚朴诚。既而相对词竭,遂拱别归寝。

宁以新居,久不成寐。闻舍北喁喁,如有家口。起伏北壁石窗下,微窥之。见短墙外
一小院落,有妇可四十余;又一媪衣【黑曷】绯,插蓬沓,鲐背龙钟,偶语月下。妇曰:
“小倩何久不来?”媪曰:“殆好至矣。”妇曰:“将无向姥姥有怨言否?”曰:“不闻,
但意似蹙蹙。”妇曰:“婢子不宜好相识!”言未已,有一十七八女子来,仿佛艳绝。媪
笑曰:“背地不言人,我两个正谈道,小妖婢悄来无迹响。幸不訾着短处。”又曰:“小
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摄魂去。”女曰:“姥姥不相誉,更阿谁道好?”
妇人女子又不知何言。宁意其邻人眷口,寝不复听。又许时,始寂无声。方将睡去,觉有
人至寝所。急起审顾,则北院女子也。惊问之。女笑曰:“月夜不寐,愿修燕好。”宁正
容曰:“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耻道丧。”女云:“夜无知者。”宁又咄之。
女逡巡若复有词。宁叱:“速去!不然,当呼南舍生知。”女惧,乃退。至户外复返,以
黄金一铤置褥上。宁掇掷庭墀,曰:“非义之物,污吾囊橐!”女惭,出,拾金自言曰:
“此汉当是铁石。”

诘旦,有兰溪生携一仆来候试,寓于东厢,至夜暴亡。足心有小孔,如锥刺者,细细
有血出。俱莫知故。经宿,仆亦死,症亦如之。向晚,燕生归,宁质之,燕以为魅。宁素
抗直,颇不在意。宵分,女子复至,谓宁曰:“妆阅人多矣,未有刚肠如君者。君诚圣贤,
妆不敢欺。小倩,姓聂氏,十八夭殂,葬寺侧,辄被妖物威胁,历役贱务;【典见】颜向
人,实非所乐。今寺中无可杀者,恐当以夜叉来。”宁骇求计。女曰:“与燕生同室可免。”
问:“何不惑燕生?”曰:“彼奇人也,不敢近。”问:“迷人若何?”曰:“狎昵我者,
隐以锥刺其足,彼即茫若迷,因摄血以供妖饮;又或以金,非金也,乃罗刹鬼骨,留之能
截取人心肝:二者,凡以投时好耳。”宁感谢。问戒备之期,答以明宵。临别泣曰:“妆
堕玄海,求岸不得。郎君义气干云,必能拔生救苦。倘肯囊妆朽骨,归葬安宅,不啻再造。”
宁毅然诺之。因问葬处,曰:“但记取白杨之上,有乌巢者是也。”言已出门,纷然而灭。

明日,恐燕他出,早诣邀致。辰后具酒馔,留意察燕。既约同宿,辞以性癖耽寂。宁
不从,强携卧具来。燕不得已,移榻从之,嘱曰:“仆知足下丈夫,倾风良切。要有微衷,
难以遽白。幸勿翻窥箧【左衤,右璞去王旁】,违之两俱不利。”宁谨受教。既而各寝,
燕以箱筐置窗上,就枕移时,【鼻句】如雷吼。宁不能寐。近一更许,窗外隐隐有人影。
俄而近窗来窥,目光【目炎】闪。宁惧,惧方欲呼燕,忽有物裂箧而出,耀若匹练,触折
窗上石棂,【炎欠】一射,即遽敛入,宛如电灭。燕觉而起,宁伪睡以觇之。燕捧箧检征,
取一物,对月嗅视,白光晶莹,长可二寸,径韭叶许。已而数重包固,仍置破箧中。自语
曰:“何物老魅,直尔大胆,致坏箧子。”遂复卧。宁大奇之,因起问之,且以所见告。
燕曰:“既相知爱,何敢深隐。我,剑客也。若非石棂,妖当立毙;虽然,亦伤。”问:
“所缄何物?”曰:“剑也。适嗅之,有妖气。”宁欲观之。慨出相示,荧荧然一小剑也。
于是益厚重燕。明日,视窗外,有血迹。遂出寺北,见荒坟累累,果有白杨,乌巢其颠。
迨营谋既就,趣装欲归。燕生设祖帐,情义殷渥。以破革囊赠宁,曰:“此剑袋也。宝藏
可远魑魅。”宁欲从授其术。曰:“如君信义刚直,可以为此。然君犹富贵中人,非此道
中人也。”宁乃托有妹葬此,发掘女骨,敛以衣衾,赁舟而归。

宁斋临野,因营坟葬诸斋外。祭而祝曰:“怜卿狐魂,葬近蜗居,歌哭相闻,庶不见
陵于雄鬼。一瓯浆水饮,殊不清旨,幸不为嫌!”祝毕而返。后有人呼曰:“缓待同行!”
回顾,则小倩也。欢喜谢曰:“君信义,十死不足以报。请从归,拜识姑嫜,媵御无悔。
“审谛之,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遂与俱至斋中。嘱坐少待,先入
白母。母愕然。时宁妻久病,母戒勿言,恐所骇惊。言次,女已翩然入,拜伏地下。宁曰:
“此小倩也。”母惊顾不遑。女谓母曰:“儿飘然一身,远父母兄弟。蒙公子露覆,泽被
发肤,愿执箕帚,以报高义。”母见其绰约可爱,始敢与言,曰:“小娘子惠顾吾儿,老
身喜不可已。但生平止此儿,用承祧绪,不敢令有鬼偶。”女曰:“儿实无二心。泉下人,
既不见信于老母,请以兄事,依高堂,奉晨昏,如何?”母怜其诚,允之。即欲拜嫂。母
‘’辞以疾,乃止。女即入厨下,代母尸饔。入房穿户,似熟居者。日暮,母畏惧之,辞
使归寝,不为设床褥。女窥知母意,即竟去。过斋俗入,却退,徘徊户外,似有所惧。生
呼之。女曰:“室有剑气畏人。向道途中不奉见者,良以此故。”宁悟为革囊,取悬他室。
女乃入,就烛下坐。移时,殊不一语。久之,问:“夜读否?妆少诵《楞严经》,今强半
遗忘。浼求一卷,夜暇,就兄正之。”宁诺。又坐,默然,二更向尽,不言去。宁促之。
愀然曰:“异域孤魂,殊怯荒墓。”宁曰:“斋中别无订寝,且兄妹亦宜远嫌。”女起,
眉颦蹙而欲啼,足【亻匡】【亻襄】而懒步,从容出门,涉阶而没。宁窃怜之,欲留宿别
榻,又惧母嗔。女朝旦朝母,捧【匚也】沃盥,下堂操作,无不曲承母志。黄昏告退,辄
过斋头,就烛诵经。觉宁将寝,始惨然去。

先是,宁妻病废,母劬不可堪;自得女,逸甚,心德之。日渐稔,亲爱如己出,竟忘
其为鬼;不忍晚令去,留与同卧起。女初来未尝食饮,半年渐啜稀【左饣,右拖无扌】。
母子皆溺爱之,讳言其鬼,人亦不之辨也。无何,宁妻亡。母隐有纳女意,然恐于子不利。
女微窥之,乘间告母曰:“居年余,当知儿肝膈。为不欲祸行人,故从郎君来。区区无他
意,止以公子光明磊落,为天人所钦瞩,实欲依赞三数年,借博封诰,以光泉壤。”母亦
知无恶,但惧不能延宗嗣。女曰:“子女惟天所授。郎君注福籍,有亢宗子三,不以鬼妻
而遂夺也。”母信之,与子议。宁喜,因列筵告戚党。或请觌新妇,女慨然华妆出,一堂
尽眙,反不疑其鬼,疑为仙。由是五党诸内眷,咸执贽以贺,争拜识之。女善画兰梅,辄
以尺幅酬答,得者藏什袭,以为荣。

一日,俯颈窗前,怊怅若失。忽问:“革囊何在?”曰:“以卿畏之,故缄置他所。”
曰:“妾受生气已久,当不复畏,宜取挂订头。”宁诘其意,曰:“三日来,心怔忡无停
息,意金华妖物,恨妾远遁,恐旦晚寻及也。”宁果携革囊来。女反复审视,曰:“此剑
仙将盛人头者也。敝败至此,不知杀人几何许!妾今日视之,肌犹粟【忄栗】。”乃悬之。
次日,又命移悬户上。夜对烛坐,约宁勿寝。【炎欠】有一物,如飞鸟堕。女惊匿夹幕间。
宁视之,物如夜叉状,电目血舌,【目炎】闪攫拿而前。至门却步;逡巡久之,渐近革囊,
以爪摘取,似将抓裂。囊忽格然一响,大可合篑;恍惚有鬼物,突出半身,揪夜叉入,声
遂寂然,囊亦顿缩如故。宁骇诧。女亦出,大喜曰:“无恙矣!”共视囊中,清水数斗而
已。后数年,宁果登进士。女举一男。纳妾后,又各生一男,皆仕进有声。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2

聂小倩

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适赴金华,至北郭,
解装兰若。寺中殿塔壮丽;然蓬蒿没人,似绝行踪。东西僧舍,双扉虚掩;惟南一小舍,
扃键如新。又顾殿东隅,修竹拱把;阶下有巨池,野藕已花。意甚乐其幽杳。会学使案临,
城舍价昂,思便留止,遂散步以待僧归。日暮,有士人来,启南扉。宁趋为礼,且告以意。
士人曰:“此间无房主,仆亦侨居。能甘荒落,旦晚惠教,幸甚。”宁喜,藉藁代床,支
板作几,为久客计。是夜,月明高洁,清光似水,二人促膝殿廊,各展姓字。士人自言:
“燕姓,字赤霞。”宁疑为赴试诸生,而听其音声,殊不类浙。诘之,自言:“秦人。”
语甚朴诚。既而相对词竭,遂拱别归寝。

宁以新居,久不成寐。闻舍北喁喁,如有家口。起伏北壁石窗下,微窥之。见短墙外
一小院落,有妇可四十余;又一媪衣【黑曷】绯,插蓬沓,鲐背龙钟,偶语月下。妇曰:
“小倩何久不来?”媪曰:“殆好至矣。”妇曰:“将无向姥姥有怨言否?”曰:“不闻,
但意似蹙蹙。”妇曰:“婢子不宜好相识!”言未已,有一十七八女子来,仿佛艳绝。媪
笑曰:“背地不言人,我两个正谈道,小妖婢悄来无迹响。幸不訾着短处。”又曰:“小
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摄魂去。”女曰:“姥姥不相誉,更阿谁道好?”
妇人女子又不知何言。宁意其邻人眷口,寝不复听。又许时,始寂无声。方将睡去,觉有
人至寝所。急起审顾,则北院女子也。惊问之。女笑曰:“月夜不寐,愿修燕好。”宁正
容曰:“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耻道丧。”女云:“夜无知者。”宁又咄之。
女逡巡若复有词。宁叱:“速去!不然,当呼南舍生知。”女惧,乃退。至户外复返,以
黄金一铤置褥上。宁掇掷庭墀,曰:“非义之物,污吾囊橐!”女惭,出,拾金自言曰:
“此汉当是铁石。”

诘旦,有兰溪生携一仆来候试,寓于东厢,至夜暴亡。足心有小孔,如锥刺者,细细
有血出。俱莫知故。经宿,仆亦死,症亦如之。向晚,燕生归,宁质之,燕以为魅。宁素
抗直,颇不在意。宵分,女子复至,谓宁曰:“妆阅人多矣,未有刚肠如君者。君诚圣贤,
妆不敢欺。小倩,姓聂氏,十八夭殂,葬寺侧,辄被妖物威胁,历役贱务;【典见】颜向
人,实非所乐。今寺中无可杀者,恐当以夜叉来。”宁骇求计。女曰:“与燕生同室可免。”
问:“何不惑燕生?”曰:“彼奇人也,不敢近。”问:“迷人若何?”曰:“狎昵我者,
隐以锥刺其足,彼即茫若迷,因摄血以供妖饮;又或以金,非金也,乃罗刹鬼骨,留之能
截取人心肝:二者,凡以投时好耳。”宁感谢。问戒备之期,答以明宵。临别泣曰:“妆
堕玄海,求岸不得。郎君义气干云,必能拔生救苦。倘肯囊妆朽骨,归葬安宅,不啻再造。”
宁毅然诺之。因问葬处,曰:“但记取白杨之上,有乌巢者是也。”言已出门,纷然而灭。

明日,恐燕他出,早诣邀致。辰后具酒馔,留意察燕。既约同宿,辞以性癖耽寂。宁
不从,强携卧具来。燕不得已,移榻从之,嘱曰:“仆知足下丈夫,倾风良切。要有微衷,
难以遽白。幸勿翻窥箧【左衤,右璞去王旁】,违之两俱不利。”宁谨受教。既而各寝,
燕以箱筐置窗上,就枕移时,【鼻句】如雷吼。宁不能寐。近一更许,窗外隐隐有人影。
俄而近窗来窥,目光【目炎】闪。宁惧,惧方欲呼燕,忽有物裂箧而出,耀若匹练,触折
窗上石棂,【炎欠】一射,即遽敛入,宛如电灭。燕觉而起,宁伪睡以觇之。燕捧箧检征,
取一物,对月嗅视,白光晶莹,长可二寸,径韭叶许。已而数重包固,仍置破箧中。自语
曰:“何物老魅,直尔大胆,致坏箧子。”遂复卧。宁大奇之,因起问之,且以所见告。
燕曰:“既相知爱,何敢深隐。我,剑客也。若非石棂,妖当立毙;虽然,亦伤。”问:
“所缄何物?”曰:“剑也。适嗅之,有妖气。”宁欲观之。慨出相示,荧荧然一小剑也。
于是益厚重燕。明日,视窗外,有血迹。遂出寺北,见荒坟累累,果有白杨,乌巢其颠。
迨营谋既就,趣装欲归。燕生设祖帐,情义殷渥。以破革囊赠宁,曰:“此剑袋也。宝藏
可远魑魅。”宁欲从授其术。曰:“如君信义刚直,可以为此。然君犹富贵中人,非此道
中人也。”宁乃托有妹葬此,发掘女骨,敛以衣衾,赁舟而归。

宁斋临野,因营坟葬诸斋外。祭而祝曰:“怜卿狐魂,葬近蜗居,歌哭相闻,庶不见
陵于雄鬼。一瓯浆水饮,殊不清旨,幸不为嫌!”祝毕而返。后有人呼曰:“缓待同行!”
回顾,则小倩也。欢喜谢曰:“君信义,十死不足以报。请从归,拜识姑嫜,媵御无悔。
“审谛之,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遂与俱至斋中。嘱坐少待,先入
白母。母愕然。时宁妻久病,母戒勿言,恐所骇惊。言次,女已翩然入,拜伏地下。宁曰:
“此小倩也。”母惊顾不遑。女谓母曰:“儿飘然一身,远父母兄弟。蒙公子露覆,泽被
发肤,愿执箕帚,以报高义。”母见其绰约可爱,始敢与言,曰:“小娘子惠顾吾儿,老
身喜不可已。但生平止此儿,用承祧绪,不敢令有鬼偶。”女曰:“儿实无二心。泉下人,
既不见信于老母,请以兄事,依高堂,奉晨昏,如何?”母怜其诚,允之。即欲拜嫂。母
‘’辞以疾,乃止。女即入厨下,代母尸饔。入房穿户,似熟居者。日暮,母畏惧之,辞
使归寝,不为设床褥。女窥知母意,即竟去。过斋俗入,却退,徘徊户外,似有所惧。生
呼之。女曰:“室有剑气畏人。向道途中不奉见者,良以此故。”宁悟为革囊,取悬他室。
女乃入,就烛下坐。移时,殊不一语。久之,问:“夜读否?妆少诵《楞严经》,今强半
遗忘。浼求一卷,夜暇,就兄正之。”宁诺。又坐,默然,二更向尽,不言去。宁促之。
愀然曰:“异域孤魂,殊怯荒墓。”宁曰:“斋中别无订寝,且兄妹亦宜远嫌。”女起,
眉颦蹙而欲啼,足【亻匡】【亻襄】而懒步,从容出门,涉阶而没。宁窃怜之,欲留宿别
榻,又惧母嗔。女朝旦朝母,捧【匚也】沃盥,下堂操作,无不曲承母志。黄昏告退,辄
过斋头,就烛诵经。觉宁将寝,始惨然去。

先是,宁妻病废,母劬不可堪;自得女,逸甚,心德之。日渐稔,亲爱如己出,竟忘
其为鬼;不忍晚令去,留与同卧起。女初来未尝食饮,半年渐啜稀【左饣,右拖无扌】。
母子皆溺爱之,讳言其鬼,人亦不之辨也。无何,宁妻亡。母隐有纳女意,然恐于子不利。
女微窥之,乘间告母曰:“居年余,当知儿肝膈。为不欲祸行人,故从郎君来。区区无他
意,止以公子光明磊落,为天人所钦瞩,实欲依赞三数年,借博封诰,以光泉壤。”母亦
知无恶,但惧不能延宗嗣。女曰:“子女惟天所授。郎君注福籍,有亢宗子三,不以鬼妻
而遂夺也。”母信之,与子议。宁喜,因列筵告戚党。或请觌新妇,女慨然华妆出,一堂
尽眙,反不疑其鬼,疑为仙。由是五党诸内眷,咸执贽以贺,争拜识之。女善画兰梅,辄
以尺幅酬答,得者藏什袭,以为荣。

一日,俯颈窗前,怊怅若失。忽问:“革囊何在?”曰:“以卿畏之,故缄置他所。”
曰:“妾受生气已久,当不复畏,宜取挂订头。”宁诘其意,曰:“三日来,心怔忡无停
息,意金华妖物,恨妾远遁,恐旦晚寻及也。”宁果携革囊来。女反复审视,曰:“此剑
仙将盛人头者也。敝败至此,不知杀人几何许!妾今日视之,肌犹粟【忄栗】。”乃悬之。
次日,又命移悬户上。夜对烛坐,约宁勿寝。【炎欠】有一物,如飞鸟堕。女惊匿夹幕间。
宁视之,物如夜叉状,电目血舌,【目炎】闪攫拿而前。至门却步;逡巡久之,渐近革囊,
以爪摘取,似将抓裂。囊忽格然一响,大可合篑;恍惚有鬼物,突出半身,揪夜叉入,声
遂寂然,囊亦顿缩如故。宁骇诧。女亦出,大喜曰:“无恙矣!”共视囊中,清水数斗而
已。后数年,宁果登进士。女举一男。纳妾后,又各生一男,皆仕进有声。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2

聂小倩

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适赴金华,至北郭,
解装兰若。寺中殿塔壮丽;然蓬蒿没人,似绝行踪。东西僧舍,双扉虚掩;惟南一小舍,
扃键如新。又顾殿东隅,修竹拱把;阶下有巨池,野藕已花。意甚乐其幽杳。会学使案临,
城舍价昂,思便留止,遂散步以待僧归。日暮,有士人来,启南扉。宁趋为礼,且告以意。
士人曰:“此间无房主,仆亦侨居。能甘荒落,旦晚惠教,幸甚。”宁喜,藉藁代床,支
板作几,为久客计。是夜,月明高洁,清光似水,二人促膝殿廊,各展姓字。士人自言:
“燕姓,字赤霞。”宁疑为赴试诸生,而听其音声,殊不类浙。诘之,自言:“秦人。”
语甚朴诚。既而相对词竭,遂拱别归寝。

宁以新居,久不成寐。闻舍北喁喁,如有家口。起伏北壁石窗下,微窥之。见短墙外
一小院落,有妇可四十余;又一媪衣【黑曷】绯,插蓬沓,鲐背龙钟,偶语月下。妇曰:
“小倩何久不来?”媪曰:“殆好至矣。”妇曰:“将无向姥姥有怨言否?”曰:“不闻,
但意似蹙蹙。”妇曰:“婢子不宜好相识!”言未已,有一十七八女子来,仿佛艳绝。媪
笑曰:“背地不言人,我两个正谈道,小妖婢悄来无迹响。幸不訾着短处。”又曰:“小
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也被摄魂去。”女曰:“姥姥不相誉,更阿谁道好?”
妇人女子又不知何言。宁意其邻人眷口,寝不复听。又许时,始寂无声。方将睡去,觉有
人至寝所。急起审顾,则北院女子也。惊问之。女笑曰:“月夜不寐,愿修燕好。”宁正
容曰:“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耻道丧。”女云:“夜无知者。”宁又咄之。
女逡巡若复有词。宁叱:“速去!不然,当呼南舍生知。”女惧,乃退。至户外复返,以
黄金一铤置褥上。宁掇掷庭墀,曰:“非义之物,污吾囊橐!”女惭,出,拾金自言曰:
“此汉当是铁石。”

诘旦,有兰溪生携一仆来候试,寓于东厢,至夜暴亡。足心有小孔,如锥刺者,细细
有血出。俱莫知故。经宿,仆亦死,症亦如之。向晚,燕生归,宁质之,燕以为魅。宁素
抗直,颇不在意。宵分,女子复至,谓宁曰:“妆阅人多矣,未有刚肠如君者。君诚圣贤,
妆不敢欺。小倩,姓聂氏,十八夭殂,葬寺侧,辄被妖物威胁,历役贱务;【典见】颜向
人,实非所乐。今寺中无可杀者,恐当以夜叉来。”宁骇求计。女曰:“与燕生同室可免。”
问:“何不惑燕生?”曰:“彼奇人也,不敢近。”问:“迷人若何?”曰:“狎昵我者,
隐以锥刺其足,彼即茫若迷,因摄血以供妖饮;又或以金,非金也,乃罗刹鬼骨,留之能
截取人心肝:二者,凡以投时好耳。”宁感谢。问戒备之期,答以明宵。临别泣曰:“妆
堕玄海,求岸不得。郎君义气干云,必能拔生救苦。倘肯囊妆朽骨,归葬安宅,不啻再造。”
宁毅然诺之。因问葬处,曰:“但记取白杨之上,有乌巢者是也。”言已出门,纷然而灭。

明日,恐燕他出,早诣邀致。辰后具酒馔,留意察燕。既约同宿,辞以性癖耽寂。宁
不从,强携卧具来。燕不得已,移榻从之,嘱曰:“仆知足下丈夫,倾风良切。要有微衷,
难以遽白。幸勿翻窥箧【左衤,右璞去王旁】,违之两俱不利。”宁谨受教。既而各寝,
燕以箱筐置窗上,就枕移时,【鼻句】如雷吼。宁不能寐。近一更许,窗外隐隐有人影。
俄而近窗来窥,目光【目炎】闪。宁惧,惧方欲呼燕,忽有物裂箧而出,耀若匹练,触折
窗上石棂,【炎欠】一射,即遽敛入,宛如电灭。燕觉而起,宁伪睡以觇之。燕捧箧检征,
取一物,对月嗅视,白光晶莹,长可二寸,径韭叶许。已而数重包固,仍置破箧中。自语
曰:“何物老魅,直尔大胆,致坏箧子。”遂复卧。宁大奇之,因起问之,且以所见告。
燕曰:“既相知爱,何敢深隐。我,剑客也。若非石棂,妖当立毙;虽然,亦伤。”问:
“所缄何物?”曰:“剑也。适嗅之,有妖气。”宁欲观之。慨出相示,荧荧然一小剑也。
于是益厚重燕。明日,视窗外,有血迹。遂出寺北,见荒坟累累,果有白杨,乌巢其颠。
迨营谋既就,趣装欲归。燕生设祖帐,情义殷渥。以破革囊赠宁,曰:“此剑袋也。宝藏
可远魑魅。”宁欲从授其术。曰:“如君信义刚直,可以为此。然君犹富贵中人,非此道
中人也。”宁乃托有妹葬此,发掘女骨,敛以衣衾,赁舟而归。

宁斋临野,因营坟葬诸斋外。祭而祝曰:“怜卿狐魂,葬近蜗居,歌哭相闻,庶不见
陵于雄鬼。一瓯浆水饮,殊不清旨,幸不为嫌!”祝毕而返。后有人呼曰:“缓待同行!”
回顾,则小倩也。欢喜谢曰:“君信义,十死不足以报。请从归,拜识姑嫜,媵御无悔。
“审谛之,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遂与俱至斋中。嘱坐少待,先入
白母。母愕然。时宁妻久病,母戒勿言,恐所骇惊。言次,女已翩然入,拜伏地下。宁曰:
“此小倩也。”母惊顾不遑。女谓母曰:“儿飘然一身,远父母兄弟。蒙公子露覆,泽被
发肤,愿执箕帚,以报高义。”母见其绰约可爱,始敢与言,曰:“小娘子惠顾吾儿,老
身喜不可已。但生平止此儿,用承祧绪,不敢令有鬼偶。”女曰:“儿实无二心。泉下人,
既不见信于老母,请以兄事,依高堂,奉晨昏,如何?”母怜其诚,允之。即欲拜嫂。母
‘’辞以疾,乃止。女即入厨下,代母尸饔。入房穿户,似熟居者。日暮,母畏惧之,辞
使归寝,不为设床褥。女窥知母意,即竟去。过斋俗入,却退,徘徊户外,似有所惧。生
呼之。女曰:“室有剑气畏人。向道途中不奉见者,良以此故。”宁悟为革囊,取悬他室。
女乃入,就烛下坐。移时,殊不一语。久之,问:“夜读否?妆少诵《楞严经》,今强半
遗忘。浼求一卷,夜暇,就兄正之。”宁诺。又坐,默然,二更向尽,不言去。宁促之。
愀然曰:“异域孤魂,殊怯荒墓。”宁曰:“斋中别无订寝,且兄妹亦宜远嫌。”女起,
眉颦蹙而欲啼,足【亻匡】【亻襄】而懒步,从容出门,涉阶而没。宁窃怜之,欲留宿别
榻,又惧母嗔。女朝旦朝母,捧【匚也】沃盥,下堂操作,无不曲承母志。黄昏告退,辄
过斋头,就烛诵经。觉宁将寝,始惨然去。

先是,宁妻病废,母劬不可堪;自得女,逸甚,心德之。日渐稔,亲爱如己出,竟忘
其为鬼;不忍晚令去,留与同卧起。女初来未尝食饮,半年渐啜稀【左饣,右拖无扌】。
母子皆溺爱之,讳言其鬼,人亦不之辨也。无何,宁妻亡。母隐有纳女意,然恐于子不利。
女微窥之,乘间告母曰:“居年余,当知儿肝膈。为不欲祸行人,故从郎君来。区区无他
意,止以公子光明磊落,为天人所钦瞩,实欲依赞三数年,借博封诰,以光泉壤。”母亦
知无恶,但惧不能延宗嗣。女曰:“子女惟天所授。郎君注福籍,有亢宗子三,不以鬼妻
而遂夺也。”母信之,与子议。宁喜,因列筵告戚党。或请觌新妇,女慨然华妆出,一堂
尽眙,反不疑其鬼,疑为仙。由是五党诸内眷,咸执贽以贺,争拜识之。女善画兰梅,辄
以尺幅酬答,得者藏什袭,以为荣。

一日,俯颈窗前,怊怅若失。忽问:“革囊何在?”曰:“以卿畏之,故缄置他所。”
曰:“妾受生气已久,当不复畏,宜取挂订头。”宁诘其意,曰:“三日来,心怔忡无停
息,意金华妖物,恨妾远遁,恐旦晚寻及也。”宁果携革囊来。女反复审视,曰:“此剑
仙将盛人头者也。敝败至此,不知杀人几何许!妾今日视之,肌犹粟【忄栗】。”乃悬之。
次日,又命移悬户上。夜对烛坐,约宁勿寝。【炎欠】有一物,如飞鸟堕。女惊匿夹幕间。
宁视之,物如夜叉状,电目血舌,【目炎】闪攫拿而前。至门却步;逡巡久之,渐近革囊,
以爪摘取,似将抓裂。囊忽格然一响,大可合篑;恍惚有鬼物,突出半身,揪夜叉入,声
遂寂然,囊亦顿缩如故。宁骇诧。女亦出,大喜曰:“无恙矣!”共视囊中,清水数斗而
已。后数年,宁果登进士。女举一男。纳妾后,又各生一男,皆仕进有声。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2

义鼠

杨天一言:见二鼠出,其一为蛇所吞;其一瞪目如椒,似甚恨怒,然遥望不敢前。蛇
果腹,蜿蜒入穴;方将过半,鼠奔来,力嚼其尾。蛇怒,退身出。鼠故便捷,【炎欠】然
遁去。蛇追不及而返。及入穴,鼠又来,嚼如前状。蛇入则来,蛇出则往,如是者久。蛇
出,吐死鼠于地上。鼠来嗅之,啾啾如悼息,衔之而去。友人张历友为作《义鼠行》。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2

地震

康熙七年六月十七日戌刻,地大震。余适客稷下,方与表兄李笃之对烛饮。忽闻有声
如雷,自东南来,向西北去。众骇异,不解其故。俄而几案摆簸,酒杯倾覆;屋梁椽柱,
错折有声。相顾失色。久之,方知地震,各疾趋出。见楼阁房舍,仆而复起;墙倾屋塌之
声,与儿啼女号,喧如鼎沸。人眩晕不能立,坐地上,随地转侧。河水倾泼丈余,鸭鸣犬
吠满城中。逾一时许,始稍定。视街上,则男女裸聚,竞相告语,并忘其未衣也。后闻某
处井倾仄,不可汲;某家楼台南北易向;栖霞山裂;沂水陷穴,广数亩。此真非常之奇变
也。

有邑人妇,夜起溲溺,回则狼衔其子,妇急与狼争。狼一缓颊,妇夺儿出,携抱中。
狼蹲不去。妇大号,邻人奔集,狼乃去。妇惊定作喜,指天画地,述狼衔儿状,己夺儿状。
良久,忽悟一身未着寸缕,乃奔。此与地震时男妇两忘者,同一情状也。人之惶急无谋,
一何可笑!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2

海公子

东海古迹岛,有五色耐冬花,四时不凋。而岛中古无居人,人亦罕到之。登州张生,
好奇,喜游猎。闻其佳胜,备酒食,自掉扁舟而往。至则花正繁,香闻数里;树有大至十
余围者。反复留连,甚慊所好。开尊自酌,恨无同游。忽花中一丽人来,红裳眩目,略无
伦比。见张,笑曰:“妾自谓兴致不凡,不图先有同调。”张惊问:“何人?”曰:“我
胶娼也。适从海公子来。彼寻胜翱翔,妾以艰于步履,故留此耳。”张方苦寂,得美人,
大悦,招坐共饮。女言词温婉,荡人神志。张爱好之,恐海公子来,不得尽欢,因挽与乱。
女忻从之。相狎未已,忽闻风肃肃,草木偃折有声。女急推张起,曰:“海公子至矣。”
张束衣愕顾,女已失去,旋见一大蛇,自丛树中出,粗于巨筒。张惧,幛身大树后,冀蛇
不睹。蛇近前,以身绕人并树,纠缠数匝;两臂直束胯间,不可少屈。昂其首,以舌刺张
鼻。鼻血下注,流地上成洼,乃俯就饮之。张自分必死,忽忆腰中佩荷囊,有毒狐药,因
以二指夹出,破裹堆掌中;又侧颈自顾其掌,令血滴药上,顷刻盈把。蛇果就掌吸饮。饮
未及尽,遽伸其体,摆尾若霹雳声,触树,树半体崩落,蛇卧地如梁而毙矣。张亦眩,莫
能起,移时方苏。载蛇而归,大病月余,疑女子亦蛇精也。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2

丁前溪

丁前溪,诸城人。富有钱谷。游侠好义,慕郭解之为人。御史行台按访之。丁亡去。
至安丘,遇雨,避身逆旅。雨日中不止。有少年来,馆谷丰隆。既而昏暮,止宿其家;【上
艹,下坐】豆饲畜,给食周至。问其姓字,少年云:“主人杨姓,我其内侄也。主人好交
游,适他出,家惟娘子在。贫不能厚客给,幸能垂谅。”问主人何业,则家无资产,惟日
设博场,以谋升斗。次日,雨仍不止,供给弗懈。至暮,【坐刂】刍;煞束湿,颇极参差。
丁怪之。少年曰:“实告客:家贫无以饲畜,适娘子撤屋上茅草。”丁益异之,谓其意在
得直。天明,付之金,不受;强付,少年持入。俄了,仍出以反客,云:“娘子言:我非
业此猎食者。主人在外,尝数日不携一钱;客至吾家,何遂索偿乎?”丁叹赞而别。嘱曰:
“我诸城丁某,主人归,宜告之。暇幸见顾。”

数年无耗。值岁大饥,杨困甚,无所为计。妻漫劝诣丁,从之。至诸,通姓名于门者。
丁茫不忆。申言始忆之。【足丽】履而出,揖客入。见其衣敝踵决,居之温室,设筵相款,
宠礼异常。明日,为制冠服,表里温暖。杨义之;而内顾增忧,褊心不能无少望。居数日,
殊不言赠别。杨意甚亟,告丁曰:“顾不敢隐:仆来时,米不满升。今过蒙推解,固乐;
妻子如何矣!”丁曰:“是无烦虑,已代经纪矣。幸舒意少留,当助资斧。”走【亻平】
招诸博徒,使杨坐而乞头,终夜得百金,乃送之还。归见室人,衣履鲜整,小婢侍焉。惊
问之。妻言:“自若去后,次日即有车徒赍送布帛菽粟,堆积满屋,云是丁客所赠。又婢
十指,为妾驱使。”杨感不自已。由此小康,不屑旧业矣。

异史氏曰:“贫而好客,饮博浮荡者优为之;最异者,独其妻耳。受之施而不报,岂
人也哉?然一饭之德不忘,丁其有焉?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2

海大鱼

海滨故无山。一日,忽见峻岭重迭,绵亘数里,众悉骇怪。又一日,山忽他徙,化而
乌有。相传海中大鱼,值清明节,则携眷口往拜其墓,故寒食时多见之。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3

张老相公

张老相公,晋人。适将嫁女,携眷至江南,躬市奁妆。舟抵金山,张先渡江,嘱家人
在舟,勿【博,以火代十,音bo1,煎炒食物】膻腥。盖江中有鼋怪,闻香辄出,坏舟吞
行人,为害已久。张去,家人忘之,炙肉舟中。忽巨浪覆舟,妻女皆没。张回棹,悼恨欲
死。因登金山,谒寺僧,询鼋之异,将以仇鼋。僧闻之,骇言:“吾侪日与习近,惧为祸
殃,惟神明奉之,祈勿怒;时斩牲牢,投以半体,则跃吞而去。谁复能相仇哉!”张闻,
顿思得计。便招铁工,起炉山半,冶赤铁,重百余斤。审知所常伏处,使二三健男子,以
大箝举投之,鼋跃出,疾吞而下。少时,波涌如山。顷之浪息,则鼋死已浮水上矣。行旅
寺僧并快之,建张老相公祠,肖像其中,以为小神,祷之辄应。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7

水莽草

水莽,毒草也。蔓生似葛;花紫,类扁豆。【忄吴】食之,立死,即为水莽鬼。俗传
此鬼不得轮回,必再有毒死者,始代之。以故楚中桃花江一带,此鬼尤多云。

楚人以同岁生者为同年,投刺相遏,呼庚兄庚弟,子侄呼庚伯,习俗然也。有祝生造
其同年某,中途燥渴思饮。俄见道旁一媪,张棚施饮,趋之。媪承迎入棚,给奉甚殷。嗅
之有异味,不类茶茗,置不饮,起而出。媪急止客,便唤:“三娘,可将好茶一杯也。”
俄有少女,捧茶自棚后出。年约十四五,姿容艳绝,指环臂钏,晶莹鉴影。生受盏神驰;
嗅其茶,芳烈无伦。吸尽再索。觑媪出,戏捉纤腕,脱指环一枚。女【赤页】颊微笑,生
益惑。略诘门户,女曰:“郎暮来,妾犹在此也。”生求茶叶一撮,并藏指环而去。至同
年家,觉心头作恶,疑茶为患,以情告某。某骇曰:“殆矣!此水莽鬼也。先君死于是。
是不可救,且为奈何?”生大惧,出茶叶验之,真水莽草也。又出指环,兼述女子情状。
某悬想曰:“此必寇三娘也。”生以其名确符,问:“何故知?”曰:“南村富室寇氏女,
夙有艳名。数年前,【忄吴】食水莽而死,必此为魅。”或言受魅者,若知鬼姓氏,求其
故裆,煮服可痊。某急诣寇所,实告以情,长跪哀恳;寇以其将代女死,故靳不与。某忿
而返,以告生。生亦切齿恨之,曰:“我死,必不令彼女脱生!”某舁送之,将至家门而
卒。母号涕葬之。遗一子,甫周岁。妻不能守柏舟节,半年改醮去。母留孤自哺,劬瘁不
堪,朝夕悲啼。一日,方抱儿哭室中,生消然忽入。母大骇,挥涕问之。答云:“儿地下
闻母哭,甚怆于怀,故来奉晨昏耳。儿虽死,已有家室,即同来分母劳,母其勿悲。”母
问:“儿妇何人?”曰:“寇氏坐听儿死,儿甚恨之。死后欲寻三娘,而不知其处;近遇
某庚伯,始相指示。儿往,则三娘已投生任侍郎家;儿驰去,强捉之来,今为儿妇,亦相
得,颇无苦。”移时,门外一女子入,华妆艳丽,伏地拜母。生曰:“此寇三娘也。”虽
非女人,母视之,情怀差慰。生便遣三娘操作。三娘雅不习惯,然承顺殊怜人。由此居故
室,遂留不去。女请母告诸家。生意勿告;而母承女意,卒告之。寇家翁媪,闻而大骇,
命车疾至。视之,果三娘。相向哭失声,女劝止之。媪视生家良贫,意甚忧悼。女曰:“人
已鬼,又何厌贫?视郎母子,情义拳拳,儿固已安之矣。”因问:“茶媪谁也?”曰:“彼
倪姓,自惭不能惑行人,故求儿助之耳。今已生于郡城卖浆者之家。”因顾生曰:“既婿
矣,而不拜岳,妾复何心?”生乃投拜。女便入厨下,代母执炊,供翁媪。媪视之凄心。
既归,即遣两婢来,为之服役;金百斤、布帛数十匹;酒【载,以肉代车】不时馈送,小
阜祝母矣。寇亦时招归宁。居数日,辄曰:“家中无人,宜早送儿还。”或故稽之,则飘
然自归。翁乃代生起夏屋,营备臻至。然生终未尝至翁家。

一日,村中有中小莽毒者,死而复苏,相传为异。生曰:“是我活之也。彼为李九所
害,我为之驱其鬼而去之。”母曰:“汝何不取人以自代?”曰:“儿深恨此等辈,方将
尽驱除之,何屑此为!且儿事母最乐,不愿生也 。”由是中毒者,往往具丰筵,祷诸其庭,
辄有效。

积十余年,母死。生夫妇亦哀毁,但不对客,惟命儿【纟衰】麻擗踊,教以礼仪而已。
葬母后,又二年余,为儿娶妇。妇,任侍郎之孙女也。先是,任公妾生女,数月而殇。后
闻祝生之异,遂命驾其家,订翁婿焉。至是,遂以孙女妻其子,往来不绝矣。一日,谓子
曰:“上帝以我有功人世,策为四渎牧龙君,今行矣。”俄见庭下有四马,驾黄【巾詹】
车,马四股皆鳞甲。夫妻盛装出,同登一舆。子及妇皆泣拜,瞬息而渺。日是,寇家见女
来,拜别翁媪,亦如生言。媪泣挽留,女曰:“祝郎先去矣。”出门遂不复见。

其子名鹗,字离尘,请诸寇翁,以三娘骸骨,与生合葬焉。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7

造畜

魇昧之术,不一其道,或投美饵,绐之食之,则人迷罔,相从而去,俗名曰:“打絮
巴”,江南谓之“扯絮”。小儿无知,辄受其害。又有变人为畜者,名曰“造畜”。此术
江北犹少,河以南辄有之。扬州旅店中,有一人牵驴五头,暂絷枥下,云:“我少选即返。”
兼嘱:“勿令饮啖。”遂去。驴暴日中,蹄啮殊喧。主人牵着凉处。驴见水,奔之,遂纵
饮之。一滚尘,化为妇人。怪之,诘其所由,舌强而不能答。乃匿诸室中。既而驴主至,
驱五羊于院中,惊问驴之所在。主人曳客坐,便进餐饮,且云:“客姑饭,驴即至矣。”
主人出,悉饮五羊,辗转皆童子。阴报郡,遣役捕获,遂械杀之。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8

凤阳士人

凤阳一士人,负笈远游。谓其妻曰:“半年当归。”十余月,竟无耗问。妻翘盼綦切。
一夜,才就枕,纱月摇影,离思萦怀。方反侧间,有一丽人,珠鬟绛帔,搴帷而入,笑问:
“姊姊,得无欲见郎君乎?”妻急起应之。丽人邀与共往。妻惮修阻,丽人但请勿虑。即
挽女手出,并踏月色,约行一矢之远。觉丽人行迅速,女步履艰涩,呼丽人少待,将归着
复履。丽人牵坐路侧,自乃捉足,脱履相假。女喜着之,幸不凿枘。复起从行,健步如飞。
移时,见士人跨白骡来。见妻大惊,急下骑,问:“何往?”女曰:“将以探君。”又顾
问丽者伊谁。女未及答,丽人掩口笑曰:“且勿问讯。娘子奔波匪易;郎君星驰夜半,人
畜想当俱殆。妾家不远,且请息驾,早旦而行,不晚。”顾数武之外,即有村落,遂同行。
入一庭院,丽人促睡婢起供客,曰:“今夜月色皎然,不必命烛,小台石榻可坐。”士人
絷蹇檐梧,乃即坐。丽人曰:“履大不适于体,途中颇累赘否?归有代步,乞赐还也。”
女称谢付之。

俄顷,设酒果,丽人酌曰:“鸾凤久乖,圆在今夕;浊醪一觞,敬以为贺。”士人亦
执盏酬报。主客笑言,履舄交错。士人注视丽者,屡以游词相挑。夫妻乍聚,并不寒暄一
语。丽人亦美目流情,妖言隐谜。女惟默坐,伪为愚者。久之渐醺,二人语益狎。又以巨
觥劝客,士人以醉辞,劝之益苦。士人笑曰:“卿为我度一曲,即当饮。”丽人不拒,即
以牙拨抚提琴而歌曰:“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
何处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
鞋儿占鬼卦。”歌竟,笑曰:“此市井里巷之谣,不足污君听。然因流俗所尚,姑效颦耳。”
音声靡靡,风度狎亵。士人摇惑,若不自禁。

少间,丽人伪醉离席;士人亦起,从之而去。久之不至。婢子乏疲,伏睡廊下。女独
坐,块然无侣,中心愤恚,颇难自堪。思欲遁归,而夜色微茫,不忆道路。辗转无以自主,
因起而觇之。裁近其窗,则断云零雨之声,隐约可闻。又听之,闻良人与己素常猥亵之状,
尽情倾吐。女至此,手颤心摇,殆不可遏,念不如出门窜沟壑以死。愤然方行,忽见弟三
郎乘马而至,遽便下问。女具以告。三郎大怒,立与姊回,直入其家,则室门扃闭,枕上
之语犹喁喁也。三郎举巨石如斗,抛击窗棂,三五碎断。内大呼曰:“郎君脑破矣!奈何!”
女闻之,愕然,大哭,谓弟曰:“我不谋与汝杀郎君,今且若何?”三郎撑目曰:“汝呜
呜促我来,甫能消此胸中恶,又护男儿、怨弟兄,我不贯与婢子供指使!”返身欲去,女
牵衣曰:“汝不携我去,将何之?”三郎挥姊扑地,脱体而去。女顿惊寤,始知其梦。

越日,士人果归,乘白骡。女异之而未言。士人是夜亦梦,所见所遭,述之悉符,互
相骇怪。既而三郎闻姊夫远归,亦来省问。语次,谓士人曰:“昨宵梦君归,今果然,亦
大异。”士人笑曰:“幸不为巨石所毙。”三郎愕然问故,士以梦告。三郎大异之。盖是
夜,三郎亦梦遇姊泣诉,愤激投石也。三梦相符,但不知丽人何许耳。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8

耿十八

新城耿十八,病危笃,自知不起。谓妻曰:“永诀在旦晚耳。我死后,嫁守由汝,请
言所志。”妻默不语。耿固问之,且云:“守固佳,嫁亦恒情,明言之,庸何伤!行与子
诀,子守,我心慰;子嫁,我意断出。”妻乃惨然曰:“家无儋石,君在犹不给,何以能
守?”耿闻之,遽握妻臂,作恨声曰:“忍哉!”言已而没。手握不可开。妻号。家人至,
两人攀指,力掰之,始开。

耿不自知其死,出门,见小车十余两,两各十人,即以方幅书名字,粘车上。御人见
耿,促登车。耿视车中已有九人,并己而十。又视粘单上,己名最后。车行咋咋,响震耳
际,亦不自知何往。俄至一处,闻人言曰:“此思乡地也。”闻其名,疑之。又闻御人偶
语云:“今日【算刂,音chuan1,斩、断】三人。”耿又骇。及细听其言,悉阴间事,乃
自悟曰:“我岂不作鬼物耶?”顿念家中,无复可悬念,惟老母腊高,妻嫁后,缺于奉养;
念之,不觉涕涟。又移时,见有台,高数仞,游人甚夥;囊头械足之辈,呜咽而下上,闻
人言为“望乡台”。诸人至此,俱踏辕下,纷然竞登。御人或挞之,或止之,独至耿,则
促令登。登数十级,始至颠顶。翘首一望,则门闾庭院,宛在目中。但内室隐隐,如笼烟
雾。凄恻不自胜。回顾,一短衣人立肩下,即以姓氏问耿。耿具以告。其人亦自言为东海
匠人。见耿零涕,问:“何事不了于心?”耿又告之。匠人谋与越台而遁。耿惧冥追,匠
人固言无妨。耿又虑台高倾跌,匠人但令从己。遂先跃,耿果从之。及地,竟无恙。喜无
觉者。视所乘车,犹在台下。二人急奔,数武,忽自念名字粘车上,恐不免执名之追;遂
反身近车,以手指染唾,涂去己名,始复奔,哆口坌息,不敢少停。少间,入里门,匠人
送诸其室。蓦睹己尸,醒然而苏。

觉乏疲躁渴,骤呼水。家人大骇,与之水,饮至石余,乃骤起,作揖拜状;既而出门
拱谢,方归。归则僵卧不转。家人以其行异,疑非真活;然渐觇之,殊无他异。稍稍近问,
始历历言其本末。问:“出门何故?”曰:“别匠人也。”“饮水何多?”曰:“初为我
饮,后乃匠人饮也。”投之汤羹,数日而瘥。由此厌薄其妻,不复共枕席云。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8

珠儿

常州民李化,富有田产。年五十余,无子。一女名小惠,容质秀美,夫妻最怜爱之。
十四岁,暴病夭殂,冷落庭帏,益少生趣。始纳婢,经年余,生一子,视如拱壁,名之珠
儿。儿渐长,魁梧可爱。然性绝痴,五六岁尚不辨菽麦;言语蹇涩。李亦好而不知其恶。
会有眇僧,募缘于市,辄知人闺闼,于是相惊以神;且云,能生死祸福人。几十百千,执
名以索,无敢违者。诣李募百缗。李难之,给十金,不受;渐至三十金。僧厉色曰:“必
百缗,缺一文不可!”李亦怒,收金遽去。僧忿然而起曰:“勿悔,勿悔!”无何,珠儿
心暴痛,巴刮床席,色如土灰。李惧,将八十金诣僧乞救。僧笑曰:“多金大不易!然山
僧何能为?”李归而儿已死。李恸甚,以状诉邑宰。宰拘僧讯鞫,亦辨给无情词。笞之,
似击鞔革。令搜其身,得木人二、小棺一、小旗帜五。宰怒,以手叠诀举示之。僧乃惧,
自投无数。宰不听,杖杀之。李叩谢而归。

时已曛暮,与妻坐床上。忽一小儿,【亻匡】【亻襄】入室,曰:“阿翁行何疾?极
力不能得追。”视其休貌,当得七八岁。李惊,方将诘问,则见其若隐若现,恍惚如烟雾,
宛转间,已登榻坐。李推下之,堕地无声。曰:“阿翁何乃尔!”瞥然复登。李惧,与妻
俱奔。儿呼阿父、阿母,呕哑不休。李入妾室,急阖其扉;还顾,儿已在膝下。李骇,问
何为。答曰:“我苏州人,姓詹氏。六岁失怙恃,不为兄嫂所容,逐居外祖家。偶戏门外,
为妖僧迷杀桑树下,驱使如伥鬼,冤闭穷泉,不得脱化。幸赖阿翁昭雪,愿得为子。”李
曰:“人鬼殊途,何能相依?”儿曰:“但除斗室,为儿设床褥,日浇一杯冷浆粥,余都
无事。”李从之。儿喜,遂独卧室中。晨来出入闺阁,如家生。闻妾哭子声,问:“珠儿
死几日矣?”答以七日。曰:“天严寒,尸当不腐。试发冢启视,如未损坏,儿当得活。”
李喜,与儿去,开穴验之,躯壳如故。方此忉怛,回视,失儿所在。异之,舁尸归。方置
榻上,目已瞥动;少顷呼汤,汤已而汗,汗已遂起。

群喜珠儿复生,又加之慧黠便利,迥异曩昔。但夜间僵卧,毫无气息,共转侧之,冥
然若死。众大愕,谓其复死;天将明,始若梦醒。群就问之。答云:“昔从妖僧时,有儿
等二人,其一名哥子,昨追阿父不及,盖在后与哥子作别耳。今在冥间,与姜员外作义嗣,
亦甚优游。夜分,固来邀儿戏。适以白鼻【马呙】送儿归。”母因问:“在阴司见珠儿否?”
曰:“珠儿已转生矣。渠与阿翁无父子缘,不过金陵严子方,来讨百十千债负耳。”初,
李贩于金陵,欠严货价未偿,而严翁死,此事无知者。李闻之,大骇。母问:“儿见惠姊
否?”儿曰:“不知,再去当访之。”

又二三日,谓母曰:“惠姊在冥中大好,嫁得楚江王小郎子,珠翠满头髻;一出门,
便十百作呵殿声。”母曰:“何不一归宁?”曰:“人既死,都与骨肉无关切。倘有人细
述前生,方豁然动念耳。昨托姜员外,夤缘见姊,姊姊呼我坐珊瑚床上,与言父母悬念,
渠都如眠睡。儿云:‘姊在时,喜绣并蒂花,剪刀刺手爪,血【氵宛】绫子上,姊就刺作
赤水云。今母犹挂床头壁,顾念不去心。姊忘之乎?’姊始凄感,云:‘会须白郎君,归
省阿母。’”母问其期,答言不知。

一日谓母:“姊行且至,仆从大繁,当多备浆酒。”少间,奔入室曰:“姊来矣!”
移榻中堂,曰:“姊姊且憩坐,少悲啼。”诸人悉无所见。儿率人焚纸酹饮于门外,反曰:
“驺从暂令去矣。姊言:‘昔日所覆绿锦被,曾为烛花烧一点如豆大,尚在否?’”母曰:
“在。”即启笥出之。儿曰:“姊命我陈旧闺中。乏疲,且小卧,翌日再与阿母言。”

东邻赵氏女,故与惠为绣阁交。是夜,忽梦惠幞头紫帔来相望,言笑如平生。且言:
“我今异物,父母觌面,不啻河山。将借妹子与家人共话,勿须惊恐。”质明,方与母言,
忽仆地闷绝。逾刻始醒,向母曰:“小惠与阿婶别几年矣,顿【上髟下参】【同上字】白
发生!”母骇曰:“儿病狂耶?”女拜别即出,母知其异,从之。直达李所,抱母哀啼。
母惊不知所谓。女曰:“儿昨归,颇委顿,未遑一言。儿不孝,中途弃高堂,劳父母哀念,
罪何可赎!”母顿悟,乃哭。已而问曰:“闻儿今贵,甚慰母心。但汝栖身五家,何遂能
来?”女曰:“郎君与儿极燕好,姑舅亦相抚爱,颇不谓妒丑。”惠生时,好以手支颐,
女言次,辄作故态,神情宛似。未几,珠儿奔入曰:“接姊者至矣。”女乃起,拜别泣下,
曰:“儿去矣。”言讫,复踣,移时乃苏。

后数月,李病剧,医药罔效。儿曰:“旦夕恐不救也!二鬼坐床头,一执铁杖子,一
挽苎麻绳,长四五尺许,儿昼夜哀之不去。”母哭,乃备衣衾。既暮,儿趋入曰:“杂人
妇,且避去,姊夫来视阿翁。”俄顷,鼓掌而笑。母问之,曰:“我笑二鬼,闻姊夫来,
俱匿床下如龟鳖。”又少时,望空道寒暄,问姊起居。既而拍手曰:“二鬼奴哀之不去,
至此大快!”乃出至门外,却回,曰:“姊夫去矣。二鬼被锁马鞅上。阿父当即无恙。姊
夫言:归白大王,为父母乞百年寿也。”一家俱喜。至夜,病良已,数日寻瘥。

延师教儿读。儿甚慧,十八入邑庠,犹能言冥间事。见里中病者,辄指鬼祟所在,以
火【上艹,下繁体热】之,往往得瘳。后暴病,体肤青紫,自言鬼神责我绽露,由是不复
言。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19

小官人

太史某公,忘其姓氏。昼卧斋中,忽有小卤簿,出自堂陬。马大如蛙,人细于指。小
仪仗以数十队;一官冠皂纱,着绣幞,乘肩舆,纷纷出门而去。公心异之,窃疑睡眠之讹。
顿见一小人,返入舍,携一毡包,大如拳,竟造床下。白言:“家主人有不腆之仪,敬献
太史。”言已,对立,即又不陈其物。少间,又自笑曰:“【上戈下戈,音jian1,很少、
细微】【同上】微物,想太史亦无所用,不如即赐小人。“太史颔之。欣然携之而去。后
不复见。惜太史中馁,不曾诘所自来。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20

胡四姐

尚生,太山人。独居清斋。会值秋夜,银河高耿 ,明月在天,徘徊花阴,颇存遐想。
忽一女子逾垣来,笑曰:“秀才何思之深?”生就视,容华若仙。惊喜拥入,穷极狎昵。
自言:“胡氏,名三姐。”问其居第,但笑不言。生亦不复置问,惟相期永好而已。自此,
临无虚夕。

一夜,与生促膝灯幕,生爱之,瞩盼转。女笑曰:“眈眈视妾何为?”曰:“我视卿
如红药碧桃,即竟夜视,不为厌也。”三姐曰:“妾陋质,遂蒙青盼如此;若见吾家四妹,
不知如何颠倒。”生益倾动,恨不一见颜色,长跽哀请。逾夕,果偕四姐来,年方及笄,
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嫣然含笑,媚丽欲绝。生狂喜,引坐。三姐与生同笑语,四姐惟手
引绣带,俯首而已。未几,三姐起别,妹欲从行,生曳之不释,顾三姐曰:“卿卿烦一致
声。”三姐乃笑曰:“狂郎情急矣!妹子一为少留。”四姐无语,姊遂去。二人备尽欢好,
既而引臂替枕,倾吐生平,无复隐讳。四姐自言为狐。生依恋其美,亦不之怪。四姐因言:
“阿姊狠毒,业杀三人矣。惑之,罔不毙者。妾幸承溺爱,不忍见灭亡,当早绝之。”生
惧,求所以处。四姐曰:“妾虽狐,得仙人正法,当书一符粘寝门,可以却之。”遂书之。
既晓,三姐来,见符却退,曰:“婢子负心,倾意新郎,不忆引线人矣。汝两人合有夙分,
余亦不相仇,但何必尔?”乃径去。

数日,四姐他适,约以隔夜。是日,生偶出门眺望,山下故有槲林,苍莽中,出一少
妇,亦颇风韵。近谓生曰:“秀才何必日沾沾变胡家姊妹?渠又不能以一钱相赠。”即以
一贯授生,曰:“先持归,贯良酝,我即携小肴馔来,与君为欢。”生怀钱归,果如所教。
少间,妇果至,置几上燔鸡、咸彘肩各一,即抽刀子缕切为脔;酾酒调谑,欢洽异常。继
而灭烛登床,狎情荡甚。既曙始起。方坐床头,捉足易舄,忽闻人声;倾听,已入帏幕,
则胡姊妹也。妇乍睹,仓惶而遁,遗舄于床。二女遂叱曰:“骚狐!何敢与人同寝处!”
追去,移时始反。四姐怨生曰:“君不长进,与骚狐相匹偶,不可复近!”遂悻悻欲去。
生惶恐自投,情词哀恳。三姊从旁解免。四姐怒稍释,由此相好如初。

一日,有陕人骑驴造门曰:“吾寻妖物,匪伊朝夕,乃今始得之。”生父以其言异,
讯所由来。曰:“小人日泛烟波,游四方,终岁十余月,常八九离桑梓,被妖物蛊杀吾弟。
归甚悼恨,誓必寻而殄灭之。奔波数千里,殊无迹兆。今在君家,不剪,当有继吾弟而亡
者。”时生与女密迩,父母微察之,闻客言,大惧,延入,令作法。出二瓶,列地上,符
咒良久。有黑雾四团,分投瓶中。客喜曰:“全家都到矣。”遂以猪脬裹瓶口,缄封甚固。
生父亦喜,坚留客饮。生心恻然,近瓶窃视,闻四姐在瓶中言曰:“坐视不救,君何负心?”
生益感动。急启所封,而结不可解。四姐又曰:“勿须尔,但放倒坛上旗,以针刺脬作空,
予即出矣。”生如其请。果见白气一丝,自孔中出,凌霄而去。客出,见旗横地,大惊曰:
“遁矣!此必公子所为。”摇瓶俯听,曰:“幸止亡其一。此物合不死,犹可赦。”乃携
瓶别去。

后生在野,督佣刈麦,遥见四姐坐树下。生近就之,执手慰问。且曰:“别后十易春
秋,今大丹已成。但思君之念未忘,故复一拜问。”生欲与偕归,女曰:“妾今非昔比,
不可以尘情染,后当复见耳。”言已,不知所。又二十年余,生适独居,见四姐自外至。
生喜与语。女曰:“我今名列仙籍,本不应再履尘世。但感君情,敬报撤瑟之期。可早处
分后事;亦勿悲忧,妾当度君为鬼仙,亦无苦也。”乃别而去。至日,生果卒。尚生乃友
人李文玉之戚好,尝亲见之。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21

胡四姐

尚生,太山人。独居清斋。会值秋夜,银河高耿 ,明月在天,徘徊花阴,颇存遐想。
忽一女子逾垣来,笑曰:“秀才何思之深?”生就视,容华若仙。惊喜拥入,穷极狎昵。
自言:“胡氏,名三姐。”问其居第,但笑不言。生亦不复置问,惟相期永好而已。自此,
临无虚夕。

一夜,与生促膝灯幕,生爱之,瞩盼转。女笑曰:“眈眈视妾何为?”曰:“我视卿
如红药碧桃,即竟夜视,不为厌也。”三姐曰:“妾陋质,遂蒙青盼如此;若见吾家四妹,
不知如何颠倒。”生益倾动,恨不一见颜色,长跽哀请。逾夕,果偕四姐来,年方及笄,
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嫣然含笑,媚丽欲绝。生狂喜,引坐。三姐与生同笑语,四姐惟手
引绣带,俯首而已。未几,三姐起别,妹欲从行,生曳之不释,顾三姐曰:“卿卿烦一致
声。”三姐乃笑曰:“狂郎情急矣!妹子一为少留。”四姐无语,姊遂去。二人备尽欢好,
既而引臂替枕,倾吐生平,无复隐讳。四姐自言为狐。生依恋其美,亦不之怪。四姐因言:
“阿姊狠毒,业杀三人矣。惑之,罔不毙者。妾幸承溺爱,不忍见灭亡,当早绝之。”生
惧,求所以处。四姐曰:“妾虽狐,得仙人正法,当书一符粘寝门,可以却之。”遂书之。
既晓,三姐来,见符却退,曰:“婢子负心,倾意新郎,不忆引线人矣。汝两人合有夙分,
余亦不相仇,但何必尔?”乃径去。

数日,四姐他适,约以隔夜。是日,生偶出门眺望,山下故有槲林,苍莽中,出一少
妇,亦颇风韵。近谓生曰:“秀才何必日沾沾变胡家姊妹?渠又不能以一钱相赠。”即以
一贯授生,曰:“先持归,贯良酝,我即携小肴馔来,与君为欢。”生怀钱归,果如所教。
少间,妇果至,置几上燔鸡、咸彘肩各一,即抽刀子缕切为脔;酾酒调谑,欢洽异常。继
而灭烛登床,狎情荡甚。既曙始起。方坐床头,捉足易舄,忽闻人声;倾听,已入帏幕,
则胡姊妹也。妇乍睹,仓惶而遁,遗舄于床。二女遂叱曰:“骚狐!何敢与人同寝处!”
追去,移时始反。四姐怨生曰:“君不长进,与骚狐相匹偶,不可复近!”遂悻悻欲去。
生惶恐自投,情词哀恳。三姊从旁解免。四姐怒稍释,由此相好如初。

一日,有陕人骑驴造门曰:“吾寻妖物,匪伊朝夕,乃今始得之。”生父以其言异,
讯所由来。曰:“小人日泛烟波,游四方,终岁十余月,常八九离桑梓,被妖物蛊杀吾弟。
归甚悼恨,誓必寻而殄灭之。奔波数千里,殊无迹兆。今在君家,不剪,当有继吾弟而亡
者。”时生与女密迩,父母微察之,闻客言,大惧,延入,令作法。出二瓶,列地上,符
咒良久。有黑雾四团,分投瓶中。客喜曰:“全家都到矣。”遂以猪脬裹瓶口,缄封甚固。
生父亦喜,坚留客饮。生心恻然,近瓶窃视,闻四姐在瓶中言曰:“坐视不救,君何负心?”
生益感动。急启所封,而结不可解。四姐又曰:“勿须尔,但放倒坛上旗,以针刺脬作空,
予即出矣。”生如其请。果见白气一丝,自孔中出,凌霄而去。客出,见旗横地,大惊曰:
“遁矣!此必公子所为。”摇瓶俯听,曰:“幸止亡其一。此物合不死,犹可赦。”乃携
瓶别去。

后生在野,督佣刈麦,遥见四姐坐树下。生近就之,执手慰问。且曰:“别后十易春
秋,今大丹已成。但思君之念未忘,故复一拜问。”生欲与偕归,女曰:“妾今非昔比,
不可以尘情染,后当复见耳。”言已,不知所。又二十年余,生适独居,见四姐自外至。
生喜与语。女曰:“我今名列仙籍,本不应再履尘世。但感君情,敬报撤瑟之期。可早处
分后事;亦勿悲忧,妾当度君为鬼仙,亦无苦也。”乃别而去。至日,生果卒。尚生乃友
人李文玉之戚好,尝亲见之。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23

Gentlemen ladies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23

猪婆龙

猪婆龙,产于西江。形似龙而短,能横飞;常出沿江岸扑食鹅鸭。或猎得之,则货其
肉于陈、柯。此二姓皆友谅之裔,世食猪婆龙肉,他族不敢食也。一客自江右来,得一头,
絷舟中。一日,泊舟钱墉,缚稍懈,忽跃入江。俄顷,波涛大作,估舟倾沉。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24

某公

陕右某公,辛丑进士,能记前身。尝言前生为士人,中年而死。死后见冥王判事,鼎
铛油镬,一如世传。殿东隅,设数架,上搭猪羊犬马诸皮。簿吏呼名,或罚作马,或罚作
猪;皆裸之,于架上取皮披之。俄至公,闻冥王曰:“是宜作羊。”鬼取一白羊皮来,捺
覆公体。吏白:“是曾拯一人死。”王检籍覆视,示曰:“免之。恶虽多,此善可赎。”
鬼又褫其毛革。革已粘体,不可复动。两鬼捉臂按胸,力脱之,痛苦不可名状;皮片片断
裂,不得尽净。既脱,近肩处犹粘羊皮大如掌。公既生,背上有羊毛丛生,剪去复出。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24

快刀

明末,济属多盗。邑各置兵,捕得辄杀之。章丘盗尤多。有一兵佩刀甚利,杀辄导【上
穴下款】。一日,捕盗十余名,押赴市曹。内一盗识兵,逡巡告曰:“闻君刀最快,斩首
无二割,求杀我。”兵曰:“诺,其谨依我,无离也。”盗从之刑处,出刀挥之,豁然头
落。数步之外,犹圆转而大赞曰:“好快刀!”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24

侠女

顾生,金陵人。博于材艺,而家綦贫。又以母老,不忍离膝下,惟日为人书画,受贽
以自给。行年二十有五,伉俪犹虚。对户旧有空第,一老妪及少女税居其中。以其家无男
子,故未问其谁何。一日,偶自外入,见女郎自母房中出,年约十八九,秀曼都雅,世罕
其匹,见生甚避,而意凛如也。生入问母。母曰:“是对户女郎,就吾乞刀尺。适言其家
亦止一母。此女不似贫家产。问其何为不字,则以母老为辞。明日当往拜其母,便风以意;
倘所望不奢,儿可代养其母。”明日造其室,其母一聋媪耳。视其室,并无隔宿粮。问所
业,则仰女十指。徐以同食之谋试之,媪意似纳,而转商其女;女默然,意殊不乐。母乃
归。详其状而疑之曰:“女子得非嫌吾贫乎?为人不言亦不笑,艳如桃李,而冷如霜雪,
奇人也!”母子猜叹而罢。

一日,生坐斋头,有少年来求画。姿容甚美,意颇儇佻。诘所自,以“邻村”对。嗣
后三两日辄一至,稍稍稔熟,渐以嘲谑;生狎抱之,亦不甚拒,遂私焉。由此往来昵甚。
会女郎过,少年目送之,问为谁。对以“邻女”。少年曰:“艳丽如此,神情何可畏?”
少间,生入内。母曰:“适女子来乞米,云不举火者经日矣。此女至孝,贫极可悯,宜少
周恤之。”生从母言,负斗米款门,达母意。女受之,亦不申谢。日尝至生家,见母作衣
履,便代缝纫;出入堂中,操作如妇。生益德之。每获馈饵,必分给其母,女亦略不置齿
颊。母适疽生隐处,宵旦号【口兆】。女时就榻省视,为之洗创敷药,日三四作。母意甚
不自安,而女不厌其秽。母曰:“唉!安得新妇如儿,而奉老身以死也!”言讫,悲哽。
女慰之曰:“郎子大孝,胜我寡母孤女什百矣。”母曰:“床头蹀躞之役,岂孝子所能为
者?且身已向暮,旦夕犯雾露,深以祧续为忧耳。”言间,生入。母泣曰:“亏娘子良多,
汝无忘报德。”生伏拜之。女曰:“君敬我母,我勿谢也;君何谢焉?”于是益敬爱之。
然其举止生硬,毫不可干。

一日,生出门,生目注之。女忽回首,嫣然而笑。生喜出意外,趋而从诸其家。挑之,
亦不拒,欣然交欢。已戒生曰:“事可一而不可再!”生不应而归。明日,又约之,女厉
色不顾而去。日频来,时相遇,并不假以词色。少游戏之,则冷语冰人。忽于空处问生:
“日来少年谁也?”生告之。女曰:“彼举止态状,无礼于妾频矣。以君之狎昵,故置之。
请更寄语:‘再复尔,是不欲生也已!’”生至夕,以告少年。且曰:“子必慎之,是不
可犯!”少年曰:“既不可犯,君何私犯之?”生白其无。曰:“如其无,则猥亵之语,
何以达君听哉?”生不能答。少年曰:“亦烦寄告,假惺惺勿作态;不然,我将遍播扬。”
生甚怒之,情见于色,少年乃去。一夕,方独坐,女忽至,笑曰:“我与君情缘未断,宁
非天数。”生狂喜而抱于怀。【炎欠】闻履声籍籍,两人惊起,则少年推扉入矣。生惊问:
“子胡为者?”笑曰:“我来观贞洁人耳。”顾女曰:“今日不怪人耶?”女眉竖颊红,
默不一语。急翻上衣,露一革囊,应手而出,则尺许晶莹匕首出。少年见之,骇而却走。
追出户外,四顾渺然。女以匕首望空抛掷,戛然有声,灿若长虹,俄一物堕地作响。生急
烛之,则一白狐,身首异处矣。大骇。女曰:“此君之娈童也。我固恕之,奈渠定不欲生
何!”收刃入囊。生曳令入。曰:“适妖物败意,请来宵。”出门径去。次夕,女果至,
遂共绸缪。诘其术,女曰:“此非君所知。宜须慎秘,泄恐不为君福。”又订以嫁娶,曰:
“枕席焉,提汲焉,非妇伊何也?业夫妇矣,何必复言嫁娶乎?”生曰:“将勿憎吾贫耶?”
曰:“君固贫,妾富耶?今宵之聚,正以怜君贫耳。”临别嘱曰:“苟且之行,不可以屡。
当来,我自来;不当来,相强无益。”后相值,每欲引与私语,女辄走避。然衣绽炊薪,
悉为纪理,不啻妇也。

积数月,其母死,生竭力葬之。女由是独居。生意孤寝可乱,逾垣入,隔窗频呼,迄
不应。视其门,则空室扃焉。窃疑女有他约。夜复往,亦如之。遂留佩玉于窗间而去之。
越日,相遇于母所。既出,而尾其后曰:“君疑妾耶?人各有心,不可以告人。今欲使君
无疑,乌得可?然一事烦急为谋。”问之,曰:“妾体孕已八月矣,恐旦晚临盆。‘妾身
未分明’,能为君生之,不能为君育之。可密告母,觅乳媪,伪为讨暝蛉者,勿言妾也。”
生诺,以告母。母笑曰:“异哉此女!聘之不可,而顾私于我儿。”喜从其谋以待之。又
朋余,女数日不至。母疑之,往探其门,萧萧闭寂。叩良久,女始蓬头垢面自内出。启而
入之,则复阖之。入其室,则呱呱者在床上矣。母惊问:“诞几时矣?”答云:“三日。”
捉绷席而视之,则男也,且丰颐而广额。喜曰:“儿已为老身育孙子,伶仃一身,将焉所
托?”女曰:“区区隐衷,不敢掬示老母。俟夜无人,可即抱儿去。”母归与子言,窃共
异之。夜往抱子归。

更数夕,夜将半,女忽款门入,手提革囊,笑曰:“我大事已了,请从此别。”急询
其故,曰:“养母之德,刻刻不去诸怀,向云‘可一而不可再’者,以相报不在床第也。
为君贫不能婚,将为君延一线之续。本期一索而得,不意信不复来,遂至破戒而再。今君
德既酬,妾志亦遂,无憾矣。”问:“囊中何物?”曰:“仇人头耳。”检而窥之,须发
交而备模糊。骇绝,复致研诘。曰:“向不与君言者,以机事不密,惧有宣泄。今事已成,
不妨相告:妾浙人,父官司马,陷于仇,彼籍吾家。妾负老母出,隐姓名,埋头项,已三
年矣。所以不即报者,徒以有母在;母去,又一声肉累腹中,因而迟之又久。曩夜出非他,
道路门户未稔,恐有讹误耳。”言已,出门。又嘱曰:“所生儿,善视之。君福薄无寿,
此儿可光门闾。夜深不得惊老母,我去矣!”方凄然欲询所之,女一闪如电,瞥尔间遂不
复见。生叹惋木立,若丧魂魄。明以告母,相为叹异而已。后三年,生果卒。子十八举进
士,犹奉母以终老云。

异史氏曰:“人必室有侠女,而后可以畜娈童也。不然,尔爱其艾【嘏,以豕代古,
音jia1,老公猪】,彼爱尔娄猪矣!”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25

酒友

车生者,家不中资,而耽饮,夜非浮三白不能寝也,以故床头樽常不空。一夜睡醒,
转侧间,似有人共卧者,意是覆裳堕耳。摸之,则茸茸有物,似猫而巨;烛之,狐也,酣
醉而犬卧。视其瓶,则空矣。因笑曰:“此我酒友也。”不忍惊,覆衣加臂,与之共寝。
留烛以观其变。半夜,狐欠伸。生笑曰:“美哉睡乎!”启覆视之,儒冠之俊人也。起拜
榻前,谢不杀之恩。生曰:“我癖于曲蘖,而人以为痴;卿,我鲍叔也。如不见疑,当为
糟丘之良友。”曳登榻,复寝。且言:“卿可常临,无相猜。”狐诺之。生既醒,则狐已
去。乃治旨酒一盛,专伺狐。

抵夕,果至,促膝欢饮。狐量豪,善谐,于是恨相得晚。狐曰:“屡叨良酝,何以报
德?”生曰:“斗酒之欢,何置齿颊!”狐曰:“虽然,君贫士,杖头钱大不易。当为君
少谋酒资。”明夕,来告曰:“去此东南七里,道侧有遗金,可早取之。”诘旦而往,果
得二金,乃市佳肴,以佐夜饮。狐又告曰:“院后有窖藏,宜发之。”如其言,果得钱百
余千。喜曰:“囊中已自有,莫漫愁沽矣。”狐曰:“不然。辙中小胡可以久掬?合更谋
之。”异日,谓生曰:“市上荞价廉,此奇货可居。”从之,收荞四十余石。人咸非笑之。
未几,大旱,禾豆尽枯,惟荞可种;售种,息十倍。由此益富,治沃田二百亩。但问狐,
多种麦则麦收,多种黍则黍收。一切种植之早晚,皆取决于狐。日稔密,呼生妻以嫂,视
子犹子焉。后生卒,狐遂不复来。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25

莲香

桑生,名晓,字子明,沂州人。少孤,馆于红花埠。桑为人静穆自喜,日再出,就食
东邻,余时坚坐而已。东邻生偶至,戏曰:“君独居不畏鬼狐耶?”笑答曰:“丈夫何畏
鬼狐?雄来吾有利剑,雌者尚当开门纳之。”邻生归,与友谋,梯妓于垣而过之,弹指叩
扉。生窥问其谁,妓自言为鬼。生大惧,齿震震有声。妓逡巡自去。邻生早至生斋,生述
所见,且告将归。邻生鼓掌曰:“何不开门纳之?”生顿悟其假,遂安居如初。

积半年,一女子夜来叩斋。生意友人之复戏也,启门延入,则倾国之姝。惊问所来,
曰:“妾莲香,西家妓女。”埠上青楼故多,信之。息烛登床,绸缪甚至。自此三五宿辄
一至。

一夕,独坐凝思,一女子翩然入。生意其莲,承逆与语。觌面殊非:年仅十五六,【享
单】袖垂髫,风流秀曼,行步之间,若还若往。大愕,疑为狐。女曰:“妾,良家女,姓
李氏。慕君高雅,幸能垂盼。”生喜。握其手,冷如冰,问:“何凉也?”曰:“幼质单
寒,夜蒙霜露,那得不尔!”既而罗襦衿解,俨然处子。女曰:“妾为情缘,葳蕤之质,
一朝失守。不嫌鄙陋,愿常侍枕席。房中得无有人否?”生曰:“无他,止一邻娼,顾亦
不常。”女曰:“当谨避之。妾不与院中人等。君秘勿泄,彼来我往,彼往我来可耳。”

鸡鸣欲去,赠绣履一钩,曰:“此妾下体所著,弄之足寄思慕。然有人慎勿弄也!”受而
视之,翘翘如解结锥。心甚爱悦。越夕无人,便出审玩。女飘然忽至,遂相款昵。自此每
出履,则女必应念而至。异而诘之,笑曰:“适当其时耳。”

一夜莲来,惊曰:“郎何神气萧索?”生言:“不自觉。”莲便告别,相约十日。去
后,李来恒无虚夕。问:“君情人何久不至?”因以相约告。李笑曰:“君视妾何如莲香
美?”曰:“可称两绝。但莲卿肌肤温和。”李变色曰:“君谓双美,对妾云尔。渠必月
殿仙人,妾定不及。”因而不欢。乃屈指计,十日之期已满,嘱勿漏,将窃窥之。

次夜,莲香果至,笑语甚。及寝,大骇曰:“殆矣!十日不见,何益惫损?保无有他
遇否?”生询期故。曰:“妾以神气验之,脉析析如乱丝,鬼症也。”次夜,李来,生问:
“窥莲香何似?”曰:“美矣。妾固谓世间无此佳人,果狐也。去,吾尾之,南山而穴居。”
生疑其妒 ,漫应之。

逾夕,戏莲香曰:“余固不信,或谓卿狐者。”莲亟问:“是谁所云?”笑曰:“我
自戏卿。”莲曰:“狐何异于人?”曰:“惑之者病,甚则死,是以可惧。”莲香曰:“不
然,如君之年,房后三日,精气可复,纵狐何害?设旦旦而伐之,人有甚于狐者矣。天下
痨尸瘵鬼,宁皆狐蛊死耶?虽然,必有议我者。”生力白其无,莲诘益力。生不得已,泄
之。莲曰:“我固怪君惫也。然何遽至此?得勿非人乎?君勿言,明宵,当如渠窥妾者。”
是夜李至,裁三数语,闻窗外嗽声,急亡去。莲入曰:“君殆矣!是真鬼物!昵其美而不
速绝,冥路近矣!”生意其妒,默不语。莲曰:“固知君不忘情,然不忍视君死。明日,
当携药饵,为君以除阴毒。幸病蒂尤浅,十日恙当已。请同榻以视痊可。”次夜,果出刀
圭药啖生。顷刻,洞下三两行,觉脏腑清虚,精神顿爽。心虽德之,然终不信为鬼。

莲香夜夜同衾偎生,生欲与合,辄止之。数日后,肤革充盈。欲别,殷殷嘱绝李。生
谬应之。及闭户挑灯,辄捉履倾想。李忽至。数日隔绝,颇有怨色。生曰:“彼连宵为我
作巫医,请勿为怼。情好在我。”李稍怿。生枕上私语曰:“我爱卿甚,乃有谓卿鬼者。”
李结舌良久,骂曰:“必淫狐之惑君听也!若不绝之,妾不来矣!”遂呜呜饮泣。生百词
慰解,乃罢。隔宿,莲香至,知李复来,怒曰:“君必欲死耶!”生笑曰:“卿何相妒之
深?”莲益怒曰:“君种死根,妾为若除之,不妒者将复何如?”生托词以戏曰:“彼云
前日之病,为狐祟耳。”莲乃叹曰:“诚如君言,君迷不悟,万一不虞,妾百口何以自解?
请从此辞。百日后,当视君于卧榻中。”留之不可。怫然径去。由是于李夙夜必偕。约两
月余,觉大困顿。初犹自宽解;日渐羸瘠,惟饮【檀,以饣代木】粥一瓯。欲归就奉养,
尚恋恋不忍遽去。因循数日,沉绵不可复起。邻生见其病惫,日遣馆僮馈给食饮。生至是
疑李,因谓李曰:“吾悔不听莲香之言,以至于此!”言讫而瞑。移时复苏,张目四顾,
则李已去,自是遂绝。

生羸卧空斋,思莲香如望岁。一日,方凝想间,忽有搴帘入者,则莲香也。临榻哂曰:
“田舍郎,我岂妄哉!”生哽咽良久,自言知罪,但求拯救。莲曰:“病入膏肓,实无救
法。姑来永诀,以明非妒。”生大悲曰:“枕底一物,烦代碎之。”莲搜得履,持就灯前,
反复展玩。李女【炎欠】入,卒见莲香,返身欲遁。莲以身蔽门,李窘急不知所出。生责
数之,李不能答。莲笑曰:“妾今始得与阿姨面相质。昔谓郎君旧疾,未必非妾致,今竟
何如?”李府首谢过。莲曰:“佳丽如此,乃以爱结仇耶?”李即投地陨泣,乞垂怜救。
莲遂扶起,细诘生平。曰:“妾,李通判女,早夭,瘗于墙外,已死春蚕,遗丝未尽。与
郎偕好,妾之愿也;致郎于死,良非素心。”莲曰:“闻鬼利人死,以死后可常聚,然否?”
曰:“不然,两鬼相逢,并无乐处,如乐也,泉下少年郎岂少哉!”莲曰:“痴哉!夜夜
为人,人且不堪,而况于鬼!”李问:“狐能死人,何术独否?”莲曰:“是采补者流,
妾非其类。故世有不害人之狐,断无不害人之鬼,以阴气盛也。”生闻其语,始知狐鬼皆
真。幸习常见惯,颇不为骇。但念残息如丝,不觉失声大痛。莲顾问:“何以处郎君者?”
李赧然逊谢。莲笑曰:“恐郎强健,醋娘子要食杨梅也。”李敛衽曰:“如有医国手,使
妆得无负郎君,便当埋首地下,敢复【面见】然于人世耶!”莲解囊出药,曰:“妾早知
有今,别后采药三山,凡三阅月,物料始备,瘵蛊至死,投之无不苏者。然症何由得,仍
以何引,不得不转求效力。”问:“何需?”曰:“樱口中一点香唾耳。我一丸进,烦接
口而唾之。”李晕生颐颊,俯首转侧而视其履。莲戏曰:“妹所得意惟履耳。”李益惭,
俯仰若无所容。莲曰:“此平时熟技,今何吝焉?”遂以丸纳生物,转促逼之。李不得已,
唾之。莲曰:“再!”又唾之。凡三四唾,丸已下咽。少间,腹殷然如雷鸣。复纳一丸,
自乃接唇而布以气。生觉丹田火热,精神焕发。莲曰:“愈矣!”李听鸡鸣,彷徨别去。
莲以新瘥,尚须调摄,就食非计;因将户外反关,伪示生归,以绝交往,日夜守护之。李
亦每夕必至,给奉殷勤,事莲犹姊。莲亦深怜爱之。居三月,生健如初。李遂数夕不至;
偶至,一望即去。相对时,亦挹挹不乐。莲常留与共寝,必不肯。生追出,提抱以归,身
轻若刍灵。女不得遁,遂着衣偃卧,【足卷】其体不盈二尺。莲益怜之,阴使生狎抱之,
而撼摇亦不得醒。生睡去,觉而索之,已杳。后十余日,更不复至。生怀思殊切,恒出履
共弄。莲曰:“窈娜如此,妾见犹怜,何况男子。”生曰:“昔日弄履则至,心固疑之,
然终不料其鬼。今对履思容,实所怆恻。”因而泣下。

先是,富室张姓有女字燕儿,年十五,不汗而死。终夜复苏,起顾欲奔。张扃户,不
得出。女自言:“我通判女魂,感桑郎眷注,遗舄犹存彼处。我真鬼耳,锢我何益?”以
其言有因,诘其至此之由。女低徊反顾,茫不自解。或有言桑生病归者,女执辨其诬,家
人大疑。东邻生闻之,逾垣往窥,见生方与美人对语;掩入逼之,张皇间已失所在。邻生
骇诘。生笑曰:“向固与君言,雌者则纳之耳。”邻生述燕儿之言。生乃启关,将往侦探,
苦无由。张母闻生果未归,益奇之。故使佣媪索履,生遂出以授。燕儿得之喜。试着之,
鞋小于足者盈寸,大骇。揽镜自照,忽恍然悟己之借躯以生也者,因陈所由。母始信之。
女镜面大哭曰:“当日形貌,颇堪自信,每见莲姊,犹增惭怍。今反若此,人也不如其鬼
也!”把履号【口兆】,劝之不解。蒙衾僵卧。食之,亦不食,体肤尽肿;凡七日不食,
卒不死,而肿渐消;觉饥不可忍,乃复食。数日,遍体瘙痒,皮尽脱。晨起,睡舄遗堕,
索着之,则硕大无朋矣。因试前履,肥瘦吻合,乃喜。复自镜,则眉目颐颊,宛肖生平,
益喜。盥栉见母,见者尽眙。莲香闻其异,劝生媒通之;而以贫富悬邈,不敢遽进。会媪
初度,因从其子婿行,往为寿。媪睹生名,故使燕儿窥帘识客。生最后至,女骤出,捉袂,
欲从与俱归。母诃谯之,始惭而入。生审视宛然,不觉零涕,因拜伏不起。媪扶之,不以
为侮。生出,浼女舅执柯。媪议择吉赘生。

生归告莲香,且商所处。莲怅然良久,便欲别去。生大骇泣下。莲曰:“君行花烛于
人家,妾从而往,亦何形颜?”生谋先与旋里,而后迎燕,莲乃从之。生以情白张。张闻
其有室。怒加诮让,燕儿力白之,乃如所请。至日,生往亲迎。家中备具,颇甚草草;及
归,则自门达堂,悉以【上四中厂下剡,音ji4,毛织品】毯贴地,百千笼烛,灿列如锦。
莲香扶新妇入青庐,搭面既揭,欢若生平。莲陪卺饮,因细诘还魂之异。燕曰:“尔日抑
郁无聊,徒以身为异物,自觉形秽。别后愤不归墓,随风漾泊。每见生则羡之。昼凭草木,
夜则信足浮沉。偶至张家,见少女卧床上,近附之,未知遂能活也。”莲闻之,默默若有
所思。逾两月,莲举一子。产后暴病,日就沉绵。捉燕臂曰:“敢以孽种相累,我儿即若
儿。”燕泣下,姑慰藉之。为召巫医,辄却之。沉痼弥留,气如悬丝。生及燕儿皆哭。忽
张目曰:“勿尔!子乐生,我乐生。如有缘,十年后可复得见。”言讫而卒。启衾将敛,
尸化为狐。生不忍异视,厚葬之。子名狐儿,燕抚如己出。每清明,必抱儿哭诸其墓。

后生举于乡,家渐裕。而燕苦不育。狐儿颇慧,然单弱多疾。燕每欲生置媵。一日,
婢忽曰:“门外一妪,携女求售。”燕呼入。卒见,大惊曰:“莲姊复出耶!”生视之,
真似,亦骇。问:“年几何?”答云:“十四。”“聘金几何?”曰:“老身止此一块肉,
但俾得所,妾亦得啖饭处,后日老骨不至委沟壑,足矣。”生优价而留之。燕握女手,入
密室,撮其颔而笑曰:“汝识我否?”答言:“不识。”诘其姓氏,曰:“妾韦姓。父徐
城卖浆者,死三年矣。”燕屈指停思,莲死恰十有四载。又审视女,仪容态度,无一不神
肖者。乃拍其顶而呼曰:“莲姊,莲姊!十年相见之约,当不欺吾!”女忽如梦醒,豁然
曰:“咦!”熟视燕儿。生笑曰:“此‘似曾相识燕归来’也。”女泫然曰:“是矣。闻
母言,妾生时便能言,以为不祥,犬血饮之,遂昧宿因。今日始如梦寤。娘子其耻于为鬼
之李妹耶?”共话前生,悲喜交至。

一日,寒食,燕曰:“此每岁妾与郎君哭姊日也。”遂与亲登其墓,荒草离离,木已
拱矣。女亦太息。燕谓生曰:“妾与莲姊,两世情好,不忍相离,宜令白骨同穴。”生从
其言,启李冢得骸,舁归而合葬之。亲朋闻其异,吉服临穴,不期而会者数百人。余庚戌
南游至沂,阻雨,休于旅舍。有刘生子敬,其中表亲,出同社王子章所撰桑生传,约万余
言,得卒读。此其崖略耳。

异史氏曰:“嗟乎!死者而求其生,生者又求其死,天下所难得者,非人身哉?奈何
具此身者,往往而置之,遂至【典见】然而生不如狐,泯然而死不如鬼。”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27

阿宝

粤西孙子楚,名士也。生有枝指。性迂讷,人诳之,辄信为真。或值座有歌妓,则必
遥望却走。或知其然,诱之来,使妓狎逼之,则【赤贞】颜彻颈,汁珠珠下滴,因共为笑。
遂貌其呆状,相邮传作丑语,而名之“孙痴”。

邑大贾某翁,与王侯埒富。姻戚皆贵胃。有女阿宝,绝色也。日择良匹,大家儿争委
禽妆,皆不当翁意。生时失俪,有戏之者,劝其通媒。生殊不自揣,果从其数。翁素耳其
名,而贫之。媒媪将出,适遇宝,问之,以告。女戏曰:“渠去其枝指,余当归之。”媪
告生。生曰:“不难。”媒去,生以斧自断其指,大痛彻心,血益倾注,滨死。过数日,
始能起,往见媒而示之。媪惊,奔告女。女亦奇之,戏请再去其痴。生闻而哗辨,自谓不
痴;然无由见而自剖。转念阿宝未必美如天人,何遂高自位置如此?由是曩念顿冷。

会值清明,俗于是日,妇女出游,轻薄少年,亦结队随行,恣其月旦。有同社数人,
强邀生去。或嘲之曰:“莫欲一观可人否?”生亦知其戏己;然以受女揶揄故,亦思一见
其人,忻然随众物色之。遥见有女子憩树下,恶少年环如墙堵。众曰:“此必阿宝也。”
趋之,果宝也。审谛之,娟丽无双。少顷,人益稠。女起,遽去。众情颠倒,品头题足,
纷纷若狂。生独默然。及众他适,回视,生犹痴立故所,呼之不应。群曳之曰:“魂随阿
宝去耶?”亦不答。众以其素讷,故不为怪,或推之、或挽之以归。至家,直上床卧,终
日不起,冥如醉,唤之不醒。家人疑其失魂,招于旷野,莫能效。强拍问之,则【目蒙】
【目龙】应云:“我在阿宝家。”及细诘之,又默不语。家人惶惑莫解。

初,生见女去,意不忍舍,觉身已从之行,渐傍其衿带间,人无呵者。遂从女归,坐
卧依之,夜辄与狎,甚相得;然觉腹中奇馁,思欲一返家门,而迷不知路。女每梦与人交,
问其名,曰:“我孙子楚也。”心异之,而不可以告人。生卧三日,气休休若将澌灭。家
人大恐,托人婉告翁,欲一招魂其家。翁笑曰:“平昔不相往还,何由遗魂吾家?”家人
固哀之,翁始允。巫执故服、草荐以往。女诘得其故,骇极,不听他往,直导入室,任招
呼而去。巫归至门,生榻上已呻。既醒,女室之香奁什具,何色何名,历言不爽。女闻之,
益骇,阴感其情之深。

生既离床寝,坐立凝思,忽忽若忘。每伺察阿宝,希幸一再遘之。浴佛节,闻将降香
水月寺,遂早旦往候道左,目眩睛劳。日涉午,女始至,自车中窥见生,以掺手搴帘,凝
睇不转。生益动,尾从之。女忽命青衣来诘姓字。生殷勤自展,魂益摇。车去,始归。归
复病,冥然绝食,梦中辄呼宝名。每自恨魂不复灵。家旧养一鹦鹉,忽毙,小儿持弄于床。
生自念:倘得身为鹦鹉,振翼可达女室。心方注想,身已翩然鹦鹉,遽飞而去,直达宝所。
女喜而扑之,锁其肘,饲以麻子。大呼曰:“姐姐勿锁!我孙子楚也。”女大骇,解其缚,
亦不去。女祝曰:“深情已篆中心。今已人禽异类,姻好何可复圆?”鸟云:“得近芳泽,
于愿已足。”他人饲之,不食;女自饲之,则食。女坐,则集其膝;卧,则依其床。如是
三日。女甚怜之,阴使人【目间】生,生则僵卧,气绝已三日,但心头未冰耳。女又祝曰:
“君能复为人,当誓死相从。”鸟云:“诳我!”女乃自矢。鸟侧目若有所思。少间,女
束双弯,解履床下,鹦鹉骤下,衔履飞去。女急呼之,飞已远矣。女使妪往探,则生已寤。
家人见鹦鹉衔绣履来,堕地死,方共异之。生既苏,即索履。众莫知故。适妪至,入视生,
问履所在。生曰:“是阿宝信誓物。借口相覆:小生不忘金诺也。”妪反命。女益奇之,
故使婢泄其情于母。母审之确,乃曰:“此子才名亦不恶,但有相如之贫。择数年得婿若
此,恐将为显者笑。”女以履故,矢不他。翁媪从之。驰报行。生喜,疾顿瘳。翁议赘诸
家。女曰:“婿不可久处岳家。况郎又贫,久益为人贱。儿既诺之,处蓬茅而甘藜藿,不
怨也。”生乃亦迎成礼,相逢如隔世欢。

自是家得奁妆,小阜,颇增物产。而生痴于书,不知理家人生业;女善居积,亦不以
他事累生。居三年,家益富。生忽病消渴卒。女哭之痛,泪眼不晴,至绝眠食。劝之不纳,
乘夜自经。婢觉之,急救以醒,终亦不食。三日,集亲党,将以殓生。闻棺中呻以息,启
之,已复活。自言:“见冥王,以生平朴诚,命作部曹。忽有人白:‘孙部曹之妻将至。’
王稽鬼录,言:‘此未应便死。’又白:‘ 不食三日矣。’王顾谓:‘感汝妻节义,姑赐
再生。’因使驭卒控马送余还。”由是体渐平。值岁大比,入闱之前,诸少年玩弄之,共
拟隐僻之题七,引生僻处与语,言:“此某家关节,敬秘相授。”生信之,昼夜揣摩,制
成七艺。众隐笑之。时典试者虑熟题有蹈袭弊,力反常经,题纸下,七艺皆符。生以是抡
魁。明年,举进士,授词林。上闻异,召问之。生具启奏。上大嘉悦。后召见阿宝,赏赉
有加焉。

异史氏曰:“性痴则其志凝,故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世之落拓而无成者,
皆自谓不痴者也。且如粉花荡产,卢雉倾家,顾痴人事哉!以是知慧黠而过,乃是真痴,
彼孙子何痴乎!”

集痴类十:“窖镪食贫。对客辄夸儿慧。爱儿不忍教读。讳病恐人知。出资赚人嫖。
窃赴饮会赚人赌。倩人作文欺父兄。父子帐目太清。家庭用机械。喜弟子善赌。”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27

九山王

曹州李姓者,邑诸生。家素饶。而居宅故不甚广;舍后有园数亩,荒置之。一日,有
叟来税屋,出直百金。李以无屋为辞。叟曰:“请受之,但无烦虑。”李不喻其意,姑受
之,以觇其异。

越日,村人见舆马眷口入李家,纷纷甚夥,共疑李第无安顿所,问之。李殊不自知;
归而察之,并无迹响。过数日,叟忽来谒。且云:“庇宇下已数晨夕。事事都草创,起炉
作灶,未暇一修客子礼。今遣小女辈作黍,幸一垂顾。”李从之。则入园中,【炎欠】见
舍宇华好,崭然一新。入室,陈设芳丽。酒鼎沸于廊下,茶烟袅于厨中。俄而行酒荐馔,
备极甘旨。时见庭下少年人,往来甚众。又闻儿女喁喁,幕中儿笑语声。家人婢仆,似有
数十百口。李心知其狐,席终而归,阴怀杀心。每入市,市硝硫,积数百斤,暗布园中殆
满。骤火之,焰亘霄汉,如黑灵芝,燔臭灰眯不可近;但闻鸣啼嗥动之声,嘈杂聒耳。既
熄入视,则死狐满地,焦头烂额者,不可胜计。方阅视间,叟自外来,颜色惨恸,责李曰:
“夙无嫌怨;荒园报岁百金,非少;何忍遂相族灭?此奇惨之仇,无不报者!”忿然而去。
疑其掷砾为殃,而年余无少怪异。

时顺治初年,山中群盗窃发,啸聚万余人,官莫能捕,生以家口多,日忧离乱。适村
中来一星者,自号“南山翁”,言人休咎,了若目睹,名大噪。李召至家,求推甲子。翁
愕然起敬,曰:“此真主也!”李闻大骇,以为妄。翁正容固言之。李疑信半焉,乃曰:
“岂有白手受命而帝者乎?”翁谓:“不然。自古帝王,类多起于匹夫,谁是生而天子乾?”
生惑之,前席而请,翁毅然以“卧龙”自任。请先备甲胃数千具、弓弩数千事。李虑人莫
之归,翁曰:“卧请为大王连诸山,深相结。使哗言者谓大王真天子,山中士卒,宜必响
应。”李喜,遣翁行。发藏镪,造甲胃。翁数日始还,曰:“借大王威福,加臣三寸舌,
诸山莫不愿执鞭【革勺】,从戏下。”浃旬之间,果归命者数千人。于是拜翁为军师,建
大纛,设彩帜若林;据山立栅,声势震动。邑令率兵还讨,翁指挥群寇,大破之。令惧,
告急于兖。兖兵远涉而至,翁又伏寇进击,兵大溃,将士杀伤者甚众。势益震,党以万计,
因自立为“九山王”。翁患马少,会都中解马赴江南,遣一旅要路篡取之。由是“九山王”
之名大噪。加翁为“护国大将军”。高卧山巢,公然自负,以为黄袍之加,指日可俟矣。
东抚以夺马故,方将进剿;又得兖报,乃发精兵数千,与六道合围而进。军旅旌旗,弥满
山谷。“九山王”大惧,召翁谋之,则不知所往。“九山王”窘急无术,登山而望曰:“今
而知朝廷之势大矣!”山破,被擒,妻孥戮之。始悟翁即老狐,盖以族灭报李也。

异史氏曰:“夫人拥妻子,闭门科头,何处得杀?即杀,亦何由族哉?狐之谋亦巧矣。
而壤无其种者,虽溉不生;彼其杀狐之残,方寸已有盗根,故狐得长其萌而施之报。今试
执途人而告之曰:‘汝为天子!’未有不骇而走者。明明异以族灭之为,而犹乐听之,妻
子为戮,又何足云?然人听匪言也,始闻之而怒,继而疑,又既而信;迨至身名俱殒,而
始悟其误也,大率类此矣。”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9 11:27

九山王

曹州李姓者,邑诸生。家素饶。而居宅故不甚广;舍后有园数亩,荒置之。一日,有
叟来税屋,出直百金。李以无屋为辞。叟曰:“请受之,但无烦虑。”李不喻其意,姑受
之,以觇其异。

越日,村人见舆马眷口入李家,纷纷甚夥,共疑李第无安顿所,问之。李殊不自知;
归而察之,并无迹响。过数日,叟忽来谒。且云:“庇宇下已数晨夕。事事都草创,起炉
作灶,未暇一修客子礼。今遣小女辈作黍,幸一垂顾。”李从之。则入园中,【炎欠】见
舍宇华好,崭然一新。入室,陈设芳丽。酒鼎沸于廊下,茶烟袅于厨中。俄而行酒荐馔,
备极甘旨。时见庭下少年人,往来甚众。又闻儿女喁喁,幕中儿笑语声。家人婢仆,似有
数十百口。李心知其狐,席终而归,阴怀杀心。每入市,市硝硫,积数百斤,暗布园中殆
满。骤火之,焰亘霄汉,如黑灵芝,燔臭灰眯不可近;但闻鸣啼嗥动之声,嘈杂聒耳。既
熄入视,则死狐满地,焦头烂额者,不可胜计。方阅视间,叟自外来,颜色惨恸,责李曰:
“夙无嫌怨;荒园报岁百金,非少;何忍遂相族灭?此奇惨之仇,无不报者!”忿然而去。
疑其掷砾为殃,而年余无少怪异。

时顺治初年,山中群盗窃发,啸聚万余人,官莫能捕,生以家口多,日忧离乱。适村
中来一星者,自号“南山翁”,言人休咎,了若目睹,名大噪。李召至家,求推甲子。翁
愕然起敬,曰:“此真主也!”李闻大骇,以为妄。翁正容固言之。李疑信半焉,乃曰:
“岂有白手受命而帝者乎?”翁谓:“不然。自古帝王,类多起于匹夫,谁是生而天子乾?”
生惑之,前席而请,翁毅然以“卧龙”自任。请先备甲胃数千具、弓弩数千事。李虑人莫
之归,翁曰:“卧请为大王连诸山,深相结。使哗言者谓大王真天子,山中士卒,宜必响
应。”李喜,遣翁行。发藏镪,造甲胃。翁数日始还,曰:“借大王威福,加臣三寸舌,
诸山莫不愿执鞭【革勺】,从戏下。”浃旬之间,果归命者数千人。于是拜翁为军师,建
大纛,设彩帜若林;据山立栅,声势震动。邑令率兵还讨,翁指挥群寇,大破之。令惧,
告急于兖。兖兵远涉而至,翁又伏寇进击,兵大溃,将士杀伤者甚众。势益震,党以万计,
因自立为“九山王”。翁患马少,会都中解马赴江南,遣一旅要路篡取之。由是“九山王”
之名大噪。加翁为“护国大将军”。高卧山巢,公然自负,以为黄袍之加,指日可俟矣。
东抚以夺马故,方将进剿;又得兖报,乃发精兵数千,与六道合围而进。军旅旌旗,弥满
山谷。“九山王”大惧,召翁谋之,则不知所往。“九山王”窘急无术,登山而望曰:“今
而知朝廷之势大矣!”山破,被擒,妻孥戮之。始悟翁即老狐,盖以族灭报李也。

异史氏曰:“夫人拥妻子,闭门科头,何处得杀?即杀,亦何由族哉?狐之谋亦巧矣。
而壤无其种者,虽溉不生;彼其杀狐之残,方寸已有盗根,故狐得长其萌而施之报。今试
执途人而告之曰:‘汝为天子!’未有不骇而走者。明明异以族灭之为,而犹乐听之,妻
子为戮,又何足云?然人听匪言也,始闻之而怒,继而疑,又既而信;迨至身名俱殒,而
始悟其误也,大率类此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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