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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0

  贝壳是十分惹人喜爱的东西。古时代,贝壳被用来当作货币(甚至到现在,某些地区的土人部落,仍然是以贝壳作为货币使用)。而在文明社会中,一枚珍贵的贝壳,在贝壳爱好者的心目中,比钻石更有价值。   贝壳是软体动物在生长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外壳,形状、颜色,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已发现的,大约有十一万二千多种,是动物学中的一大热门,仅次于昆虫。有许多贝壳,普通得每天都可以看到,有许多贝壳,即使是海洋生物学的权威,也只能在图片中见得到。一个陈列贝壳的展览会,往往能够吸引许多参观者,贝壳的形状实在太奇特美妙,就是主要的原因。在日本,稀有贝壳的展览会,是报纸上重要的新闻之一。   自然,这个故事,和任何贝壳展览会无关,甚至于和软体动物的研究无关,这只是一个故事。   天气良好,万里无云,能见度无限,从空中望下来,大海平静得像是一整块蓝色的玉,看来像是固体,而不像是流动的液体。   一架小型飞机在海上飞行。那种小飞机,通常供人驾来游玩,它飞不高,也不能飞得十分快速,只能坐两个人。   飞机在海面上来回飞着,任务是在海面上寻找一艘游艇。   身边那个人,拿着望远镜,向海面上观察着。这个人,就是我所熟悉的小冰。我仍然称呼他为小冰,因为我认识他许多年了,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一个鼎鼎大名的私家侦探。   据小冰事后的回忆,他说,这件事,一开始,就有点很不平常,虽然以后事情的发展,更不平常,但是事情的开始是很突兀的。   星期日,照例是假期,小冰的侦探事务所中,只留下一个职员,因为他这种职业,是说不定会什么时候有顾客找上门来的。   事情就发生在星期日的中午,小冰正在赞美他新婚太太烹调出来的美味可口的菜肴,而且在计划着如何享受一个天气温和、阳光普照的下午之际,电话铃响了起来,小冰拿起了电话,一听到事务所留守职员的声音,他就不禁直皱眉。   他曾吩咐过,没有要紧的事情,千万别打扰他的假期,小冰本来也不是那样重视假期的人,但是他最近结了婚,一个人在结婚之后,原来的生活方式,多少要有一点改变的了。"郭社长,"那职员的声音,很无可奈何:"有一位太太坚持要见你。我是说,她非见你不可,请你回事务所来,我……无法应付她。"   小冰有点不耐烦:"问问她有什么事!"   "她不肯说,"职员回答:"她一定要见了你才肯说,看她的样子,像是有很重要的事。"   小冰放下了电话,叹了一口气,这样的顾客,他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好像天要塌下来那么严重,而且,宁愿付出高几倍的费用,指定要他亲自出马。   小冰逢遇到有这样顾客的时候,虽然无可奈何,但是心中也有一份骄傲,他究竟是一个出了名的侦探了,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将自己的疑难问题,只托付他,而不托给别人?   小冰转过头来,向他的太太作了一个抱歉的微笑,道:"我去看看就来,你在家等我的电话!"   他太太谅解地点着头,小冰在二十分钟之后.来到了他的事务所,也见到了那位太太。   据小冰事后回忆说,他见到了那位太太,第一眼的印象是:那不是一个人,简直是一座山。她足有一百五十公斤重(或者更甚),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将那张单人沙发塞得满满的。   她满面怒容,一看到了小冰,第一句话,就将小冰吓了一跳,她叫道:"你就是郭先生?郭先生,你去将我丈夫抓回来!"   小冰呆了一呆:"你一定弄错了,我只是一个私家侦探,没有权利抓人的!"   那位太太的声音更大:"我授权给你!"小冰有点不知如何应付才好,但是他已经决定,不稀罕这个顾客了,是以他的语气变得很冷漠,更现出了一脸不欢迎的神色来:"据我所知,你也没有权利抓任何人!"   那位太太发起急来,双手按着沙发的扶手,吃力地站了起来:"他是我的丈夫!"   小冰本来想告诉那位太太,女人要抓住丈夫的心,是另外有一套办法的。等到要用到私家侦探的时候,事情早已完了。   但是,小冰向那满面肥肉抖动的太太望了一眼,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多费什么唇舌,所以他根本没有开口,只在想着如何才能将她打发走。   就在这时候,那位太太又开口了,她道:"你知道我的丈夫是谁?"   小冰皱着眉:"是谁?"   那位太太挺了挺胸,大声道:"万良生!"   小冰呆了一呆,望着那位太太,不作声。   (当小冰事后,和我讲起这段经过时,我听到他讲到那位太太,是万良生太太时,也呆了半晌。)   过了足有半分钟之久,小冰才缓缓地吁了一口气:"原来是万太太,万先生他……怎么了?"   小冰并不认识万良生,可是在这个大城市中,却没有人不知道万良生的名字,万良生是本地的一个用什么字眼形容他好呢?还是借用一个最现成的名词来形容他的财势吧,他可以说是本地的一个土皇帝。   万良生有数不尽的财产,他的财产包括好几间银行在内,他的事业,几乎遍及每一个行业,使他实际上成为本地无形的统治者。   在现代社会中,当然不会有什么实际的"土皇帝"存在,但是万良生掌握着如此多的财产,在经济上而言,他可以说是本地的最高统治者!   所以,当小冰问出了"万先生怎么了"这句话之际,他已经改变主意了,他决意接受万太太的委托,这是一个使他的声誉提高到更高地位的好机会!   万太太有点气喘,她显然不耐久立,又坐了下来:"他是昨天下午出海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而且,我知道,红兰也在游艇上!"   小冰又吸了一口气,万良生是一个人人都知道的人物,红兰一样也是。红兰是一个红得发紫的电影名星,她略含娇嗔,眼睛像是会说话的照片,到处可见,为红兰疯狂的人不知多少,她是一个真正的尤物,自然,也只有万良生这样的大亨,才能和红兰的名字,联在一起。   小冰已经有点头绪了,他也明白为什么万太太一开口,就说要将万良生"抓回来",他道:"万太太,你的意思是,要我找点他和红兰在一起,有什么行动的证据,是不是?"   万大太气吁吁地道:"现在,我要你将他抓……找回来。昨天下午他出海去,到今天还不回来,我实在不能忍受。你要将他……找回来!"   这其实并不是一桩很困难的任务,万良生的那艘游艇,十分著名,是世界上最豪华的十艘游艇之一,"快乐号"游艇,艇身金黄色,不论在什么地方,都是最瞩目的一艘船。   万太太一面说着,一面已打开了皮包,取出了一大叠钞票来,重重放在沙发旁边的几上。   小冰有点不自在,万太太又道:"今天下午,你一定要将他找回来,带他来见我!"   小冰搓着手:"万太太,我必须向你说明,我可以找到万先生,但是,他是不是肯回到你的身边来,我可不敢担保。"   万太太"哼"地一声:"他敢!"   小冰忍住了笑:"我见到了他,一定会传达你的话,事实上……"   小冰略顿了一顿,又道:"事实上,就算我不去找他,他也一定快回来了,他有那么多事要处理,不可能今天晚上之前不回来的!"   万太太大声道:"我要你去找他,他以为在船上,出了海,我就找不到他了,我一定要你找到他!"   小冰没有再说什么,这是一桩很轻松的差事,酬劳又出乎意料之外的多,他何必拒绝呢?   他送走了万太太,打电话去接洽飞机。他租了一架小型的水上飞机。   同时,他也吩咐那位职员,向有关部门,查问"快乐号"昨天下午驶出海港的报告。   两件事都进行得很顺利,有关方面的资料显示:快乐号昨天下午二时,报告出发,向西南方向行驶,以后就没有联络。通常的情形,如果不是有意外发生,是不会再作联络的。   小冰知道"快乐号"的性能十分好,可以作长程航行,但是,带着一个美丽动人的女明星,是没有理由作长程航行的,只要找一个静僻一点的海湾泊船就行了。小冰也不明白有红兰这样动人的女人陪在身旁,万良生还会有什么心绪去欣赏海上的风景。   小冰到达机场,和机师见了面,登机起飞,向西南方的海面飞去。   天气实在好,小冰估计,至多只要半小时,就可以发现"快乐号"了。   小冰的估计不错,大约在半小时后,也就看到了"快乐号"。也正如他的估计一样,"快乐号"泊在一个小岛的背面的一个海湾上。   自空中看下来,整艘"快乐号",简直像是黄金铸成的一样,闪着金黄色的光芒。   那海滩很隐蔽,两面是高耸的石,浪头打在石上,溅起极高的浪花,但是在两边石之间,却是一个新月形的小沙滩,沙细而白,除了一艘"快乐号"之外,没有别的船只。   一发现了"快乐号",小冰欠了欠身子:"我们在它的附近降落!"   水上飞机打着转,降低高度,金黄色的"快乐号"越来越看得清楚了,在望远镜中看来,甲板上,一张桌上,半杯喝剩的酒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小冰甚至可以认得出,那是一杯绿色的"蚱蜢"。   可是却没有人出现在甲板上,万良生如果是带着红兰出来幽会的,那么,船上可能只有他和红兰两个人。但不论他们这时在做什么,小冰想,飞机的声音,总应该将他们惊动了。   水上飞机在飞得已接近水面的时候,小冰放下了望远镜,水上飞机溅起一阵水花,开始在水面滑行,然后,在离"快乐号"不到二十公尺处,停了下来。   在飞机停下来之后,小冰曾看了看手表,那是下午二时,一个天气极好的星期天的下午二时。在那样的天气之中,照说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的。   小冰的心中,已经在盘算着如何向万良生开口,万良生是一个大亨,而且他正在和一个美人幽会,有人来惊扰他,他自然会发脾气的。   小冰探出头去,艇的甲板上仍然没有人,在这样的近距离,只要大声讲话,游艇上的人,是一定可以听得到的,是以小冰大声叫道:"万先生!万先生!"   可是他叫了十七八声,艇上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仍然没有人出来?   驾驶员笑道:"郭先生,他们可能在游艇的卧室中,你知道,像那样的游艇,卧室一定有着完善的隔音设备,听不到你叫唤的!"   小冰摊了摊手:"那怎么办?飞机上有橡皮艇?"   驾驶员指着架上一边东西:"有,不过下去的时候要小心些。"   机门打开,小冰将橡皮艇取下来,推向机门外,拉开了充气栓,橡皮艇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膨胀,小冰小心地将它抛进海中,又沿着机门,攀了下去,跃进了橡皮艇中,不到五分钟,他已划到了"快乐号"的旁边。   为了礼貌,他在登上"快乐号"之前,又大声叫道:"有人么?万先生,你在不在?"   船上仍然没有人应声,小冰抓住擦得晶光铮亮的扶手,登上了"快乐号"。   从"快乐号"甲板上的情形看来,船上一定是有人的,小冰又叫了几下,仍然没有人应他,他站着船中心的走廊,来到了第一扇门前,敲门,没有人应,他推开了那扇门。   那是一个布置得极其舒适的,一套小巧的丝绒沙发,看到了这套沙发,小冰不禁笑了起来,万良生一定很恨他的太太,要不然,他不会在游艇中置上这样的一套沙发,这套沙发,根本无法容纳万太太那航空母舰一样庞大的身子!   客厅中没有人,在客厅附设的酒吧中,小冰注意到,有一滴酒,酒瓶翻倒,瓶中的酒已流出了一大半,一阵酒香,扑鼻而来。   小冰走去,将酒瓶扶正,顺手打开冰桶的盖子来看了一看。   据小冰事后的回忆说,他也不知道何以要顺手打开冰桶来看,或许是他侦探的习惯,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当时,他看到那只银质的冰桶内,并没有冰,只是小半桶水。   这种冰桶能够保持冰块近十小时不溶化,小冰当时看到冰桶中只有水而没有冰,就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这证明至少有七八小时没有人用这个冰桶中的冰了。   小冰走出了这个舱,又来到了另一个舱中,那是一个卧舱,一切都很整齐,不像有人睡过。然后,他一面高声叫着,又打开了另一个舱门。   那自然是主舱了,那简直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卧室,而且显然有人住过,不过也是空的。   小冰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船上看来一个人也没有。   十五分钟之后,小冰已经肯定了这一点:"快乐号"上没有人!   他回到了甲板上,看了看挂在舷旁的小艇,两艘小艇全在,表示并没有人驾着小艇出去。   小冰站在甲板上,望着沙滩,沙滩上一个人也没有,这是一个远离海岸的荒岛,普通游艇不会到那么远的小岛来。   小冰感到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他离开了"快乐号",上了橡皮艇。   或许是由于他的神色很苍白,那叫徐谅的驾驶员也吃了一惊:"怎么样?"   小冰道:"没有人,船上没有人!"   徐谅道:"或者是到岛上游玩去了。"   据小冰事后回忆,他说他那时,只觉得心直向下沉,他望着那个光秃秃的小岛,明知道万良生和红兰两人,不可能在岛上,但是,除了在岛上之外,他们还会在什么地方呢?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1

小冰提议道:"我和你一起到岛上去找找他们。"
  徐谅点着头,他们又登上橡皮艇,直划到沙滩上踏上了沙滩。


  一上沙滩,小冰就看到了一条大毛巾,这条大毛巾,当然是到过沙滩的人留下来的,当小冰俯身,拾起这条大毛巾的时候,发现毛巾上,还绣着"快乐号"的标志,同时,毛巾中有一件东西,落了下来。小冰又拾起那东西来,那是一枚奇形怪状的贝壳。


  那枚贝壳是洁白的,接近透明,壳很薄,由于它的样子实在太奇特了,所以很难形容。


  贝壳是里在毛巾中的,那也很容易解释,沙滩上的人,假设是万良生或红兰,看到了这枚贝壳,喜欢它的奇形怪状,就拾了起来,裹在毛巾中。


  但是,毛巾为什么会留在沙滩上呢?


  当小冰拿着那枚贝壳在发怔的时候,徐谅已经爬上了这个荒岛的最高点,小冰大声问道:"有人么?"


  徐谅四面看看,也大声回答道:"没有人!"


  小冰顺手将那枚贝壳。放进了衣袋中,大声道:"他们不可能到别地方去的。"


  徐谅迅速地接了下来:"郭先生,如果你这样看法的话,那我们要报警了!"


  小冰在发现船上没有人之后,就已然有了这个念头,这时,他叹了一声,点了点头。


  徐谅先划着橡皮艇回飞机去,小冰仍然留在沙滩上,海水涌上来又退回去,沙细洁而白,真是一个渡假的理想地方。


  可是,大亨万良主和红星红兰呢?


  二十分钟后,小徐又划着橡皮艇到小岛上来,四十分钟后,三架警方的直升机,首先降落在小岛上,第一个自直升机上跳下来的,是我们的老朋友,杰克上校。


  再详细记述当时发生的情形,是没有意义的,但有几点,却不可不说。


  第一:根据小冰的报告,警方认为失踪的至少是两个人:万良生和红兰,那是万太太的情报,但是当天晚上,便发现红兰根本一点事也没有。周末,红兰参加一个舞会;星期日,她睡到下午才起来,当她听到收音机报告她和万良生一起神秘失踪的消息之后,大发娇嗔,一定要警方道歉,因为她和万良生,只是社交上的朋友,决不可能亲密到孤男寡女,同处一艘游艇之上云云。


  第二:警方又立即发现,万良生是自己一个人驾着游艇出海的,失踪的只是他一个人。


  第三:从溶化的冰,甲板上剩留的食物来推断,万良生离开"快乐号",是小冰到达之前十小时的事情,也就是说,在凌晨二时至四时之间。


  第四:游艇上没有丝毫搏斗的现象,只是有一瓶酒,曾经倾泻。


  这真是有史以来最轰动的新闻了。


  小冰、徐谅立时成了新闻人物,红兰也趁机大出风头,万太太山一样的照片,被刊登在报纸的第一版上,日夜不停的搜索,进行了三日三夜。


  等到我正式知道这件事的详细经过时,已经是七天之后了。在一个不断有着各种各样新奇新闻的大城市之中,一桩新闻,能够连续占据报纸第一版头条三天以上的,已然算是极其轰动的了。


  可是,万良生离奇失踪一事,一直到第七天,还是第一版头条新闻,除了照例报导搜索没有结果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传说和猜测,套一句电影广告的术语,就是:"昂然进入第七天",而且,看来还要一直轰动下去,因为万良生是一个如此重要的大亨!


  第七天下午二时,我一直只是在报上获知这件离奇失踪事件的经过,直到那天下午二时,小冰才对我说起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小冰说得很详细,足足说了一个多钟头,我也很用心地听着。


  小冰在讲完了之后,双手一摊:"总之,万良生就是那么无缘无故失踪了。"


  我呆了片刻,才道:"警方没有找出他有失踪的原因?譬如说经济上的原因,可能牵涉到桃色新闻上的事,或者其他的原因?"


  小冰摇头道:"没有,警方邀请我参加他们的工作,我知道一切经过,他是绝没有理由失踪的。"


  我道:"当然,我们可以不必考虑他是被绑票了,如果是的话,一定有人开始和他的家人接触了。"


  小冰苦笑着:"我和警方至少接到了上百个电话,说他们知道万良生的下落,但这些电话,全是假的,目的想骗一些钱而已。"


  我又问道:"万太太的反应怎样?"


  小冰摇着头道:"这位太太,来找我的时候,好像很恨他的丈夫,但是现在却伤心得不得了,不过她是一个很能干的女人,这几天,万良生的事业中,千头万绪的事,全是她在处理。"


  我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小冰,你和警方好像都忽略了一个问题,'快乐号'是一艘大游艇,万良生又是享受惯的人,他为什么要一个人驾船出海,我看这是整件事的关键。"小冰望着我,没有出声。


  我有点责备的意思:"你难道连想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小冰不断地眨着眼,他显然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问题。而且,他对我的指责,好像也很不服气,他道:"那有什么关系,他总是失踪了。"


  我摇了摇头:"小冰,亏你还是一个出名的侦探,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要研究一切可疑的、不合逻辑的事情,而在整件事情中,最可疑的就是:万良生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海!"


  小冰挥着手:"或许这是他的习惯,或许他要一个人清静一下,或许……"


  我不等他再说下去,就大喝一声:"不要再或许了,去查!万良生一定不是第一次乘搭'快乐号'游艇,去查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海!"


  小冰望了我半晌,点了点头。


  我看他那种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倒有点不忍:"现在警方的结论怎样?"


  小冰道:"警方的最后推测,说可能万良生在游泳的时候,遇上了海中的巨型生物,例如大海蛇,或是体长超过十公尺的大乌贼,所以遭了不幸,你知道,这种事是常常有的,澳洲前任总理,就是在海上失踪的。"


  我点着头:"有这个可能……"


  讲到这里,我忽然想了起来,我道:"小冰,你是第一个到达那个小岛的沙滩的人,你说在沙滩上有一条大毛巾,那条大毛巾……"


  小冰不等我讲完,已抢着道:"那条毛巾,是'快乐号'上的,这一点,已经不用怀疑,好几个人可以证明!"


  我道:"我不是问那条毛巾,我是问。那毛巾中的那枚贝壳!"


  小冰皱着眉:"沙滩上总是有贝壳的,那有什么可注意的?"


  我叹了一声:"你怎么啦?你不是说,那枚贝壳,是裹在毛巾之中,你拿起毛巾来的时候,它才落下来的么?"


  小冰又眨着眼,好像仍然不明白我那样说,究竟有什么用意。


  我道:"沙滩上的贝壳,是不会自己走到毛巾中去的,贝壳在毛巾中,这就证明,有人将它拾了起来,放进毛巾内去的。"


  小冰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是又怎么样?"


  我道:"从这一点引伸出去,可以推测当时,万良生是在海滩上,他拾起了一枚贝壳,放在毛巾之中,可知他那时并不准备去游泳;要去游泳的人,是会用到毛巾,而不会用毛巾去裹一枚贝壳的,那么,警方现在的结论就不成立了!"


  小冰反驳我道:"或者他是准备下水之前,拾了贝壳,除下了披在身上的毛巾,将贝壳放在毛巾之中,再下水去的呢!"


  我笑了起来道:"也有这个可能,可是万良生为什么要去拾这枚贝壳呢?他是一个贝壳收集者么?"


  小冰摇了摇头:"他不是一个贝壳搜集者,但是,这是一枚形状十分奇特的贝壳,任何人见了它,都会被它吸引的。"


  我心中还有话想说,我想说,像万良生那样,整天在钱眼里翻斗的人,只怕是不会有这种闲情逸趣,去注意一枚形状奇特的贝壳。但是我却没有说出来,因为那属于心理分析的范畴,不是侦探的事了。


  我拍了拍小冰的肩头:"去查他为什么一个人出海,我相信这是事情的关键!"


  小冰告辞离去,我又细细将事情想了一遍。


  我觉得最值得注意的,不是万良生为什么要一个人出海。


  第二天下午,小冰又来了,我还是没有开口,他就道:"你的重要关键,不成立了。"


  我大声道:"怎么不成立?"


  小冰笑道:"我们查清楚了,万良生之所以出海,名义上是休息,但实际上,是带着各种各样的女人,瞒着他太太去走私。"


  我道:"那么,至少要有一个女人!"


  小冰道:"不错,原来那女人,应该是大名鼎鼎的红兰,可是红兰临时失约,据船上的水手说,万良生等了很久,才命令解缆,他自己驶出去的,你不致于又要我去查红兰为什么要失约吧!"


  我呆了半晌,才道:"我只想知道,你们怎么肯定万良生那天,是约了红兰!"小冰道:"万良生是离开他的办公室之后,直接到码头去的,他的司机证明了这一点。而他在离开办公室时,曾吩咐女秘书,要是红兰打电话来,就告诉她,他已经到码头去了,叫她立刻就去。"


  我半晌不说话,当然,小冰的调查所得,的确使我失望,但是我的想法,仍然和小郭不同,我并不以为万良生一个人出海是一件偶然的事。


  红兰为什么会失约,这自然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事,不过我不会再叫小冰调查的了,因为看来小冰很同意警方的推测:万良生是在游泳的时候,遭到了意外。


  但是我还问了小冰:"那么,你可以肯定,万良生是一个人出海的了!"


  小冰道:"许多人可以证明这一点。码头上的水手,和一些人,都目击万良生离去,的确只有他一个人……"


  小冰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又道:"当然,如果有什么人在海上和他会合的话,那我们是无法知道的,不过这个可能不大。"


  我翻着报纸:"警方已经放弃搜索了?"


  小冰道:"今天是最后一天,当然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再搜索下去,也没有意思!"


  我点头道:"是,依照普通的手法去找万良生,是没有意义的了!"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1

  小冰望着我,望了我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要如何寻找他?"   我摇着头:"我也说不上来,因为这件事,我所知的一切,全是间接的,我无法在间接获知的事实中,得到任何推断。"   小冰没有再说什么,又和我闲谈了一会,就告辞而去。   第二天,报上的头条新闻是警方宣布放弃继续搜寻,而万良生的太太,则愤怒指责警方的无能和敷衍塞责。我在一开始,已用"土皇帝"这个字眼来形容过万良生,有好几张报纸,是受万良生控制的,对警方的抨击,更是不遗余力。   天地良心,在这样的一件失踪案上,抨击警方,是很没有理由的。   一个人驾着游艇出海,在大洋的荒岛之中,实在是任何事情都可以发生的,警方又有什么办法在毫无线索之下将万良生找出来?   当天,我看完了报纸,心中想,警方既然已放弃了搜寻,虽然这件事,还有很多可疑之点,但是事情既然和我无关,我也不必再追究下去了。   所以,我也准备不再去想那件事,我照着我的习惯,将有关万良生失踪的所有报导和记载,归纳起来。   因为这是一件离奇的事情,而我对所有离奇的事都有浓厚的兴趣。一些事,在看来已经结束了之后,又往往会有出人意表的发展,到那时候,以前的记载,就成为十分有用的资料了。   我正在整理着资料,听到门铃大作,白素一早就出去了,所以我只好自己下去开门,门打开,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制服的司机。   那司机一看到了我。就脱下了帽子来:"请问卫斯理先生在不在?"   我道:"我就是!"   司机忙递给了我一张名片,我接过来一看,只见那张名片,可说是精致之极,是浅黄色的树纹纸。上面的字,是银片贴上去的:"何艳容"三个字。   不论从名片的形式来看,或是从这三个字来看,这位何艳容,当然是一个女人。   可是我却根本不认识任何一个叫作何艳容的女人!   我正在惊愕间,那位司机已然道:"我主人请卫先生去见见她。"   我抬起头来:"对不起,我并不认识你的主人。她是……"   司机立时接口道:"她是万太太,万良生太太!"   在那一刹间,想起小冰形容的万太太的样子,和这张名片的精致相对比,我几乎笑了出来。   司机又道:"请卫先生立时就去,车子就在外面。"   我弹了弹手中的名片:"请你回去告诉万太太,如果她有什么事要见我,根据习惯的礼貌,应该是她到我这里来!"   司机好像有点听不懂我的话,张大眼睛望着我,我又将话再说了一遍,他才诺诺连声,很恭敬地向我鞠躬,然后退了出去。   我看着他驾车离去,我想,万良生太太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呢?是不是她以为警方找不到万良生,所以来委托我?   我坐了一会,继续到楼上去整理资料,约莫大半小时之后,门铃又响了。   我再下来开门,门才一打开,我不禁吓了一跳。   小冰形容万良生太太的样子,已经是使人吃惊的了,但是当我真正看到这位何艳容女士时,我才知道小冰形容一个人的本事,实在差得很。   我一打开门,就看到万良生太太堵在门口,那扇门,至少有四尺宽,可是万太太当门一站,对不起,两旁绝不能再容什么人通过了!   她个子也不矮,怕有五六七寸高,可是和她的横阔体型相比较,这种高度,也算不了什么。   她扬起一只手,指着我,手背上的肥肉拱起,以致她的手看来是一个圆球体。她的手指上,戴着许多枚大粒的钻戒。   她指着我:"你就是卫斯理?你要我来见你,我来了!"   我只好道:"请进来。"   万太太走了进来,她的行动倒一点也不迟钝,相反地,走得很快,到了一张沙发之前,就坐了下来。   在那短短的半分钟之间,我不禁替万良生觉得可怜。万良生几乎有了世界上的一切,但是那有什么用呢?只要有一个这样的妻子,就算拥有世界上的一切,那也等于零。   我绝不是着眼于何艳容女士的体型,事实上,有许多和她一样体型的女人,十分可爱。但是,万太太的那种霸道,想占有一切,将一切全部当着可以供她在脚底下践踏的那种神态,真叫人没法子忍受。难怪小冰说第一次见到她时,她要小冰去"抓"她的丈夫了!   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道:"听说你是那个姓郭的私家侦探的师父!"   我略呆了一呆:"我从来也没有收过徒弟!"   万太太昂着头:"好几个人那么说!"   我解释道:"或者,那是以前,小冰是我的手下,帮我做过一些事。"   万太太道:"那就行了,他找不到万良生,饭桶警察也找不到,你替我把他找出来。"   我没有搭腔,因为我知道,她还有许多话要说,这种类型的人,在她要说的话未曾讲完之前,不论你说什么,都是白说的。   果然,万太太伸拳,在沙发旁的茶几上,重重地击了一下:"他躲起来了,绝不是什么神秘失踪,这猪猡,他一定又和什么狐狸精躲起来了!"   我怔了一怔,在所有有关万良生失踪的揣测中,都没有这样的揣测,但是,现在这个说法,却是万良生太太提出来的,是不是有一定根据呢?   我仍然没有说什么,万太太吼叫着:"替我找他出来,我要给他颜色看!"   我沉着声,问道:"万太太,请问你这样说,可有什么根据?"   万太太瞪着眼(她脸上的肥肉打摺,可是"杏"眼圆睁时,仍然十分可怖):"我这样说就够了,要什么证据?"   我道:"当然要有,你说他和另外女人躲起来了,那么,他就一定要在事先准备一笔钱,他可有调动大笔现金迹象?"   万太太"哈哈"大笑了起来:"和你们这种人讲话真吃力,他要什么钱?只要他不将瑞士银行存款的户口号码忘记,到哪里他都可以有化不完的钱!"   我心中怒火陡升,几乎要翻脸了,但是我却竭力按捺着自己的怒火,冷冷地道:"和你这种没有知识的人讲话更吃力,你没有丝毫根据,就说他是自己躲起来了,记得你曾向郭先生说,万先生是和红兰在游艇上,结果,红兰根本没有上过船。"   万太太的眼睛瞪得更大,她气吼吼地道:"少废话,我要你快找他出来!"   我冷然地道:"我不干,你去托别人吧!"   万太太得意地笑着,道:"我有钱!"   我笑了起来:"谁都知道你有钱,你不必见人就大叫大嚷,可是,我不稀罕你的钱,你再有钱,又有什么办法?"这位何艳容女士愣住了,她一直瞪着我,瞪了好久,突然霍地站了起来。   我真怕她忽然之间发起蛮来,但是我却猜错了,她站了起来之后,并没有什么特异的动作,她只是望着我,然后才道:"你说我没有知识,你错了,我有两个博士的头衔,再见!"   她傲然转过身,大踏步向门口走去,到了门口站定,我略等了一等,走过去将门打开,让开,好让她走出去,她一步跨出了门,忽然站定,背对着我:"如果可以将刚才的一切全忘记的话,我们可以从头谈谈。"   我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提议,以她那样的人,讲出这种话来,可说是极不容易的了!   我略呆了一呆:"可以的,但是只有一点,我只接受你的委托,寻找失了踪的万良生先生,却不接受你主观的任何猜测!"   万太太转过身来:"那有什么关系?只要将他找出来就可以了!"   我道:"自然不同,我有我自己的见解,有我自己的找人方法!"   万太太道:"好,那就一言为定了,你要多少报酬?"   我不禁摇了摇头:"暂时别提报酬,我需要的,只是工作上的方便。"   万太太道:"什么样的方便?"   我道:"例如那艘'快乐号'游艇,要供我使用,我要从那个荒岛开始,追寻万良生先生失踪的原因。"万太太立时道:"那太容易了,不过,你是白费心机,还不如到南美洲或者瑞士去找他的好,他躲起来了,这猪猡!"   我尽量使自己平心静气:"我会从这一方面着手调查,只要有事实证明的话,就算他躲到刚果去了,我也会把他找回来。"   万太太又望了我片刻,才道:"我会吩咐他们给你一切便利,你什么时候开始?"   我道:"我认为我已经开始了!"   万太太对我这个回答,感到十分满意,她不住点着头,走向前去,车子驶过来,甚至那辆车子,也是特别订制的巨型房事我一点也没有夸张,以万太太的身形来说,没有任何车子,可以使她进出自如。   万太太离去之后,我心中十分乱,寻找万良生的责任,忽然之间,会落到了我的身上,这是我无论如何料想不到的事情。   我本来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注视着这件事的发展,忽然之间旁观者变了置身其中,差别太大了!   我想了一会,觉得这件事,还是先和小冰商量一下,因为他毕竟是和这件事最早有关系的人。   所以,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小冰,小冰听到万良生太太曾来找我,他的声音,显得很沮丧。   当我提及万太太认为万良生可能是为了逃避他的太太而躲了起来之际,小冰道:"不可能的,我已向各方面调查过了,除非万良生是游泳到南美洲去的。"   小冰既然那么说,我自然相信他的调查工作,是做得十分周密的。这一个可能,已不必考虑了。   我道:"那么,你可有兴趣,陪我一起搭乘'快乐号',再到那个荒岛去?"   小冰犹豫了一下:"那荒岛我已经去了十几次了,再去有什么意思?"   我道:"搭'快乐号'去,或者不同。"   小冰道:"好,我们在码头见!"   我放下了电话,留下了一张纸条给白素,二十分钟后,我到了码头。   一到码头,我就看到了"快乐号",而"快乐号"上的水手,显然也已得到了通知,立时有人驾着小艇过来,道:"是卫先生?"   我道:"是,我要用'快乐号'。"   那人忙道:"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可以驾着它到任何地方去!"   我摇头道:"我不要亲自驾驶,船上一共有多少人?连你在内。"   那人忙道:"四个。"   我道:"我还有一位朋友,我们一共是六个人出海,到那个荒岛去。"   我正在说话间,小冰也到了。   我并没有注意那人的神情,转过身去,向小冰挥手,直到我转回身来,我才发现那人的神情很古怪,像是有什么话要说而不敢说,而且,船上的另外三个人,站在那人的身后,也有同样的神情。   我略呆了一呆:"你们想说什么?万太太不是已经通知你们了么?"   那人支支吾吾:"是,万太太通知过我们,你可以随你喜欢,使用'快乐号'的。"   我道:"是啊,那又有什么不妥了?"   那人又支吾了片刻,才道:"可是,万太太却未曾说,你会要我们和你一起出海!"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1

 我呆了一呆,开始逐一打量那四个人。那四个人分明全是老于海上工作的人,这一点,从他们黝黑的皮肤,可以得到证明。   老于海上工作的人,决不会视驾驶"快乐号"这样设备豪华的一艘游艇出海为苦差的。可是,如今看这四个人的神态,他们的心意,却再明白也没有了,他们不愿意跟我出海到那荒岛去。   不单我看出了这一点,连小冰也看出了这一点来了,他先我开口:"为什么?你们看来好像不愿意出海去?"   那人道:"这……这……事实上,这几天来,我们一直是睡在岸上的。"   我还未曾听出那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另一个年纪比较轻的水手已经道:"这艘船上,有古……"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那人已大声叱道:"别胡说,我们只表示不愿去就行了!"   我又呆了一呆,这四个人的态度神秘。我和小冰互望了一眼,那年轻水手的话没有说完,就给人喝断了,但是,他的话不必说完,我也可以知道他说些什么了,他是要说,这艘船上有古怪!   船上有什么古怪,以致令得四个习惯于海上生活的水手,竟不敢在船上过夜?   当时,我心中十分疑惑,但是我绝未将这四人的神秘态度和万良生的失踪事件连在一起想,由于大海是如此之不可测,历来就有许多无稽和神怪莫测的传说,使海上生活的人,特别多忌惮,也特别多迷信,这一点是可以谅解的。   但是,无论如何,船上究竟有什么古怪,我必须弄清楚。   我指着那年轻的水手:"你刚才想说什么?是不是船上有些古怪?"   那年轻水手经我指着他一问,神情更是十分慌张,他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摇着手:"没……没有什么,我只不过随便说说。"   小冰厉声道:"你决不是随便说说的,你们四个人一定全知道船上有古怪,快说出来!"   我对小冰的这种态度,实在不敢苟同,是以他的话才说完,我就伸手将他推开了半步:"如果你们不想和我一起到那荒岛去,我也不坚持,可是为了调查万先生的失踪,我必须到那荒岛去,而且一定要乘搭"快乐号"去,我想,你们也不想我有什么意外,如果船上有什么不妥,请你们告诉我!"   那四个水手,互相望着,他们的神情,都很古怪,更增加了神秘的气氛。   过了足有半分钟之久,还是那年轻的水手,最先开口,他并不是望着我,而是望着他的三个同伴:"就和卫先生说一说,又有什么关系?"   一个年纪最长的叹了一声:"本来是没有关系的,可是事情太无稽了!"   那年轻的水手道:"可是,不单我一个人听见,我们四个人全听见的!"   我再次呆了一呆,他们听到了什么?在这船上,还有什么秘密在?我实在太急于知道他们究竟在船上听到些什么了,是以我忙问道:"你们听到了什么?"   那年经水手的脸,涨得更红:"我们……我们……听到万先生在唱歌!"   在那刹间,我竭力忍住了,才能使自己不发出笑声来,可是小冰却忍不住了,他"哈哈"大笑:"唱歌?万先生在唱歌?"   那首先和我说话的水手,立时瞪了年轻的水手一眼:"我叫你不要对任何人说!你偏偏不肯听,这种事,讲出来,没有人会相信!"   我忙道:"那也不见得,我或者会相信,不过我还有点不明白,万先生唱歌?这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请你详细说一说?"   本来,"听到万先生唱歌",这句话的语意,是再也明白不过的了。但是,要知道万良生是那样的一个大亨,他给人的印象,是富有、强大、发号施令、拥有一切,能够凭他的一念,使许多许多人幸福或倒霉,像这样的一个大人物。和"唱歌",实在是很难发生任何联系,所以我才不明白。   那年轻的水手道:"万先生在心情愉快的时候,时常会哼几句歌,流行歌曲,我们以前侍候他的时候,是经常听到他唱的。"   我点了点头:"你是说,在万先生失踪之后,你们仍然在船上听到他在唱歌?"   四个水手的脸色,在那刹间,变得十分苍白,但是他们却一起点着头。我也感到事情的确"古怪",但是当时,我的第一个解释便是,那是他们的幻觉,可是不论怎样,我也希望知道进一步详细的情形。   我道:"是谁最先听到的,什么时候听到的?"   那年轻的水手道:"我最先听到,那是'快乐号'驶回码头来的第一个晚上。"   那年轻水手说到这里,神态更明显出奇地紧张,他不住地搓着手,而且,我可以看到,他的手心在不断地冒着汗。   他道:"在'快乐号'不出海的时候,我们照例睡在船上,那天晚上,我们收拾好了,也都睡了,我想起还没有喂鱼……"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喂鱼,什么鱼……"   小冰代他回答了我的问题:"船上养着很大的一缸海水热带鱼,他一定是说那缸鱼!"   我向那年轻水手望去,那年轻水手忙道:"是的,就是那一缸鱼。"   我道:"你起来在喂鱼的时候,听到了万先生的歌声?"   年轻水手道:"不,是在我喂了鱼离开,回到舱中的时候听到的,万先生在唱歌,我是说,我听到了万先生的歌声!"   我呆了半晌,那年轻水手道:"当时,我吓了一大跳,以为万先生还在船上,我还大声叫了一下,他们三人,都听到我叫唤声的!"   我立时又向那三个水手望去。   这时候,我的心中紧张之极,我以为,我要用"快乐号"出海去,到那荒岛,可以找到一些万良生失踪的线索。   可是我再也未曾料到,我还未曾上船,便已在那四个水手的口中,听到了如此神秘莫测的事。   我不顾小冰在一旁摆出一副不屑的姿态,我又问道:"当时,他们三人怎样?"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1

冰问道:"到了,你准备如何开始侦查?"   我望着那片沙滩,海水不断涌上去,喷着洁白的泡沫,又退回来,我道:"先上去看看。照说,在这样的情形下,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   小冰道:"那很难说,海中可以有任何古怪的事情,足以令得一个人,在忽然之间,变得无影无踪,像万良生那样!"   我并不打算游泳,所以放下了一艘小艇,和小冰一起踏上了沙滩,小冰在沙滩上走了几步,用脚踏着一处地方,道:"毛巾在这里,当时,我拾起毛巾,那枚贝壳那只螺就跌了出来。"   我轻轻地踏着细而洁白的沙。思绪仍然很乱,不过,那只螺,是人拾起来,放在毛巾中的,这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疑问了。   我又望着海面,海面极之平静,万良生在这个沙滩上时,情形一定也是一样,因为在这十几天来,天气一直都那么好,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我倒真希望这时,突然有一条海蛇,或是什么海怪,窜上沙滩来,那么,万良生失踪之迷,自然也可以立时解决了!   可是,沙滩上却平静得出奇,平静得任何意外,都不可想像!   然后,我一个人开始跋涉全岛,小冰留在沙滩上,一小时后,我又回到了沙滩,一点收获也没有。   我道:"要明白万良生到这里之后,有些什么活动,应该问以前曾和他一起出海的女人。"   小冰苦笑了一下:"我碰了三次钉子!"   我笑道:"你去找过她们?"   小冰道:"自然,我有确凿的证据,找到三个女人,曾和万良生单独出海,可是当我在她们面前提及这件事时,她们的态度,全是一样的,其中的一个,还声言要控告我破坏名誉!"   我听了之后,呆了半晌,小冰望着我,他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喜欢揣测对方的心意,是以小冰望了我一会之后,看到我不说话,他就道:"你准备放弃了,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不,正好相反,我在想,我应该从头开始。"   小冰像是受了冤枉一样地叫了起来:"从头开始?那是什么意思?这件事,已经有了结论!"   我仍然摇着头:"我不认为有任何结论,我们对于万良生的一切,知道得太少,你是从一开始就参加调查工作的,可是你就说不出,万良生驾着游艇出海之后,通常做些什么事!"   小冰的神情有点恼怒:"驾游艇出海,游艇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漂亮女人,还有什么事可做?"   我冷冷地道:"可是这一次,游艇上只有他一个人,而且,他神秘失踪了!"   小冰摊着手:"好了,我们不必为这些小问题而争论……"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又道:"总之,这件事,我放弃了,那胖女人既然又委托了你,我……"   他又摇了摇头,我不禁笑了起来:"小冰,你做人不够坦白,既然你早已对这件事没有兴趣了,何必跟我出海来?"   小冰道:"是你叫我出来的啊!"   我道:"那你也可以拒绝,我从来不勉强别人做他不愿做的事,你可以坦然告诉我,你对这件事情,已同意了警方的结论!"   小冰呆了片刻,才道:"好的,我回意了警方的结论,现在,我要回去了!"   我望着平静的海水,缓缓地道:"好的,我们先回去,然后我单独再来!"   小冰没再说什么,我从他的神情上,看出他对我好像有一份歉意,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不必感到对我有什么抱歉,这件事,可能追查下去,一点结果也没有,或许你是对的!"   小冰苦笑了一下,我们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由小冰驾驶着游艇,我因为打定了主意,在船一近码头之后,我立即单独再来,在那荒岛旁边过夜,像万良生神秘失踪之前一样,所以我需要休息,因为夜来究竟会有什么事发生,是谁也不能预料的。   我到了客厅中,在柔软的沙发躺了下来,将灯光调节得十分暗淡,闭上了眼睛。   我完全不感到自己是在一艘船上,但是思潮起伏,却使我睡不着。   我睁着眼躺着,不可避免地,我要看到那只巨大的海水鱼缸,我看到一条颜色极其鲜的鹬嘴鳗,自一大块珊瑚之后,蜿蜒游了出来,对着一条躺在海葵上的小丑鱼,好像很有兴趣。我又看到一条石头鱼在抖动着身子,本来它的身子是半埋在沙中的,一抖动,沙就扬了起来,它丑陋的身子,大半现了出来。   我渐渐觉得疲倦,每一个人,有一个想不通的问题横亘在心头的时候,是特别容易感到疲倦的,我瞌上了眼睛,快蒙胧睡着了。   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有人唱歌的声音。   那是极其拙劣的歌声,声音像是有人捏住了喉咙逼出来一样,唱的是流行歌曲,我心中在想:小冰怎么那么好兴致?这样的歌,还是不要唱了吧!   我心中想在叫小冰不要再唱,如果我那时,是在清醒状态之下,我一定已经大声叫出来了。可是那时,我在半蒙胧状态之中,所以我只是心中在想,并没有讲出声来,我只是更进一步,步入睡乡。   然而,也就在这时候,我陡地想了起来,我在上船之前,那四个水手告诉过我,他们在船上,听到过万良生唱歌!   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睡意,陡地消失,几乎在十分之一秒钟之间,我睁大眼,直起身,坐了起来。   不管小冰在事后,用怎样嘲弄的眼光望着我,但是我可以发誓,即使在我坐起身子的刹那间,我仍然可以听到那种难听的歌声的一个尾音。   当时,我睁大了眼,在客厅中没有人,当然没有人,因为小冰在驾驶舱中,而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人。   在最初的几秒钟之中,我实在分不清那歌声是我自己的梦,还是真的有那种声音。但是我自己肯定了真的有那种歌声,而不是我的幻觉,因为那种难听的歌声,我以前绝未听过。   虽然,我曾听到那四个水手说起听到"万良生唱歌"这回事,那足以构成我在梦中听到歌声,但是何以我听到的声音,是如此之难听,如此之不堪入耳呢?   我呆坐了半晌,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和歌声相类的声音,才站了起来,到了驾驶舱中。   这时,我的神情,多少有点古怪,是以我一进驾驶舱,当小冰向我望来之际,他立时就问:"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我道:"刚才,大约是三五分钟之前,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唱歌?"   小冰道:"有。"   我的神经登时紧张了起来,可是小冰立时道:"我刚才在听收音机,收音机中,在播送法兰辛那屈拉的白色圣诞,你指的是这个?"   我摇头道:"不是,我指的是一个根本不会唱歌的人,在唱流行曲!"   小冰的神情,是同情和嘲弄参半的,他道:"你不见得是听了万良生的唱歌声吧!"   我苦笑了一下,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又道:"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有点无可奈何的道:"我在睡觉,快睡着了!"   他的话,意思实在再明白也没有了,他既然指我已经睡着了,那么,他也一定以为,我所谓听到歌声,一定是在做梦了!   我来回踱了几步:"小冰,你听到过万良生的声音没有?"   小冰望了我片刻,道:"听到过,我和警方人员,一起听过一卷录音带,是记录万良生主持一个董事会议时候的发言。"   我立时道:"你能形容他的声音?"   小冰道:"当然可以,他的声音,就像是雄鸭子的叫声,好像被人握住了喉咙,又像是喉咙处永远有一口痰哽着一样,听来极不舒服,真奇怪,这种声音的人,居然也能成为富豪!"小冰一路说,我的心一路跳着,小冰形容得十分好,我在睡意蒙胧之中,听到的歌声,正是那样子的声音!   我从来也未曾听过万良生的声音,如果说,我会在幻觉中听到歌声,那自然是可以解释的,但是,如果说我在幻觉中听到万良生的声音,那是不可解释的。   由此可以证明,我是真正听到了万良生在唱歌和那四个水手一样!   但是,接着,有更不可解释的问题来了,我何以会听到万良生的唱歌声?万良生明明不在船上,他已经失踪了,我何由而听到他的歌声?   小冰在形容了万良生的歌声之后,一直在等我的答覆,但是我却什么也没有说。   因为我知道,我就算说了,他也不会相信的,那又何必多费唇舌?   我转过身,到了甲板上,缓缓地踱着步,那四个水手并不是神经过敏,因为我也听到了万良生在唱歌,那真是不可解释的,他的歌声从何而来?   我一直在想着,等到船靠了码头,小冰上了岸,在岸上,那四个水手,一起奔了过来,我向他们招着手,他们一起来到码头边。   小冰明知道我要和四个水手说话,可是他对这件事情,既然没有兴趣了,所以,他并不停留,迳自登上车子,疾驰而去。   我对着那四个水手,略想了一想:"你们说,曾听到万先生唱歌,他唱的是什么?"   那四个水手互望着,神情很尴尬,我忙道:"不必有顾忌,只管说!"   一个最年轻的水手道:"是流行歌曲,歌词是你欠了我的爱情什么的。"   我不由自主,捏紧了拳头:"这首歌的调子怎样,你能哼几句我听听?"   那水手神情古怪地哼了几句,哼完之后,又道:"这是一首很流行的的歌,几乎连小孩子都会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在听了那水手哼出了这个调子之后,我心中更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我听到的,正是这个调子。   现在,已经有好几个证明,可以确证我听到过万良生的歌声。   但是,万良生人已经失踪了,他的歌声,何以还能使人听到?我呆呆地站在船边上,那年轻水手又补充了一句,道:"卫先生,我们真是听到的!"   我点头道:"我决不是说你们在撒谎,因为……"   我略顿了一顿,才道:"因为我也听到了!"   那四个水手,都现出极其骇然的神色来,你望我,我望你,我道:"真的,我听到了,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声音很清楚!"   年老的一个水手,十分诚恳地道:"卫先生,我劝你算了,别再留在这艘船上,这船上……有古怪!"   我点头道:"我知道有古怪,这也正是我要留在船上的原因。"   那年老的水手道:"何必?万先生出了事,你何必和……和……和……"   他说不出万良生这时的代名词来,我接了上去,道:"你的意思是,我何必去和鬼打交道?"   那水手连连点头,我又立时又问道:"你认为万先生已经死了?"   那水手停了片刻,才道:"当然是死了,不然,那么多天了,他为什么不回来?"   这时,四个水手脸上的神情,都是极其惊骇的,我道:"你们不必怕,就算万良生已经死了,他变成了鬼,一定也是一个快乐的鬼。"   四个水手异口同声地反问:"快乐的鬼?"   我笑道:"当然是,你们不是说,万先生在快乐的时候,才会哼歌曲的么?现在,我们不断听到他的歌声,他不是很快乐么?"   虽然我说来很轻松,但是我的话,却绝未消除这四个水手的紧张,我又和他们说了几句话,才回到了船舱中,驾着船又离开了岸。   等到"快乐号"再度泊在那个荒岛的海湾中时,已是斜阳西下了。   夕阳的余晖,映在海面上,泛起一片金光,景色美丽之极,我停好了船,坐在甲板上。对于眼前的美景,却无心情欣赏。   我心中正在想,想的是我自己对那四个水手说的话。我们(我和那四个水手)假定万良主已经死了,死了之后有鬼,我称之为"快乐的鬼。"。关于"鬼",我有我独特的假设,在以前好几个故事中,都曾经提到过,现在不妨再来重覆一遍。   我的假设是:人在活着的时候,脑部活动,不断发射出微弱的电波脑电波。这种脑电波,有时可能成为游离状态而存在,不因为一个人的生命是否已经结束而消失。当这种游离电波和另一个活人的脑部活动发生作用时,那另一个人就看到了"鬼"。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1

  这种情形,勉强可以用电视所发射和接收来作譬喻。电视发射之后,我们通过电视接收机,可以看得到。而电视发射,是一种电波,这种电波有时也会以游离状态而存在于空气中,因此,有几项纪录,记载着一些怪事,例如英国的电视观众,忽然收到了一些十分模糊的画面,觉得不可思议,而在经过调查之后,证明了那是一年之前法国电视发射台的节目之类。   那也就是说,游离电波忽然和电视接收机发生了关系,使一个已"死"了的电视节目,变成了"鬼"节目。   我曾经将我的这个假设,和很多人讨论过,有的直斥为荒谬,有的认为,至少在理论上,这是成立的。   但是现在的情形,却连我的假设,也无法解释。   因为我是"听"到声音,而不是"看"到了万良生在唱歌。如果说声波也能以游离状态,存在许多时候,那连我这个想像力离奇古怪的人,也无法接受,因为科学早已证明,声波是一种震荡,在一定的时间,震荡扩展,声音自然也消失了。   要保存声音,自然有很多方法,但是却没有一种方法可以使声音留在空气之中的。   而我又的确听到了万良生的歌声。   那么:事实上,只有三个可能:   (一)万良生在船上,躲着,在唱歌;   (二)万良生的歌声,经由录音机记录下来,再不断的播送出来;   (三)万良生已失踪了,但是他的歌声却留了下来。   第(一)、(二)两项可能,根本是不必考虑的了,因为万良生绝不在船上,而且,船上也没有人在操纵录音机。所以,只剩下第三个可能,而第三个可能,实在是最最不可能的事!   我只好苦笑,因为我仔细思考,毫无结果,而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   我走进厨房,厨房中有丰富的食物,我弄热了食物之后,匆匆吃着,然后,我着亮了船上的所有的灯,但是,天色已完全黑了。   一个人,在大海中,那么静,即使我是一个对任何神秘的事物,都有着浓厚的兴趣的人,在那样的情形下,也多少有一点寒意。   而更使我难以明白的是,像万良生这样身份的人,他何以会不在城市中享受繁华,而独自一个人,在荒岛旁边过夜!   我在灯火通明的船上,走来走去,当我经过那只大鱼缸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那年轻的水手,曾托我喂鱼的,于是我又回到厨房中,找到了那水手所说的一只胶桶,桶内有许多小虾。   我提着桶,拿着一只网,来到了那缸鱼的旁边,将小虾网起来,放入缸中。   缸内的大鱼小鱼,一起过来抢食,有的鱼吞下了虾还要吞,有的鱼咬着虾,立刻躲了起来,小丑鱼咬着虾,立时送给海葵,宁让海葵去吃,所有的鱼都活动起来,很是好看。   我看了一会,转过身,又回到厨房去,就在我快要到达厨房的时候,我又听到万良生的歌声!   一点也不错,那是万良生的歌声,是小冰形容他的声音,是那水手唱给我听的歌词和调子,和上一次,我在睡意蒙胧中听到的一样!而现在,我是百分之一百清醒着的!   我只听了一句歌声自我的身后传来就立时转过身。   而且:因为那情形实在太令人吃惊,是以在转身时,发出了一下呼叫声。   就在我那一下呼叫声发出之际,歌声也静寂了!   我呆了一呆,先是再想听清楚,歌声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可是,船上已变得寂静无声,我大声问:"谁在唱歌?"   当然,我得不到回答,于是,我将声音提得更高:"万先生,你在船上?"   仍然没有回答,我紧张得甚至忘了放下胶桶,仍然提着它,一步一步,向前走着,我每经过一扇门,就将那扇门打开来,同时大声道:"万先生,你可以出来了,不必再躲着!"   厨房在船尾部分,我在厨房的门口听到万良生的歌声。听到之后,我就一直向前走着,见门就开,可是我一直来到船首,却仍然未曾看到有任何人!   船上本来就没有人,这并不足为奇,奇的是我千真万确,听到那一句歌声!   我到了船头,又转回身来,呆呆地站着,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才好。   过了很久,我才又缓缓地走回来,又走一遍,才回到了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老实说,我心中乱得需要一杯酒。我老实不客气地开了一瓶佳酿,倒了半杯,一口喝了下去,又倒了半杯,才再坐了下来。很静,只有浪花拍在船身上的声音,我真想再听到万良生的歌声,而且,我肯定这一次再给我听到的话,那么,我一定不会如此惊惶失措!   可是我听不到,我一直等着,等到了午夜,还是没有任何特别的声响,我挨在沙发上睡着了。等到我睡醒,已是阳光普照,是第二天上午了!   我在船上渡过了一晚,除了那一句歌之外,平静得出奇,没有海盗,没有水怪,没有大乌贼,也没有鲨鱼,如果万良生在这里渡过的一夜,也是同样平静的话,他没有失踪的理由!   我到了甲板上,伸了一个懒腰,水潮退了很多,我可以跳到沙滩上去,而不必用小艇,在沙滩上,潮湿的沙粒中,许多小螃蟹一看到我走过来,纷纷爬进了沙滩上的小洞之中。   有几块因为潮水退而露出在水面的大石上,黏着很多贝壳,我顺手拉下了一个来,便顺手抛了开去。   我看来,好像在朝阳之下散步,可是我的心情,却绝不轻松。   因为我心中的疑惑,仍然没有答案,我攀上了一块平整的大石上,站在石上,向前望去。   这时,我看到另一艘游艇,正以相当高的速度,在向这个荒岛驶来。   那艘游艇是白色的,和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快乐号"截然不同,由于隔得远远,我自然看不清船上有些什么人。   可是,那艘船,显然是以这个荒岛为目标,而疾驶过来,这就惹起我的注意,我心中闪过了很多念头:来的是什么人?   我心中的疑问,很快就有答案,因为船渐渐近了,我看到两个男人,站在船头,在用望远镜观察着,其中的一个,观察的目标竟然是我。   他们穿着白色的运动衣,白色的短裤,看来很有点像运动家。   站在岩石上,被人用望远镜来看,那自然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所以我挥着手,表示我也看到他们了。   果然,我一挥手,那两个人都放下了望远镜来,也向我挥着手。   不多久,那艘船,就来到了"快乐号"的旁边,停了下来,那两个人自然跳了下来,落在潮湿的沙滩上,这时,他们与我相距,只不过二十来步!   我刚想跳下石头来,只听得其中一个,忽然大声叫道:"喂,你怎么改变主意了?"   我陡地一呆,那人大声叫出来的这句话,实在是一句很普通的话,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呢?我根本不认识他,而这句话,只有在熟人之间才用得上。   我呆了呆之后,心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那人认错了人!   我第二个念头是:他们决不可能认错人的,因为"快乐号"是如此之独一无二。   那时,这两个人已来到了离我只有三五码之处,我已经可以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了!   他们身高六左右,是两个十分壮健的大汉,脸上都带着笑容,他们的容貌很普通,看来一点也不讨人厌,但也不会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我自石上跃下:"两位,你们认错了人吧?"   我们相隔得既已如此之近,我说他们认错人,他们一定该承认的了。可是,那两人却现出了十分惊愕的神情来,望定了我。   他们望了我几秒钟,其中一个才道:"我们认错了人?哦,真对不起?"   这人这样讲法,更是令人莫名其妙!   他刚才对我大叫,问我为什么"改变主意",现在和我距离如此之近,明明可以知道他自己认错了人,可是在经我指出之后,他反而像是不相信我的话!   这种情形,只证明了一点,虽然他们来到了离我如此之近的地方,但是他们仍然认不出我是什么人来。然而,那怎么会呢?他们应该看得出,我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十分陌生的脸孔!   我呆了一呆,才道:"你们认为我是什么人?"   那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在那一刹间,或许是由于我的心理作用,也或许是事实,我觉得这两个人的眼中,闪耀着一种十分神秘的光芒。   他们的言语也是很闪烁的,他们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其中的一个道:"你们看来差不多!"另一个则立时接着道:"这里很清静,是不是?"   我听得出,那另一个人,忽然提到这里"很清静"的目的,是想将我的问题岔开去。   而从第一个说话的人的话转来,我和他们所错认的人,样子一定很像,因为他说"你们看来差不多"。   他们两人各说一句话,立时转过身,向外走去,我当然不肯就此干休,我自那块大石上,跳了下来:"等一等!"   那两人站定,望着我,我道:"你们认错了人不稀奇,可是只有一艘船停着,你们应该认得出,我的船是与众不同的!"   我的问题,可以说已经是很不客气了,事实上,人家认错了人,已经说了对不起,我也不应该再向人家追问什么的了。   但是,这两个人的态度,十分古怪,我总觉得要追问个水落石出才好。   当我在那样说的时候,我已经准备他们两个人发怒。可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们非但没有发怒,反倒笑了起来。   那最先和我说话的一个,一面笑着,一面道:"就是你的船,使我们有了错觉,他的船,和你的船一样!"   这一句话,不由得令我的心头"怦怦"乱跳,我心跳,当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紧张,和极度的疑惑。   如果我的船,只是一艘普通的游艇,那么,这个人的话,是可以成立的,因为,普通中小型的游艇,在外型上,都是差不多的!   但这时,停泊在海滩旁的却是"快乐号",这艘金光闪闪的游艇,可以说是世界上的独一无二的,他们决不应该认错。   唯一可以解释的,他们将我错认成了万良生。然而那更不可思议了,我和万良生,可以说没有什么地方是相同的,如果硬要找出一个相同之处来,那么,只有一点相同,那便是,我和万良生全是黄种人,如此而已,单只有这一点相同,决不会导致他们认错人,除非,另外有一个人,和我很相似,曾经使用"快乐号"以及在这里和两个人相见过。那么,这个人,和万良生的失踪案,是不是有关系呢?   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肯定已经捕捉到一点东西了。   自然,这时我还不能说我捕捉到的是什么,但是那可能是整件神秘失踪案中的关键!   我一面心念电转,一面又问道:"两位,你的意思是,曾在这小岛上,遇到过一个人,这个人的船和我那艘船一样?"   我一面说,一面伸手,指着在阳光下,金光闪耀的"快乐号"。   那两个人像是没有什么机心,他们随口回答道:"根本就是这一艘!"   我又踏前了两步,也许是我那时的神色,十分紧张,所以,当我来得离他们更近的时候,那两个人,都以讶异的目光望着我。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2

我沉声道:"两位,这件事十分重要,请你们切实回答我,你们遇到的那人,是什么样子,详详细细形容给我听,因为这个人,可能是一件十分重要案件中的主要人物!"   那两个人望着我,等我说完,又互望了一眼,其中的一个才道:"那个人和你差不多,不然我们也不会认错人了。"他又问另一个人道:"是不是?"   另一个人点头道:"是!"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们遇到这个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形之下?"   那两个人皱起了眉,看他们的情形,像是不愿意回答我的这个问题。   果然,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道:"我们一定要回答你这个问题么?"   我大声道:"一定要,那太重要了!"   那两个人一起耸耸肩,像是不明白这件事有什么重要性一样。   而在这时候,我心中疑惑,也到了极点!   这几天,几乎全世界的通讯社,都报导过大富豪万良生神秘失踪的事件。除非这两个人根本不看报纸、不听收音机、不看电视,否则,他们万无不知万良生失踪之理。而他们如果知道万良生失踪事件,当然也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也应该认出"快乐号"来。   可是,看他们的情形,却像是什么也不知道。   这世界上,当真有不看报纸、不听收音机、不看电视的人?   我一面在疑惑着,一面又连催了几次,那两人中的一个才道:"记不起在几天前了,也是早上,那人在沙滩上晒太阳,我们遇到他的。"   我疾声道:"大约多少天?"   那两人笑了起来:"问倒我们了,我们真不记得有多少天了,为什么那么重要?"   我的思绪,乱到了极点,思潮起伏,根据小冰所说,他是首先发现"快乐号"的,时间是在下午自然是万良生失踪当天的下午,万良生可能是在那一天清晨到下午这一段时间中失踪。   自那天起,这荒岛上和荒岛附近,就布满了军警的搜索人员,那两个人自然不会是在那天之后,才在这个沙滩上遇到有人在晒太阳的。   那么,他们遇到有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那一天,可能就是万良生失踪的那一天,他们遇到的人,最可能就是万良生!   然而,万良主和我不像,我已经说过,我们之间,唯一相同之处,只不过全是黄种人而已。   而那两个人,又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更是绝不可能的事!   我觉得有向他们两人从头说起的必要,是以我道:"是的,很重要。一个人失踪了,这个人,就是这艘船的主人。他是一个极重要的人物,他失踪了,你们是不是曾见过他?或者见到他被别的什么人,用暴力侵犯?"   那两个人用心听我说着,等我说完,他们又一起笑了起来!   我的话有什么可笑的?我想不出来,但是他们两人,的确在笑着,而且,他们的笑,决不是做作出来的,我不禁有些气恼:"别笑,你知道警方动用了多大的力量来找这个失踪的重要人物?"   那两人止住笑声,但是神情依然很轻松。   我已经尽量将事情说得十分严重的了,可是我显然失败,这两个人,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严重之处,其中的一个,伸手在我的肩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朋友,别紧张,他现在很好!"   另一个人也道:"别去打扰他,由得他自己喜欢吧,他有权利选择自己喜欢的日子。"   这两个人的话,令我完全呆住了!   因为听他们的说法,他们像是完全知道万良生失踪的内幕!   我不知有多少问题要问他们,但是我拣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我大声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两个人望着平静的海面,在他们的眼中,又出现那种神秘的光芒来,他们异口同声地道:"谁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我觉得我要采取行动了,这两个人,显然知道很多有关万良生失踪的内幕。   我虽然还不能肯定,这两个人有没有什么犯罪行径,但是他们那种神秘、闪烁的言词,总叫人觉得他们对万良生的失踪要负责任。   我陡地伸手,抓住了他们中一个人胸前的衣服:"听着,说出来,万良生在什么地方,你现在不说,等到警方人员到了,你一样要说的!"   那人被我抓住了衣服,就大声叫了起来:"喂,你干什么?"   他一面叫,一面伸手来推我。   当我出手抓住那两个人的一个的衣服之际,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们一共有两个人,我要对付他们。就必须先打倒其中的一个!   所以,当那人伸手向我推来之际,我一伸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身子一转,手臂一扭,只听得那人怪叫一声,整个人已被我摔了起来,结结实实,跌在沙滩上。   我估计那被我摔在沙滩上的人,在两分钟之内,起不了身,是以我立时又冲向另一个,我双手疾伸,抓住了他的肩头。那人大叫了起来:"喂,你是人还是猩猩?"   在那样的情形下,那人发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来,令我也不禁很欣赏他的幽默。但是我的动作,却并没有因此而减慢十分之一秒!   我双手扬起,一起向他的头际,砍了下去,"拍拍"两声响,那人中了我的两掌,眼睛向上翻着,身子摇晃着,倒了下去!   我再回头看那个被我摔倒在沙滩上的人,他显然也昏了过去。   我拍了拍手,颇以自己的行动快捷而自豪。我在想着:我应该怎样呢?   这两个人,一定和万良生失踪有关,虽然他们的话,还有许多不可理解之处,例如他们竟认为万良主和我很相似之类。   但是,这两个人,一定知道万良生的下落,我有必要将他们交给警方!   要将他们交给警方,有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将他们两人,弄上"快乐号",我加快速度,驶"快乐号"回去。另一个办法是,我和警方联络,请警方人员,立时搭直升机赶来。   当然后一个办法可靠些,因为他们有两个人,我在押他们回去的时候,他们可能会反抗!   我后退着,向后退去,一面仍然注视着这两个人,他们仍然昏在沙滩上。   我返到了海边,转身,跳上了"快乐号"。立时奔进了驾驶舱,开始无线电联络,和警方的无线电联络,很需要费一番功夫,我无法确切说出我究竟费了多少时间,大约是两分钟,或者三分钟,正当我开始呼唤的时候,我听得舱门口有脚步声,我立时转过头来,只见那两个人已来到舱门口了。   我立时起身,神情紧张,瞪着那两个人,那两人略为张望了一下,像是若无其事一样,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向我道:"喂,你怎么和他不一样?为什么要这样对付我们?"   我大声道:"站着别动,我已通知了警方,他们快来了!"   那两人的神情更讶异,一个道:"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事?"   我冷笑着:"别装模作样了,你们令得万良生失踪,至少,你们知道他去了何处!"   那两个人的态度,却一直如此轻松,和我的紧张,恰恰相反,他们道:"真的,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完全不知道,但他如果改变了主意的话,一定会出现的,你焦急什么?"   这人的话,说得更肯定了,我慢慢向前逼近去。   他们两人的态度,虽然很轻松,可是一看到我向前逼近去,他们就立时后退。   但虽然他们退得很快,他们的那种神态,总是十分古怪的,我很难以形容,勉强要形容的话,就是他们一点也不认真,好像我和他们在玩捉迷藏一样,一面向外迅速退去,一面还在笑着。   我立时又追了上去,他们两人一直退到船舷边,我以为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他们一个转身,纵身跳进了海中,我奔到船首,看着他们向前游去,我也纵身跳了下去,我自问游泳的速度,不算是世界冠军的水准,要在水中,追逐普通人,也是没有问题的。   是以,当我在水中,用力向前划着的时候,我对于再捉到他们两人,还是充满信心的。   可是,这两个人在水中的动作,却快得出奇,当我游出了不多远,抬起头来向前看时,只见那两人,已经登上了他们驾来的船。那时候,我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足有四五十公尺!   那实在是不可能的,当我跳下水,开始追逐他们的时候,我和他们相距很近,就算他们游得和我一样快,我们之间的距离,应该不变,可是现在,他们多游了近五十公尺!   我追不上他们了,而且,我发现自己的处境,极其危险,因为我还在水中,而他们两个已经上了船,其中的一个已奔进了舱中,他们的船,已在移动,如果他们驾着船,向我疾冲过来的话,我是根本无法躲避的!   我这时唯一的办法,就是向海水深处潜去!   我连忙翻了一个身,潜向海底,一面仰头向上看着,我看到海面之上,生出了一蓬白色的水花,那艘船,在向远处驶去。   当我又浮上海面的时候,那两个人的船,只剩下一个小白点,立即就看不见了。   我在海面上浮了一回,再向前游着,回到了"快乐号"上。   我心中乱到了极点,当我在甲板上坐下来的时候,我甚至提不起劲来抹去脸上的水珠。   我遇到的这两个人是什么人?他们的话,实在太神秘,太不可思议了。他们是不是曾遇到过万良生?他们是不是知道万良生的下落?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脑中拥挤着,而当脑中有那么多的问题,却又无法获得答案之际,那实在是十分苦恼的一件事情。我的思绪,一时之间无法平静下来,直到过了好久才再想起,那两个人的神秘之处实在太多,例如,我离岸上船,只不过两分钟的时间,他们分明是被我击昏过去的,如何会突然出现在驾驶舱口?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2

  我又回想着当时我游泳去追他们的情形,照他们的游泳速度来说,只怕连世界游泳冠军,都要自叹不如!   再加上他们虽然始终未曾说出,他们曾遇到的是什么人,只说那人和我相似,我自问一点也不像万良生,然而,听他们的话,那人确然像是万良生!   当我想起这许多疑点的时候,我是身在警局的高级人员杰克上校的办公室之中。   当天,我在那荒岛上,一直等到黄昏,希望再能见到那两个人,但当我发现我就算再等下去,也是白等之际,我就驾船回来。   在回程中,我和杰克上校取得了联络,向他大约报告了我遇见那两个神秘人物的经过。是以我一上岸,一辆警方的车子,便将我直送到了警局,进了杰克上校的办公室,小冰也被上校请来了。   于是,我再将经过的情形,详细的叙述一遍,当然,我在叙述的时候,也将再想到了的几个疑点,一起提了出来,以作共同研究。   小冰和杰克上校两人,都一声不出,听我讲着,等我讲完,又提出了我的疑点,令我恼怒的是,杰克上校,竟然打了一个呵欠。   我有点愤然:"上校,你应该动员一切力量,去找那两个人!"   上校冷冷地道:"如你所说,他们游泳的速度,都如此之快,怎么还找得到他们?"   我怒意在上升:"什么意思,你根本不相信我所讲的话?"   杰克上校摇着手:"别发怒,事实上,我就算相信你所讲的每一个字,我也无法采取行动!"   我吼叫道:"为什么?"   杰克上校道:"那两个神秘人物,他们遇到的人,和你相似这是你自己说的。而万良生,你自己看,和你像么?"他一面说一面推过了一张万良生的放大照片来。   我根本不必再看万良生的照片,早已知道我和他不像!   杰克上校又道:"照这两个神秘人物所说,他们知道一个人的下落。那个人和你相似,而我们又未曾接到这样人物失踪的报告,你说,叫我如何采取行动?"   无法反驳杰克上校的话,因为在事实上,他的话很有理由,无从反驳。   杰克上校也看出了我的尴尬相,他又道:"而且,那两个神秘人物的船,船名叫什么?你连这一点都讲不出来,我们怎么查?"   当时,我的确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那艘船的名字,那自然是我的疏忽。   杰克上校的神态更得意了,他再道:"照你所说,这艘船,在离开的时候,是向西南方向驶去的,速度极高,是不是?"   直到这时候,我才讲出一个子来:"是!"   杰克"嘿嘿"地笑了起来,将桌面上的一份文件,向我推了过来,道:"在接到你的初步报告之后,我已经下令调查,这是有关部门给我的答覆,请你看。"   我望了望他,再看那份文件,在那份文件上,有着一幅海图,标着经纬度。我立时在这份海图上,找到了那个荒岛。   杰克上校在提醒我:"请你看西南方!"   我看海图的西南方向,上面成弧形,画着许多大小不同的船只。这些船只,距离那荒岛,大约是四五里左右,我道:"什么意思!"   杰克道:"海军正在那里,进行大规模的演习,这艘船如果向西南方驶去,一定会被发现,可是事实上却没有人见过。"   我呆了半晌,杰克上校"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懊丧地道:"有什么好笑?"   杰克上校道:"根据我的判断,你所遇到的那两个神秘人物,只不过是两个在演习中负责执行巡逻任务,而又富于幽默感的两个海军人员,卫斯理,他们和你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我的脸迅速涨红起来,我知道杰克上校的推测是错误的!   可是,我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我用力拍着桌子:"如果真是有那样两个海军人员的话,你去将他们找出来!"   杰克摊着手:"何必?谁会像你那么认真,一些玩笑也开不起?"   我狠狠地瞪着上校,又转头去望小冰,小冰虽然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一望便知,他站在杰克上校那一边。他之所以不说话,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得罪我而已。   我吸了一口气:"好,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以后,我不会再来麻烦你们了!"   杰克上校道:"不要紧,我们欢迎有任何线索,万良生毕竟是一个重要人物!"   我"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怀着一肚子闷气,回到了家中。白素开门给我,第一句话就道:"万太太打了两次电话来找你,她说,她要知道,你进行得怎样,是不是有了结果。"   我不加思索,就道:"你打电话去告诉她,我已经有了新的线索,但是还不确切,我要继续使用'快乐号',叫她别心急。"   白素也看出我的神情很沮丧,所以她不再说什么,去打电话。   万太太的声音,响得我离电话有几步还都听到,我没有听下去,走进了书房。   在警局的时候,我本来是还想和杰克上校提一提,我曾听到万良生唱歌一事的,但是我终于没有提,要是说了的话,除了增加杰克上校对我嘲笑之外,还会有什么特别的结果?   但是,事实上,我的确听到万良生唱歌,我必须相信自己的听觉。   但是那必须肯定万良生当时是在我的附近。可是事实上,万良生不在。   我想得有点头痛,以致白素在我的身后站了很久也不知道,直到我转过身来,她才温柔地道:"你又遇到了什么怪事?"   我叹了一口气,将在那个小岛上,遇到了那两个神秘人物的事,详细和白素讲了一遍,最后道:"杰克上校的结论是,那两个人,是和我开玩笑的海军人员。"   白素皱着眉,道:"也有这个可能,但是,他们一上来的时候,好像是认识你的。"   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是的,他们之中有一个人,隔老远就向我叫道:你改变了主意?没有人会对一个陌生人说这样话的。可是当我提醒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像是不相信。"   白素显然留由心听过我的叙述,她立时接口道:"他们中的一个说:你们看来都差不多!"   我点头:"是的,这句话也完全不可理解。"   白素道:"这句话倒可以理解,那两个人,一定不是东方人?"   我听得白素那样说法,不禁呆了一呆。   那两个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连我在内,也说不上来,而且,我从来也未曾注意到这一个问题,因为我觉得那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两个人的样子,可是现在叫我来判断这两个人是什么地方的人,我也说不上来。他们的英语极其流利,但是他们的肤色,却是古铜色的,真要下断语的话,我会说他们是中亚细亚一带的人,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将自己看法说了出来,白素道:"当然有关系,我们是中国人,如果有一个日本人迎面走来的话,我们很容易就分得出,那是一个日本人,可是叫一个欧洲人去区别日本人和中国人,就很困难,在他们看来,中国人和日本人是一样的,正像在我们看来,法国人和荷兰人,没有什么分别一样。"   我笑了起来:"你的解释听来很精妙,但是事实上,是混淆是非的,要知道,那两个人并不是将我误认为日本人,而是将我误认为另一个人,事实上,那另一个人和我是毫无相同之处的。"   白素道:"你认为他们将你认作了什么人?"   我道:"当然是万良生!"白素望定了我,皱着眉,看她的样子,像是想在我的脸上,找出我和万良生相似的地方来。然而,她却失败了!   她缓缓地摇着头:"你的确不像万良生,一点也不像。"   我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那两个人是没有理由认错人的。"   白素扬了扬眉:"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两个人并不是将你错认为万良生,而是将你错认为另一个人了,这个人是和你相似的。"   我呆了片刻:"从整件事情来看,好像不应该另外有一个人存在。"   白素道:"为什么不可能?或许万良生为了某种秘密的原因,要和那人在海上相会,他虽然是一个人出海的,但是那荒岛却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去的地方!"   我又叹了一声,这一件事,本来已经够复杂的了,现在,好像另外有一个人物的可能性,越来越高.那岂不是更复杂了?   我呆了片刻:"刚才,万太太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白素道:"她倒很客气,听到我说你有了新的线索,她就大骂万良生,说是如果找到了他,一定要给他一点厉害看看。"   我听了,不禁苦笑了起来:"万良生如果真是为了逃避他的妻子而失踪的,那么,他一定不会自行出现!"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过了片刻,她才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再出海?"   我苦笑着:"出海有用么?"   白素道:"当然有用,你第一次出海,不是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了么?至少你见到了那两个神秘人物,如果可以再见到他们的话,事情就能水落石出!"   白素的话,我倒是同意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再见到那两个人?   在经过了上次的追逐之后,那两个人,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的神情仍然很沮丧,白素自然看出了这一点,是以忙道:"再去一次,我们一起去!"   我笑了起来:"你以为去渡假?"   白素有点生气了,她睁大眼睛:"别神气,你以为是和你一起去,一点也不能帮你的忙?上一次如果有我在,那两个人就可能走不了!"   我不准备和她争辩,只是道:"那也好,总比我一个人再去呆等的好。"   白素道:"什么时候?我是说,我们立即启程!"   我伸了一个懒腰,这件事,由于毫无进展,闷得有点使人提不起精神来。   就在我伸懒腰的时候,白素伸手将我拉了起来,大声道:"走吧!"   看来,她对这件事的兴趣,像是比我还高,我又伸了一个懒腰,简直是被她一直催出门去的。   当我们又在"快乐号"上,快驶近那荒岛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我一直在驾驶舱中,白素在那段时间中,走遍了整艘船,当她回到驾驶舱来的时候,她道:"你有没有注意那缸海水鱼?"   我道:"当然注意过,我还喂过它们!"   白素道:"缸里有很多贝类动物,其中有一只,你注意到没有?"   我知道她所说的,一定就是小冰在沙滩的毛巾中找到,放进缸去的那一只。是以我点了点头:"那只螺的样子很特别。"   白素却皱起了眉,道:"你对贝类动物的认识不深,所以不觉得奇怪?"   我觉得自尊是受了伤害,大声道:"那只螺,不过样子奇怪一些而已,事实上,贝类动物的样子更古怪也有!"   白素道:"值得注意的,并不是它的样子,你知道这枚螺,叫什么名字?"   白素这一问,真是问倒我了,我当然叫不出这枚古里古怪的螺的名字来。我只是道:"螺的名字,各地都不同,那里有确切的名字?"   白素笑了笑:"有的,这枚形状怪异的螺,叫作'细腰肩棘螺'。"   我不服气地翻着眼:"那又怎样?"   白素道:"这种螺,并不多见。"   我立时道:"不多见,并不代表没有。"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3

  我又回想着当时我游泳去追他们的情形,照他们的游泳速度来说,只怕连世界游泳冠军,都要自叹不如!   再加上他们虽然始终未曾说出,他们曾遇到的是什么人,只说那人和我相似,我自问一点也不像万良生,然而,听他们的话,那人确然像是万良生!   当我想起这许多疑点的时候,我是身在警局的高级人员杰克上校的办公室之中。   当天,我在那荒岛上,一直等到黄昏,希望再能见到那两个人,但当我发现我就算再等下去,也是白等之际,我就驾船回来。   在回程中,我和杰克上校取得了联络,向他大约报告了我遇见那两个神秘人物的经过。是以我一上岸,一辆警方的车子,便将我直送到了警局,进了杰克上校的办公室,小冰也被上校请来了。   于是,我再将经过的情形,详细的叙述一遍,当然,我在叙述的时候,也将再想到了的几个疑点,一起提了出来,以作共同研究。   小冰和杰克上校两人,都一声不出,听我讲着,等我讲完,又提出了我的疑点,令我恼怒的是,杰克上校,竟然打了一个呵欠。   我有点愤然:"上校,你应该动员一切力量,去找那两个人!"   上校冷冷地道:"如你所说,他们游泳的速度,都如此之快,怎么还找得到他们?"   我怒意在上升:"什么意思,你根本不相信我所讲的话?"   杰克上校摇着手:"别发怒,事实上,我就算相信你所讲的每一个字,我也无法采取行动!"   我吼叫道:"为什么?"   杰克上校道:"那两个神秘人物,他们遇到的人,和你相似这是你自己说的。而万良生,你自己看,和你像么?"他一面说一面推过了一张万良生的放大照片来。   我根本不必再看万良生的照片,早已知道我和他不像!   杰克上校又道:"照这两个神秘人物所说,他们知道一个人的下落。那个人和你相似,而我们又未曾接到这样人物失踪的报告,你说,叫我如何采取行动?"   无法反驳杰克上校的话,因为在事实上,他的话很有理由,无从反驳。   杰克上校也看出了我的尴尬相,他又道:"而且,那两个神秘人物的船,船名叫什么?你连这一点都讲不出来,我们怎么查?"   当时,我的确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那艘船的名字,那自然是我的疏忽。   杰克上校的神态更得意了,他再道:"照你所说,这艘船,在离开的时候,是向西南方向驶去的,速度极高,是不是?"   直到这时候,我才讲出一个子来:"是!"   杰克"嘿嘿"地笑了起来,将桌面上的一份文件,向我推了过来,道:"在接到你的初步报告之后,我已经下令调查,这是有关部门给我的答覆,请你看。"   我望了望他,再看那份文件,在那份文件上,有着一幅海图,标着经纬度。我立时在这份海图上,找到了那个荒岛。   杰克上校在提醒我:"请你看西南方!"   我看海图的西南方向,上面成弧形,画着许多大小不同的船只。这些船只,距离那荒岛,大约是四五里左右,我道:"什么意思!"   杰克道:"海军正在那里,进行大规模的演习,这艘船如果向西南方驶去,一定会被发现,可是事实上却没有人见过。"   我呆了半晌,杰克上校"哈哈"大笑了起来,我懊丧地道:"有什么好笑?"   杰克上校道:"根据我的判断,你所遇到的那两个神秘人物,只不过是两个在演习中负责执行巡逻任务,而又富于幽默感的两个海军人员,卫斯理,他们和你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我的脸迅速涨红起来,我知道杰克上校的推测是错误的!   可是,我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我用力拍着桌子:"如果真是有那样两个海军人员的话,你去将他们找出来!"   杰克摊着手:"何必?谁会像你那么认真,一些玩笑也开不起?"   我狠狠地瞪着上校,又转头去望小冰,小冰虽然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一望便知,他站在杰克上校那一边。他之所以不说话,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得罪我而已。   我吸了一口气:"好,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以后,我不会再来麻烦你们了!"   杰克上校道:"不要紧,我们欢迎有任何线索,万良生毕竟是一个重要人物!"   我"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出去,怀着一肚子闷气,回到了家中。白素开门给我,第一句话就道:"万太太打了两次电话来找你,她说,她要知道,你进行得怎样,是不是有了结果。"   我不加思索,就道:"你打电话去告诉她,我已经有了新的线索,但是还不确切,我要继续使用'快乐号',叫她别心急。"   白素也看出我的神情很沮丧,所以她不再说什么,去打电话。   万太太的声音,响得我离电话有几步还都听到,我没有听下去,走进了书房。   在警局的时候,我本来是还想和杰克上校提一提,我曾听到万良生唱歌一事的,但是我终于没有提,要是说了的话,除了增加杰克上校对我嘲笑之外,还会有什么特别的结果?   但是,事实上,我的确听到万良生唱歌,我必须相信自己的听觉。   但是那必须肯定万良生当时是在我的附近。可是事实上,万良生不在。   我想得有点头痛,以致白素在我的身后站了很久也不知道,直到我转过身来,她才温柔地道:"你又遇到了什么怪事?"   我叹了一口气,将在那个小岛上,遇到了那两个神秘人物的事,详细和白素讲了一遍,最后道:"杰克上校的结论是,那两个人,是和我开玩笑的海军人员。"   白素皱着眉,道:"也有这个可能,但是,他们一上来的时候,好像是认识你的。"   我回想着当时的情形:"是的,他们之中有一个人,隔老远就向我叫道:你改变了主意?没有人会对一个陌生人说这样话的。可是当我提醒他们的时候,他们还像是不相信。"   白素显然留由心听过我的叙述,她立时接口道:"他们中的一个说:你们看来都差不多!"   我点头:"是的,这句话也完全不可理解。"   白素道:"这句话倒可以理解,那两个人,一定不是东方人?"   我听得白素那样说法,不禁呆了一呆。   那两个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连我在内,也说不上来,而且,我从来也未曾注意到这一个问题,因为我觉得那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两个人的样子,可是现在叫我来判断这两个人是什么地方的人,我也说不上来。他们的英语极其流利,但是他们的肤色,却是古铜色的,真要下断语的话,我会说他们是中亚细亚一带的人,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将自己看法说了出来,白素道:"当然有关系,我们是中国人,如果有一个日本人迎面走来的话,我们很容易就分得出,那是一个日本人,可是叫一个欧洲人去区别日本人和中国人,就很困难,在他们看来,中国人和日本人是一样的,正像在我们看来,法国人和荷兰人,没有什么分别一样。"   我笑了起来:"你的解释听来很精妙,但是事实上,是混淆是非的,要知道,那两个人并不是将我误认为日本人,而是将我误认为另一个人,事实上,那另一个人和我是毫无相同之处的。"   白素道:"你认为他们将你认作了什么人?"   我道:"当然是万良生!"白素望定了我,皱着眉,看她的样子,像是想在我的脸上,找出我和万良生相似的地方来。然而,她却失败了!   她缓缓地摇着头:"你的确不像万良生,一点也不像。"   我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那两个人是没有理由认错人的。"   白素扬了扬眉:"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那两个人并不是将你错认为万良生,而是将你错认为另一个人了,这个人是和你相似的。"   我呆了片刻:"从整件事情来看,好像不应该另外有一个人存在。"   白素道:"为什么不可能?或许万良生为了某种秘密的原因,要和那人在海上相会,他虽然是一个人出海的,但是那荒岛却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去的地方!"   我又叹了一声,这一件事,本来已经够复杂的了,现在,好像另外有一个人物的可能性,越来越高.那岂不是更复杂了?   我呆了片刻:"刚才,万太太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   白素道:"她倒很客气,听到我说你有了新的线索,她就大骂万良生,说是如果找到了他,一定要给他一点厉害看看。"   我听了,不禁苦笑了起来:"万良生如果真是为了逃避他的妻子而失踪的,那么,他一定不会自行出现!"   白素没有再说什么,过了片刻,她才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再出海?"   我苦笑着:"出海有用么?"   白素道:"当然有用,你第一次出海,不是已经有了很大的收获了么?至少你见到了那两个神秘人物,如果可以再见到他们的话,事情就能水落石出!"   白素的话,我倒是同意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再见到那两个人?   在经过了上次的追逐之后,那两个人,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的神情仍然很沮丧,白素自然看出了这一点,是以忙道:"再去一次,我们一起去!"   我笑了起来:"你以为去渡假?"   白素有点生气了,她睁大眼睛:"别神气,你以为是和你一起去,一点也不能帮你的忙?上一次如果有我在,那两个人就可能走不了!"   我不准备和她争辩,只是道:"那也好,总比我一个人再去呆等的好。"   白素道:"什么时候?我是说,我们立即启程!"   我伸了一个懒腰,这件事,由于毫无进展,闷得有点使人提不起精神来。   就在我伸懒腰的时候,白素伸手将我拉了起来,大声道:"走吧!"   看来,她对这件事的兴趣,像是比我还高,我又伸了一个懒腰,简直是被她一直催出门去的。   当我们又在"快乐号"上,快驶近那荒岛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我一直在驾驶舱中,白素在那段时间中,走遍了整艘船,当她回到驾驶舱来的时候,她道:"你有没有注意那缸海水鱼?"   我道:"当然注意过,我还喂过它们!"   白素道:"缸里有很多贝类动物,其中有一只,你注意到没有?"   我知道她所说的,一定就是小冰在沙滩的毛巾中找到,放进缸去的那一只。是以我点了点头:"那只螺的样子很特别。"   白素却皱起了眉,道:"你对贝类动物的认识不深,所以不觉得奇怪?"   我觉得自尊是受了伤害,大声道:"那只螺,不过样子奇怪一些而已,事实上,贝类动物的样子更古怪也有!"   白素道:"值得注意的,并不是它的样子,你知道这枚螺,叫什么名字?"   白素这一问,真是问倒我了,我当然叫不出这枚古里古怪的螺的名字来。我只是道:"螺的名字,各地都不同,那里有确切的名字?"   白素笑了笑:"有的,这枚形状怪异的螺,叫作'细腰肩棘螺'。"   我不服气地翻着眼:"那又怎样?"   白素道:"这种螺,并不多见。"   我立时道:"不多见,并不代表没有。"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3

白素皱了皱眉,她仍然道:"贝类生物在海洋中生活,层次鲜明,每一种贝类,几乎部有固定的深浅层,很少越界,而这种螺,是深水螺,小冰说他在沙滩上拾到,有点不可思议。"
  我呆了一呆,的确,我未曾想到过这一个问题,而这确然是一个大问题,我忙道:"或者,是浪潮将它卷上沙滩来的。"


  白素道:"有可能,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海的深处,就一定有过巨大的变化,不然,这种深水螺类,是不会出现在沙滩上的。"


  我又呆了片刻,白素继续在发挥她对贝类学的知识:"细腰肩棘螺是和珊瑚共栖的,然而那海水鱼缸中,只有活的海葵,并没有活的珊瑚,照说,这螺不能在这缸中生活那么久,但是,它却生活了很多天。"


  从小冰将那只螺抛进缸中起到现在,的确已经有很多天了!


  我翻着眼,因为我仍然看不出,这枚形状古怪,名称古怪的螺,和整件事,究竟有着什么关系。


  白素有点焦急:"难道你一点没有兴趣?在生物学上,这是很反常的一种现象!"


  我叹了一口气:"我承认,但我们并不是为了研究软体动物而出海来的,我们的目的,是找寻一个神失踪的人!"


  白素立时道:"不错,可是,你不认为,那枚细腰肩棘螺,出现在应该属于万良生的毛巾之中,是一件值得研究的事,是一个重大的线索?"


  我望了她半晌:"我实在不明白,你想要说些什么,你不妨说得具体一些。"


  白素道:"好的,这种螺,在记载上,说得很明白,它生活在一百公尺到两百公尺的深海中,不会自己到沙滩上来,尤其当它还是活的时候。"


  我摊着手:"我仍然不明白。"


  白素提高了声音:"事情很明显,在那个荒岛附近的海域中,海水内,一定曾有过什么我们不可测的变化,导致一枚深海的贝类生物,到了沙滩上,也导致万良生的失踪!"


  我呆了半晌:"照你这样的说法,和警方的推测,倒十分相似,警方也说,万良生可能是被海中的什么怪物吞噬了的。"


  白素立时道:"我没有提及什么海中的怪物,只是提到海水中有变化!"


  我笑了起来:"那有什么不同?"


  对于她的意见,未曾受到我的尊重这一点,白素很生气,她用手指,戮着我的额头:"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们要潜水,潜到海水中去探索真相,而不是像你那样,在船上等,在沙滩上等!"


  我没有再说什么那并不代表我已经同意了白素的说法。


  事实上,我还是不同意白素的看法,只不过我不想和她继续争论下去而已。


  因为我曾在那荒岛的沙滩旁,过了一夜,我可以确知,海水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变化。在海底如果有所变化,那么在海面上,一定是可以察觉出来的。而那一带海面,却如此之平静,那怎能说海底有变化呢?


  至于那一枚形状古怪的螺,它为何会出现在沙滩上,当然值得研究,但是我认为,那和万良生的失踪,决不发生直接的关系。


  可是白素却不肯就此放弃她的意见,她又道:"船上有潜水设备的,是不是?"


  我点头道:"应有尽有。"


  白素道:"那就好,船一停妥之后,我们就开始潜水,或者,我一个人潜水。"


  她那样说法,自然是因为看到我不怎么起劲之故。


  我反倒笑了起来:"何必,我们一起潜水,有什么不好?好久没有享受这样的情调了!"


  白素瞪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在"快乐号"接近小岛,停下来之前的那段时间内,白素变得很忙碌,她将"快乐号"上的潜水用具,一起搬到了甲板上,详细检查它们的性能。


  当我停好了船,也来到甲板土时,看到了那些用具,也不禁叹了一声。


  有钱,毕竟是好的,万良生决不可能是一个潜水运动的狂热者,但是在"快乐号"上,潜水用具之完备,却令人叹为观止,其中有海水推进器,那还不出奇,最奇的是有一具海底步行的潜水服装,真不知万良生买了来,有什么用处。


  白素一看到我到了甲板上,便道:"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开始?你看,这里有氧气供应的头罩,头罩内还有无线电对讲机设备。"


  我笑道:"那真好,在海底我们也可以说话!"


  白素将一部分用具,推到我的脚前,我们开始换上橡皮衣,然后,放下海底推进器,一起下了水,在船旁,还未全身下水之际,相互替对方旋好头盔,试了试无线电对讲机。


  在那样完善的设备之下,潜水实在是一件赏心乐事,我们一起进入水中,手拉着推进器的环,在海水中前进着。


  开始的时候,海水很浅,很明澈,等到逐渐向前去的时候,海水变得深了,我们着亮了推进器尖端的灯,看了看深度,已经是一百二十公尺了。


  我道:"你准备潜到什么深度?"


  白素道:"先在这一带看看。"


  于是,我们减慢速度,就在这一带,缓缓转动着。我们这时,离海底大约五六公尺,推进器的旋叶,将海底洁白的海沙卷了起来。


  在灯光的照耀下,海底的一切,全都看得很清楚。海底是一个极其奇妙的世界,我想不必多费笔墨来形容了,这一带的海底,有着不少石,石上生满了各种生物,有的是珊瑚,有的是海绵,在一大丛海葵上,颜色鲜的小丑鱼在追逐着。


  我们也看到了很多贝类生物,可是却未曾见到有一枚细腰肩棘螺。这种螺,本来就不是常见的生物,找不到也不足为奇。


  我们在这一带的海底,足足转了半小时,我才道:"看来,没有什么发现!"


  白素接近一块石,伸手在石上,取下了一只正在石上爬行着的虎斑宝贝,又顺手将它抛了开去,她叹了一声:"奇怪,我们应该可以找到几只细腰肩棘螺的。"


  我立时道:"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


  白素不回答我的问题,又操纵着推进器,向前驶去,我看到前面,是一大堆石,那堆石很高,约莫有二十公尺。在石的底部,好像有几个黝黑的洞,而白素正是向着其中一个较大的洞而去。


  我唯恐她会遇到危险,是以忙跟在后面,在我们快接近洞的时候,有两只足有一公尺长的章鱼,自洞中迅速游了出来。


  同时,我们也看到,洞的附近,生着很多海绵。


  潜水者都知道,在海中遇到海绵,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有很多种海绵,会分泌出具有恶臭的胶状物质来,给这种东西沾上身子,气味可能历久不散!


  但是这时,我和白素,却一起向那块海绵靠近,因为我们都看到,有三只细腰肩棘螺,正在海绵之上,缓缓爬行着。


  白素比我先赶到一步,立时伸手,取到了一只,我也取到了另一只。


  螺一到了我们的手中,身体就缩进了壳中,这种螺,有很薄的橘红色的盖,这时也紧缩在贝壳的里面。


  白素手中拿着螺,转过头来望着我,道:"你说,在离沙滩相当远,又那么深的海底的螺,有什么理由,会出现在沙滩上?"


  我道:"那可难说得很,有很多理由,可以使他们出现在沙滩上,它们究竟是会移动的生物!"


  白素"哼"地一声:"我不相信,我要到那洞里面去看看!"


  那个洞,这时离我们很近,白素一面说着,一面已将推进器的一端,对准了洞、灯光射进洞去,那洞的洞口,大小只能容一个人进去,可是灯光射进去之后,看来却十分深邃。


  我连表示自己意见的时间都没有,白素已经控制着推进器,向着那洞驶去了,我只好跟在她的后面。


  当我们进了那洞,发现里面很宽大,可是在前进了不多久之后,前面就出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


  那个洞,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在有石的海底,可以说随时可见。


  但是,当我们到了那种窄缝前面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极其奇怪的现象,那便是,在窄缝中,不断有巨大的气泡冒出来。


  那种巨大的气泡,一从窄缝的顶端冒出来之后,便向上升去,积聚在洞的顶部。也直到这时,我们循着冒出来的气泡,抬头向上望去,才发现了一个更奇特的现象。


  那许多气泡,升到了洞顶之后,便合并了起来,成为一个更大的气泡,也就是说,那洞的顶部,离顶上的石,有很大空间,是完全没有海水的一个大气室。"


  一看到了这种情形,我和白素两人,都呆了一呆,白素立时道:"里面有着什么?"


  我道:"可能是海底的沼气!"


  白素向上升去,我也跟着上升,不一会,我们两人的头部,都已离开了水,而在那气室之中了。当然,我们仍然戴着头盔,气室中的气体,和空气没有什么分别,无色,我们也无法知道它是不是有特殊的气味。当然,我们也不会傻到除下头盔来,去呼吸一下这种气体。


  自那个窄的石缝中,气泡仍不断地冒出来,气室正在渐渐扩大,我道:"看来,这种气体,会溢出洞,升上海面!"


  白素道:"太奇怪了,我们要去根究这种气体的来源,看看究竟是什么道理。"


  我们又一起沉了下来,那窄缝实在太窄了,根本无法容推进器通过,人倒可以勉强挤进去的。


  于是,我们将推进器留在窄缝之外,我在前,白素在后,提着提灯,一起游了进去。


  在我们游进去的时候,还不断可以碰到巨大的气泡迎面而来,一碰到我们的身子,就散成无数小气泡,向外溜了出去。


  那道窄缝相当长,当我们游到了尽头,前面全是石,完全没有去路。只有在石中,有一些是可以容手指伸进去的缝,在那些缝中,一个一个气泡在挤出来,成为大气泡向外面浮去。


  如果不是我们已然确知那是气泡的话,这时看着那些气泡从石缝中挤出来,倒像是什么星球怪物一样。


  前面已经没有了去路,虽然在那些窄缝中,竟然会有那么巨大的气泡不住挤了出来,这件事也可怪得很,但是我和白素,当然无法从那么狭窄的缝中挤进去的。


  我们只是尽量地靠近石,用灯向内照着,想看看石缝中究竟有些什么,但是却什么也看不到。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自然失望得很,我道:"我看我们该出去了!"


  白素还不想就走,沿着那些狭窄的缝,在游上游下,又看了好几分钟,才道:"是的,找不到什么,我们该出去了!"


  她游到了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向外游去,回到了洞之中。


  才一游出来,我就呆了一呆,我们是提着灯进去的,在出来的时候,因为我知道,我们有两具推进器,留在洞之中,在推进器上,是有着灯的,所以才一出来,就立时熄了灯。


  可是才一熄灯,眼前竟是一片漆黑!


  这是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是以我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响。


  白素是跟在我后面的,她虽然还不知道外面有了什么变化,但是她是听到了我的惊呼声的,她忙道:"怎么了,有什么事?"


  我在发出了一下惊呼声之后,立时又着亮了灯,而且,继续向前游去,那时,白素也游了出来,我将手中的提灯,在洞中四面照着。


  这时,白素虽然仍未曾得到我的回答,但是,她也可以知道我为什么发出惊呼声来的了,因为她自己,也同样发出了一下惊呼声!


  我们留在洞之中的那两具推进器,不见了!


  刹那之间,我们实在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实在是令我们震惊之极的事,两具推进器,留在洞中,是绝没有理由失踪的。


  可是现在,它们的确不见了!


  白素游近我的身边,握住了我的手,她的声音,听来极其紧张,她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勉力镇定心神,道:"两具推进器不见了,看来,好像有人进来过!"


  白素道:"不可能的,就是有人进来过,也不会和我们开这样的玩笑!"


  我起先,还不明白,白素所说的"开玩笑"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立即明白了!


  我们离开了"快乐号"之后,一直在海底,靠推进器在潜行。推进器的速度相当快,我们潜行了约莫一小时,现在,如果没有了推进器,我们要游回去的话,那至少化上了六小时的时间!


  如果这是一个"玩笑"的话,那么,玩笑实在太大了!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3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立时道:"我们先游出去再说,或许还可以追得上。"我和白素一起向外游去,到了洞之外,海底看来,极其平静,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但是,我和白素都知道,一定曾有事发生过,因为我们不见了两具推进器!


  在洞外又盘旋了片刻,一无发现,我们只好向上升去,直到升出了水面。


  天色漆黑,星月微光,映在平静的海面上,泛出一片闪耀的银光来,景色、情调,都是上乘的,可是我们却只好啼笑皆非。


  四面望去,看不到一点陆地的影子!


  我先旋开了头盔,白素也跟着除了头盔,我们互望着,白素低声道:"是我不好,想出潜水的主意来。"


  我道:"别说傻话,现在,我们唯一可做的,是抛开一切东西,游回去!"


  白素道:"我们得游多久?"


  我苦笑了一下:"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那么,大约是六小时到八小时!"


  白素抿着嘴,没有说什么。


  我们抛下了头盔,抛下了氧气筒,同时,在心中祈祷着,在这段时间之中。海上千万不要起什么风浪,要不然,继万良生失踪之后,就是我们失踪了!


  我在开始向前游去的时候,并不低估白素长途游泳的能力,但是她可能很久没有经历这样的险境了,是以我特别叮嘱她:"你要紧跟着我,我们在开始的时候,不必游得太快!"


  白素低声道:"我知道。"


  她在讲了三个字之后,略顿了一顿,才又道:"但是,如果我支持不住了,你千万则理我,自顾自游向前去,才有希望回去!"


  我有点恼怒:"你说这样的话,该打!"


  白素仰着头望着我,在她的脸上,沾满了水珠,也不知这是海水,还是泪水。


  我们不再说什么,向前游去,我确知方向是不会错的,因为我可以藉天上的星星来辨别方向,问题是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游得到而已!


  一小时过去了,我们仍然在汪洋大海之中。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4

  我和白素,同时向外冲去,我听到他们两人,跌进海水中的声音,我也来得及看到他们跌落水中时,溅起来的水花。   我立时大声叫道:"上来,你们没有机会逃走的!"   这两个人,的确是没有机会逃走的,船在汪洋大海之中,天气又黑又冷。离最近的陆地,也要游上近二十小时,我和白素刚尝过这种滋味,知道任何人无法挣扎到最近的陆地。   可是,海水溅起之后又回复了平静,那两个家伙,却没有再浮上来。   白素和我,一起站在船舷旁,望着闪耀着微弱光芒的黑暗的海水,白素失声道:"他们两个人,可能不会游泳!"   我忙道:"我和他们曾在水中追逐过,他们游得和鱼一样快!"   我转过身去,奔进驾驶舱,在驾驶舱中,找到了灯掣,我不理会那些灯掣是控制什么灯的,我将它们,完全着亮,结果,在船头和船尾,都有强烈的灯光,照射向海面,那种强光,就是当我在海上飘流时,几乎绝望的时候,突然照在我身上的。   在整艘船的三十公尺之内,由于灯光的照射,海面上的一切,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当我又自驾驶舱走出来之后,白素向我摇了摇头。   这表示,那两个人,并没有浮上水面来。   我又大声嚷叫着,自然,我知道,这两个人要是匿伏在水中的话,他们可能根本听不到我的声音,但是我还是要叫他们游向船来。   因为这段时间,已然有将近三分钟了,他们不可能在水中匿伏那么久,他们一定已然游了开去,游出了灯光照射范围之外。   我大声叫道:"你们快回来,只要能够找回万良生,我决不向警方举报你们!"   可是,不论我如何说,海面一样那么平静,一点回音都没有!   她略停了一停,又道:"他们在海上,将我们救了起来,可是……"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可是我听得出,她话中含着对我的谴责,我立时道:"这两个人,明明和万良生的失踪有关,你要我怎样做?"   白素道:"你可以不必动手脚,他们显然不准备和你打架。"   我道:"但是我一定要制住他们,向他们逼问万良生的下落!"   白素的口唇动了动,低声道:"不管怎样,如果这两个人死了,我感到内疚!"   我冷笑着,道:"你放心,这两个人决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淹死的,内疚的是他们,所以他们才不敢游近船来,他们令得万良生失了踪!"   由于不停的呼叫,我的声音,听来已十分嘶哑,白素叹了一声:"或许我们回去,他们又会回来的!"   我心中对那两个家伙的顽固,着实很气愤,闷哼了一声,转身进了船舱,气愤地坐了下来。   白素跟了进来,我们全不说话,海上又静,我们几乎可以听到相互间的呼吸声。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之久,那两个人仍然没有上船,我脑中十分乱,我在回想着刚才的情形,突然,道:"你是不是感到,我那一脚的力道,似乎不应该大到可以将他们两个人一起踢下海去?"   白素咬着口唇,过了一会,才缓缓点了点头。   我道:"他们是跳海逃走的?"   这一次,白素却摇着头:"世上不会有那样的蠢人,任何人都知道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是不能由海上逃走的!"   我用力击了一掌,击在椅旁的几上:"世上就是有那样的蠢人,谁都可以一眼就看得出,我和万良生截然不同,可是他们还要拿了万良生的照片,和我慢慢地对照研究!"   白素望定了我:"是的,奇怪,可是我看他们决不是故意做作的,他们是真的分不出你和万良生之间的不同。"   我道:"当然是真的分不出,你想想,他们见过我两次,现在,他们虽然知道我不是万良生,但是决计仍然不知道我和他们,曾在荒岛相遇过。"白素吸了一口气:"是啊,为什么,你不觉得那很古怪么?"   我没有出声,当然,这种情形很古怪,我同意,而且,这种古怪的情形,是不可解释的。   白素又道:"我又觉得,他们和万良生的失踪,虽然有关,可是其间,决没有暴力的成份在内!"   我摇头道:"你何以如此肯定?"   白素道:"他们两次将你误认为万良生,都说了一句话,你记得么?他们说:你改变主意了?"   我皱着眉,他们两次都这样说过,如果他们说的"改变主意",是指他们又见到了万良生,即万良生重新出现的话,那么,在逻辑上而论,万良生的失踪,自然也是万良生自己的主意了。白素之肯定万良生失踪一事中,并没有暴力的成份,自然也是根据这一点推断而说的。   我呆了片刻才道:"是,如果他们真是将我错当了万良生,但是,他们也可能故意认错人,特意两次说这样的话,来为他们自己开脱。"白素摇头道:"还是那一句话,世上不会有那么蠢的蠢人!"   这时候,离那两个家伙落水,只怕已超过半小时了,我站了起来:"总之,这两个人古怪得很,我们在船上找找看,可能会有点发现!"   白素道:"好,就从这个舱开始。"   我们上这艘船的时候虽然短,但是已约略知道了一下这艘船上的情形。   这艘游艇上有四个舱:两个房舱,一个驾驶舱,和一个作为起居室的大舱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那个。   我和白素开始寻找,这个舱中的陈设,相当简单和普遍,可是不到半分钟之后,当我拉开了一个壁橱的门时,我不禁陡地吸了一口气。   在那个壁橱之中,斜放着两具推进器,推进器上,有着"快乐号"的标志,而且,它们还是湿的!   那就是我们在海底洞之中,突然失去的那两具推进器!我知道白素的情绪,因为那两个家伙曾救起我们,所以当我将他们踢下海去的时候,她感到内疚。   但现在,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在这里发现了那两具推进器,我们狼狈得要在海上飘流,几乎送命,这两个人是罪魁祸首!   我立时大声叫道:"你来看,这是什么!"   白素转过身来,"啊"地一声,道:"原来是他们偷走的。"   我道:"哼,简直是想谋杀我们!"   白素道:"可能他们取走这两具推进器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我们在洞的深处,如果他们有心要害我们,又何必将我们救起来?"   白素的话很有道理,总之,那两个人的行事之奇,真有点不可思议!   我们继续寻找,在这个船舱中,并没有什么发现,我们又来到了另一间房舱,这两个人,显然是一起睡在这个舱中的。   那既然是他们的卧室,我们也找得特别留心,可是一样没有什么发现。   我们的"没有发现",可能是一个大发现,只不过一时之间,我们想不通其中的道理而已。我说没有发现,是真正的什么也没有发现,所有的橱中、抽屉中,全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4

这两个人,竟达一点日常用品也没有,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生活的!   我们又找了另一个房舱,那房舱我们曾经逗留过,除了衣橱中有几份如今我们穿着的不伦不类的衣服之外,什么也都没有。   然后,我们回到了驾驶舱,经过那么多时间,东方已现出鱼肚白色来了。   我熄了所有强光照射灯,坐在驾驶舱的控制台之前发怔,我曾遇过许多怪事,但全是石破天惊的,从来也没有一件,表面上看来如此平淡,但深想起来,却如此之怪的事!   白素在驾驶舱中,踱来踱去,她忽然停了下来:"这下面有一个暗舱!"   我头也不回,道:"自然,那是机舱!"   白素俯身,拉起了一块方形的木板,道:"你来看看,不是机舱,咦,有两个人!"   我一听得白素说"有两个人",整个人直跳了起来,连忙走向前去,在那个方洞口,俯下身来,果然,舱中有两个人,脸向上躺着。   光线自上面照下去,暗舱的光线不很强烈,可是我和白素都看出来,那两个,一动不动,躺在下面的两个人,就是刚才被我踢下海去的两个!   我不禁无名火起,立时一声大喝:"快上来!"那两个人仍然躺着不动。我站在上面,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两个家伙躺着,睁大着眼睛,可是他们却像是未曾听到我的呼喝声一样!   我将声音提得更高,又大喝了一声,那两个人仍然一动也不动,当我变得怒不可遏之际,白素忽然道:"你看看,他们……好像……好像……"   白素连说了两下"好像",可是究竟好像什么,她却没有说出来。   而我在那时,也完全可以知道白素为什么说不出究竟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那是一件很难形容的事,我也开始感到,躺在舱底下的那两个人,很是怪异。那两个人,明明就是被我踢下海去的那两个,可是这时,他们看来,好像……好像不是人。   当然他们是人,我的意思是说,他们看来,不像是有生命的人,然而,又不是死人,这便是为什么白素说不出究竟的原因!   我吸了一口气,抬头望了望白素道:"怎么,你觉得这两个人怎样?"   白素道:"他们看来……好像不是人!"   我已然纵身,从移开的那块板上,向下面落下去,当我的身子沉下去之际,白素俯下身,她的神情是极其焦切、关注的,她道:"小心些,我觉得事情太怪。"   我手一松,已然落了下去:"放心,我看不出有什么危机!"   的确,没有什么危机。我已经脚踏在船底之上,下面那个密舱的空间不大,除了有两个人躺着之外,还有几只方形的箱子。   而当我落了下来之后,那两个人仍然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俯身去看他们,说他们不是人,他们实在是人,然而要说他们是人,他们却又丝毫没有生气。   他们的脸容,和被我踢下海去的那两个,是一模一样的,我用手去触摸其中一个的脸。当我的手指,碰到那一个人的脸时,我吓了一大跳。   我在未曾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有"不是人,但又不是死人"的感觉。这种感觉,听来好像很奇妙,但说穿了,实在也很简单,那便是我料定,那是两个制造得维妙维肖的假人!   可是这时,当我的手指,碰到了其中一个的脸部之际,我却吓了一大跳!   凭触觉,我完全可以肯定,那人不是假人,我所碰到的,完全是人的肌肉,温暖、有弹性,皮肤粗糙,那是真正的人!   但是,真正的人,何以躺着一动也不动,对我已来到了他们的身边,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陡地缩回手来,后退了一步,同时,我的神情,一定也古怪得可以。   是以,在上面的白素忙问道:"怎么了?"   我并没有抬头,仍然紧盯着那两个人:"他们是真人!"   白素显然也吓了一跳,我听到她发出了一下类似呻吟的声音来。我又走前一步,这一次,我走向前去之后,扶起了其中的一个来。   当我扶起那个人之后,我所有的感官的感觉都告诉我:那是一个人,一个真正的人,并不是如我想像那样的一个假人。   我抱起了那个人,将他的身子向上递,直到白素在上面,可以拉到那个人的双臂,将那人从密舱中,拉了上去,我才攀了出去。   上面船舱中的光线强烈得多,我一攀上去,就取出了一柄小刀来,那是一柄很小的小刀,极其锋利,那是我随身所带的小物件之一。   白素一看到我取出了那柄小刀来,就吓了一跳:"你想怎样?"   我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用这柄小刀锋利的刀口,在那人的衣袖上,疾划了一下。   我划那一下的力度,虽然不大,但是已将那人上衣的衣袖,自手腕一直划到了肩头。   我伸手在那人的手腕上按了按,隐隐可以感到脉搏的跳动。   我的心怦怦跳着,又用小刀,在那人的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那一下,在那人的手臂上,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立时渗了出来。   白素的声音听来很尖锐,她叫道:"住手,你想证明什么?"   我站起身子来,仍然望着那人。的确,我想证明什么呢?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白素,这……是一个人?"   白素道:"当然是!"   我苦笑了一下,道:"他……他们……就是被我踢下海去的那两个人?"   对于这一个问题,白素也不禁犹豫了,从容貌来看,毫无疑问,他们就是那两个人。可是,那两个人跌进了海中之后,就再也不出现过,他们是什么时候,从海上爬上来的?   而且,就算他们在我们未觉察的时间内,上了船,他们又怎会有机会进入密舱?   而且,他们躺在舱底下,一动也不动,究竟是为了什么?再加上,何以他们两人身上,一滴水珠也没有,根本不像是从海中爬出来?   这一连串神秘莫测的疑问,令得白素对我这个简单的问题,也无法作肯定的答覆。   白素只是苦笑着,喃喃地道:"你看,他的手臂还在流血,一定有什么怪事发生在他们身上,才使得他们变成那样的。"   我想说,这两个人不是人,人在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也见过,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但是,我只是那样想,并没有讲出来。   我之所以有那样想法,完全是基于我的直觉,而找不出任何根据来的。任何人看到了眼前这个人的情形,都会以为这个人是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人,因为他不但皮肤温暖,有脉搏,而且还在流血!   然而,我却有怀疑,怀疑这是一个假人!   我的脑中乱到了极点,因为我何以会怀疑这是一个假人,我一点也说不上来,而且,我也无法去捕捉我这一点假设是由何而来的。   我听得白素叹了一口气:"我以为,要尽快将这两个人送到医院去!"   我木然地点了点头。白素提议是对的,应该将这两个人,尽快送到医院去,可是我又立时想到,这两个人如果根本是假人,将假人送进医院,这不是很滑稽的事情么?   我的心绪,由于过度的紊乱,因之在情绪上,已经呈现一种自我控制的失常状态,当我一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白素有点恼怒:"有什么好笑!"   我指着那个人:"我们曾以为那是两个假人?将假人送到医院去,不是很好笑么?"   白素大声道:"他在流血,只有真正的人,才会流血!"   我下了一口唾沫:"可是,你见过一个人,睁着眼,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却流着血的么?"   白素呆了一呆,说不出话来。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4

  当我才跃上对方那艘船之际,我预料会有一场极其激烈的争斗。   可是,那人却并没有挣扎,他被我压在身下,只是用力想撑开我的身子。而在那时候,我的脑中,也乱成了一片,奇怪得很,在这种情形下,我应该有许多事要想的,但是我想到的,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当我抬起头来,看到"快乐号"已经越来越远之后,我心中想到,"快乐号"已经算是最好的船了,但是看来,那艘船的性能,比"快乐号"更好。   而那艘船还在向前驶着,"快乐号"的机器曾发生轻微的爆炸,自然再也追不上这艘船了。   那也就是说,我和白素分开了!   那艘船会将我带到什么地方去,我不知道,我倒并不担心白素,因为"快乐号"上有着完善通讯的设备,就算所有的机件,完全损坏,她也可以从容求救的。   问题在于我,我在这艘船上,会怎样呢?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猛地向那人的面门,挥出了一拳。   在那样的情形下挥出的一拳,自然不会轻,可是那人在捱了一拳之后,却像是并不觉得什么疼痛,他只是叫道:"别打!别打!"   在他叫嚷的时候,另一个人,从前面的船舱中,奔了出来,他也一面摇着手,一面叫道:"别打!"   我在望远镜中,曾亲眼看到过他们两个人,和失踪了的万良生在一起,如果再怀疑他们和万良生的失踪是不是有关系,那我简直是白痴了!   他们在不约而同地叫"不要打",我当然不会听见他们的话,我又向被我压住的那人头部,重重劈了一掌。我估计就是一个重量级摔角选手,在这一掌的劈击之下,他也会昏过去的。   是以,在一掌劈出之后,我立时站了起来,我可以说是迅疾无比地跳起来的,而我一跳起来之后,立时撞向另一个人。   这一次,我行动比较小心,我已经知道,如果将他们两个人撞到海中去,不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他们都可以逃走的,所以我在向前撞击之际,将那人撞得直向船舱之中跌进去。   当我撞跌了那人之后,刚才被我一掌击中的那人,却已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这令得我陡地一怔,又紧握着双拳,准备迎战。   可是那人在站了起来之后,双手连摇,疾声道:"别打,你打我们,是没有用的,就算打坏了我们现在这两个身体,还有两个,你见过的。"   我陡地一呆,一时之间,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而那人的确是若无其事,他反而笑了起来,道:"真的,你看,不论你打得多么重,我们也不痛,你何必白费气力!"在那样的情形,我反倒急促地喘起气来,我实在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我一开口,声音变得连我自己也十分吃惊,我大声叫道:"你们是什么人?"   站在我面前的那人,并没有回答我,被我撞进船舱去的那家伙,笑嘻嘻地走了出来:"你问得好,我们或者应该好好谈一谈,不然,越弄下去,误会越深,先生,我们决不是坏人,你应该相信。"   我仍然重覆着那句话,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个人一起向我走来,当他们向我走来之际,我觉得神经紧张,双手又紧紧地握着拳头,可是,看他们的情形,又实在不想和我打架。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来到了离我很近处,才道:"你别管我们是什么人,总之,我们对你绝对无害,请你相信。"   他不那么说还好,他这样说,不论他的语气,听来是多么诚恳,也只有令我更愤恨,我厉声道:"绝对无害?你说得倒好听,你为什么在海底偷走了我们的推进器,令我们几乎死在海中?"   那两个人一听,脸上现出十分惊讶的神色来,互望了一眼,一个像是埋怨他的同伴:"你看,我早说是有人的!"   另一个道:"我怎么知道,那洞这样隐蔽,又是在黑夜,怎会有人潜水进去?而且,那地方,我们还有很多……"   他讲到这里,突然住了口。   另一个忙问我道:"真对不起,累你们在海上飘流了许久,虽然仍是我们救了你们,但当然是我们不对,真正对不起!"   我在这时候,心中的迷惑,实在是无以复加的。   因为,不论从哪一方面来看,这两个人,都可以说是一流的君子。   自从我第一次遇到他们时,他们的谈吐,一直是那么样温柔,行动也如此有礼。我也有理由相信他们讲的话,他们弄走了那两具推进器,并不是有心谋害我和白素。   可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么,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回答我这个问题。"   那两个人又互望了一眼:"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先生,不论我们是什么人,总之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这就够了!"   我又吼叫了起来:"那么,万良生呢?你们将他怎么了?"   那两个人一起叹了一声:"先生,请你到船舱中来,我们慢慢谈谈。"   他们一面说,一面还望着我,像是在徵询我的意见,我冷笑了一声,昂然走了进去,他们两人,跟在我的后面。而当我进了船舱之后,我看到了世界上一件最最奇怪的事情。   那两个人跟在我的身后,但是我一进船舱,就看到和那两个人一样的两个,坐在船舱里。   那两个坐在船舱中的人,其实我已经见过的了,我是在这艘舶的底舱中见到他们的,不但见过他们,而且,我还曾在其中的一个的手臂上,划过一刀,使得那人流了很多血。   但尽管我曾见过那两个人,这时,两对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我的眼前,总使我的心中,产生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我打横走出了两步,望着站着的那两个人,又望着坐着的那两个人。   然后,我吸了一口气:"希望你们能详详细细的和我说明这种情形是如何发生的,不然,我一定要追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为止!"   那站着的两个人互望了一眼,坐着的那两个人,看来仍然叫人感到他们不是活人,虽然我明知如果去触摸他们的话,他们的肌肉是温暖的,他们的体内流着血。   两个站着的人,在互望了一眼之后,其中一个叹了一声:"当你们留下那两具推进器在洞中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听得他们这样问我,陡地想起那洞中的情形来,心中动了一动,道:"我们一直游进去,顺着一条很窄的石缝,直到尽头。"   那人又道:"你自然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现象。"   我道:"是的,我看到很多大气泡,自石缝中挤出来,一直挤出洞去!"   我在讲了那两句话之后,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那不算什么奇怪,比起我现在看到两对一模一样的人来,简直不算什么!"   那两人又互望了一眼:"到了那窄缝的尽头之后,没有再进去?"   我实在有点光火,大声道:"那里面根本没有别的通路,你叫我怎么进去?"那两个人笑了起来,道:"别生气,我们的意思是,你没有穷追究竟,这是对双方面有利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好么?"   我厉声道:"不行!"   那两个人摊着手,其中一个道:"你主要的目的,是想找回那位万先生来,是不是?我可以告诉你,他还在'快乐号'上。"   我冷笑道:"这一点不必你来提醒,我也知道,我看到过他,不论他躲得多么好,我会找他出来的。"   那人摇头,道:"不,你找不到他,因为他完全变了,变了另一种生活方式。"   我有点不明白那人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却认定了他是在狡辩。是以我立时又道:"而且,我不单要找出万良生,也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人的神情,很有点恼怒,这是我第一次在他们两人的脸上,看到那种发怒的神情,而事实上,他们的恼怒也是很轻微的。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4

 他们中的一个道:"你们最叫人不明白的一点,是根本不让人,一个人,有自愿选择他自己喜欢的生活,而用许多名词,例如社会、道德等等,去强迫一个人做他不愿做的事,过他不愿过的日子!"   我呆了一呆,因为那人在忽然之间,对我说起一个很大的大问题来了。这家伙提出来的问题,是人类所无法解决的一个死结。   我完全明白这家伙的意思,他话中的"你们的社会、道德等名词",是指人类社会中的"社会习俗"、"人为法律"而言的。在"习俗"和"法律"之下,人还剩下多少自由,当真是值得怀疑的事。   然而,人类又岂能不要法律、不要习俗?   当我想到了这一点的时候,我陡地震动了一下!   因为,我感到,他们两人,对于"法律"和"习俗"的约束,感到如此自然而然的反感。   如果他们是地球人,那么,自出生以来,就一直受到"习俗"和"法律"的影响,就算对之有反感,也决不可能如此彻底,如此自然。   那么,他们一定不是地球上的人类!   我怔怔地望着他们,他们也像是感到自己讲错了什么似地望着我。   过了好半晌,我才选择了一个最好的问题来问他们,我这样问,等于是肯定他们是来自另一个地方的了!   我不问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那里是怎么样的呢?"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缓缓地道:"每一个人,是他自己,完全不受别人的影响,自己就是自己。"   我缓缓地道:"没有法律?"   那人道:"如果说法律是防止一些人,侵犯另一些人的话,那么,在一个自己完全是自己,根本和别人无关的地方,法律又有什么用?"   我还没有出声,另一个人又道:"而且,所谓法律,保护了一些人利益,是群体社会中的产物,在一个根本没有社会组织的地方,怎会产生法律!"   我脑中十分紊乱:"我不明白,除非你们不是生物,不然,怎可能每一个个体就是一个个体,不和其它任何个体发生关系!"   那两个人笑了起来:"当然可以的,事实上,地球上也有很多生物是那样的!"   我大声道:"绝对没有!"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道:"海洋中的大多数贝类生物,就是每一个个体生存的,根本不和其它个体发生关系,从生到死,自己就是自己,没有社会,没有法律,没有任何约束!"   我冷笑了几声:"你引用了低等动物,来证明你的理论!"   那人温和地笑了起来:"动物是无所谓高等和低等的,朋友,生命是平等的,你是人,是生命,贝类生物也是生命。而且,我们观察的结果,证明贝类的生活,远比人的生命自在、轻松,我们更有一个极其具体的证据,可以证明……"   那人讲到这里,另一个人突然阻止他,道:"够了,我们答应过万先生的。"   那人却摇着头道:"不要紧,这位先生,也是一位明白道理的人,我相信他不会硬去做违反万先生自己意愿的事情。"   我挥着手:"你们在说什么,最好说明白一点,万先生能帮你们证明什么?"   那人道:"那天晚上,在那个荒岛上,我们遇到了万先生,他一个人,很寂寞地坐在沙滩上,望着海水,我们当然谈了起来……"   那人略停了一停,才又道:"和万先生交谈的内容,和我们刚才所讲的差不多。"   我道:"那又怎样?"   那人道:"万先生很同意我们的见解,他自我介绍,说他是一个很成功的人物,几乎拥有世界上的一切,可是就少了一样!"   我略呆了一呆,万良生是什么人,我在一开始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已经介绍过了,所以这时,我也很难想得出,像万良生这样的人,会缺少了什么。   我道:"他少了什么?"   那两个人异口同声,道:"他没有自己!"   我又呆了一呆,这句话,的确是不容易理解的,是以我一时之间,不知该作如何反应。   那两个人中的一个又道:"其实,不但他没有自己,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自己,你,有你自己么!"   我瞪视着他们两人,仍然答不出来。   我有自己么?   我自己是怎么样的?我发现,我连自己是怎样的也不知道!   那人轻轻拍着我的肩头:"别难过,或许你们已经习惯了没有自己的生活,你们每一个人,和其它许多人,发生千丝万缕的关系,没有一种关系是可以缺少的,你们就生活在这种关系之中,在这许许多多、千丝万缕的群体关系之中,自己消失了,你不但没有自己,甚至不知道甚么是自己!"   我感到很狼狈,我感到那两个人的话,像是一个圈套,而我已经钻进了他们这个圈套之中,很难出来了,我思绪在竭力挣扎着,仍然乱成一团,最后,我只好道:"那和万良生有什么关系?"   那人道:"万良生同意说他没有自己,他要再回他自己,他起先,也和你一样,说地球上的生物没有那样的例子,我告诉他,贝类生物是,于是,他作了他一生之中,最大的抉择!"   我几乎是失声叫了出来的,我道:"你的意思是,他……他……他……"   我本来是在尖叫着的,但是突然之间,我忽然变得口吃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那两人,却一起点着头,他们像是明白我想说而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喘着气,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垂死的人的呻吟一样:"他变了……变成了一种贝类动物?"   那两个人又一起点头。   我的天,那枚螺!   那枚被小冰在沙滩的毛巾中发现,放在"快乐号"海水鱼缸中的那枚螺,那枚被白素认出叫作"细腰肩棘螺"的螺!   那竟是万良生?   当然那不会是,于是,我笑了起来,道:"你们两人的本领真大,竟用一番话,引导得我自己作出了这样的结论来,太滑稽了!"   那两个人一起摇头,一个道:"本来,你已作出了正确的结论,但是你又推翻了它。"   我道:"好的。那么,请告诉我,你们用什么法子,可以将一个人,变成一枚螺?"   那人道:"生命是抽象的,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在物质成份上,没有丝毫不同,这一点,你总应该同意。"   我道:"不错,生命是抽象的,正因为如此,你们不能将抽象的东西抽出来。"   那人道:"我们没有将抽象的东西取出来,只不过作了一种转换。自然,这种转换的过程很微妙,不是你所能够了解的。"   我"哈哈"笑了起来:"好,我照你所说,作了一个转换,那么,在转换之后,万良生的身体,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那人一点也不觉得我的问题对他是一种嘲笑,他一本正经地道:"在那枚螺原来在的地方。"   我一个劲儿的摇着头,一直摇着。   那两个人也一直摇着头,过了好一会,一个才道:"事实上,你可以和万良生交谈,他可以发出声音,因为他变得不彻底;但是他可以变得彻底的,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为了要回他自己,放弃了人的生活,而宁愿成为一枚螺,这证明个体生活优于群体生活,个体生活永远没有纷扰,因为每一个个体,根本不知道有别的,个体和个体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一切纠纷.就完全没有了!"我仍然在摇着头,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一阵冷笑声,那两个人,一起叫了起来,道:"'快乐号'追上来了!"   快乐号居然追上来了,这是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事情,我连忙出了船舱。   当我冲出船舱的时候,我看到"快乐号",而白素在驾驶舱中,向我挥着手。   我也立即知道"快乐号"为什么会追上来的原因,因为那两个人的船,几乎停在海面不动。   那两个人在我身后叫道:"你快回'快乐号'去吧!"   我陡地转过身来,道:"不行!"   可是,那两个人,突然一起用力在我的背后推了一下,那一下袭击,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我的身子向前一冲,立时跌进了海中。   在我跌下海去的同时,一只巨大的救生浮泡,也一起跌了下来。   我连忙抱住了浮泡,那艘船以极高的速度,驶了开去,"快乐号"则立时停了下来。等到我爬上"快乐号"时,那艘船已经看不见了!   我上了"快乐号",伏在甲板上喘气。我绝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疲倦,而是因为思想上的疲倦,白素奔到了我的身边,她向我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可是我却一个也没有听进。   过了好久,我才抬起头来:"我没有事,万良生在'快乐号'上。"   出乎我意料之外,白素竟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找到他了。"   我吃惊地跳了起来:"不会吧,他已经变成了一枚螺。"   白素扬了扬眉:"是的,那枚'细腰肩棘螺',我还和他谈过话,他喜欢无拘无束的独立个体生活,他说那样,才真正有他自己,他要求我将他抛到海中去!"   我叫了起来,道:"别答应他。"   白素却平静地道:"我已经做了,他有权选择他自己喜欢的生活的,是不是?"   我没有说什么,我又伏在甲板上,喘起气来。   万良生从此没有再出现,我们也不曾向任何人说起这段事,因为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而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万良生确然找回了他自己,在大海之中,他可以完全自由生活着。   而我们,一切人,却仍然没有自己,在千丝万缕的关系中,"自己"消失了。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5

  "背叛"这个故事,特别之至——我的每一个故事,都有它的独特之处,可是这一个,就像在叙述故事时常用的一句话一样:在这以前,从来也没有过那样特别的故事。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桩背叛事件,而且,人物的行为,涉及同性恋(当然未曾在这方面发挥什么)。故事一直在种种假设之中展开,疑点只有一个:为什么要背叛。   结果,疑点有了答案,极简单,看了就知道。   这个故事,当然是一个幻想故事,乍看和"科学"几乎扯不上关系。可是心理学,是一门十分深奥的科学,自然可称"科幻小说。"   被背叛是极痛苦的事。   可是如果想一想,背叛者总有他的理由,也就有机会像甘铁生一样,痛苦会消失无踪。   真会吗?   骗你的,因为我试过了,没有用。有一点,倒很容易明白:不要对人太好,或不需对人太好,或不必对人太好,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别人心中怎么想!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5

  背叛,是地球人的一种行为。   背叛这种行为,是表现地球人性格的典型。   背叛,在其他地球生物行为中找不到。   背叛是不是在外星生物行为中也有?不得而知。   背叛是一种极坏、极贱、极卑鄙、极下流、极可耻、极无情、极残酷、极可怕的行为。   必须说明的是:背叛,绝不等于叛变。   背叛是背叛,叛变是叛变。   叛变在明中进行,背叛在暗中进行。   叛变可以光明正大,背叛必然黑暗阴森。   问题不在那个"叛"字,是在于那个"背"字。   人人有权和任何人由合而分,而由一致而对立——这种过程是叛。但如果叛的一方,在进行这一切的时候,被叛的一方全不知情,叛的一方,还竭力在瞒骗欺哄被叛的一方,那就是背叛。   被背叛,是极令人痛心的事,其令人痛心的程度,大抵是人类所能感到的痛心之最。   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背叛是什么呢?《创世纪》上这样记载着:"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   是从女人先开始,受不了引诱,背叛了上帝。   (背叛行为之中,必须有一个或一个以上的引诱在。)   (被背叛了的上帝,表现了人所无法表现的伟大心胸,人类自此堕入罪恶深渊,可是上帝还是尽一切力量在拯救世人,甚至派出唯一的儿子,用宝血来洗世人的罪。)   故事其实不是从说教开始,而是从一场战争开始的。   战争也是人类行为之一,自有人类历史以来,在人类居住的这颗小行星上,没有一天停止过,一直不断地有各种各样的战争。大而古老到了轩辕黄帝和尤在中国北方平原上的大战,惊天地泣鬼神。小而接近的到屋外空地上,两批孩子忽然不知为了争夺什么而打了起来。   (在战争行为之中,必然有一个或一个以上争夺的目标在。)   不必问时间地点交战双方等等细节,总之,那是一场战争。   整个作战的方案,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提出来,师长和副师长、师参谋部的大小参谋,都反复经过详细的研究,也通过了种种方法得来的情报,对敌人方面的兵力有着确实的了解,敌方将领用兵的方式,也了然于胸,这一仗,一定可以打赢,而且可以赢得极其漂亮,大获全胜。   这一个师的兵力足,武器好,师长和副师长之间,亲若兄弟,副师长经常笑着对人说:"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而师长一听得副师长那样说的时候,总也笑着:"胡说八道什么。"   副师长的神情,会变得认真:"本来就是,九年前,我——"   这一番对话,认识师长和副师长的人,都听过三遍以上,可知九年来,他们一直没有中断过这样的对话。内容完全一样,当然,当师长还是旅长、团长、营长、连长、排长的时候,对话中的"师长",要换上师长在那时候的职位。   所以,故事也不是从战争开始,而是从师长和副师长的相遇那件事开始的。   师长姓甘,大名铁生,像是生来就该当将军的,可是他的外形,和他的名字、军职,绝不相称。要是他不穿军服,穿上一袭长衫,再拿一柄摺扇的话,那根本就是一个文弱的白面书生,事实上,甘铁生投笔从戒,的确文武双全。   带兵,并不好带,并不是所有的军队都有良好的纪律,有的老兵,十年八年兵当下来,在战场上经历得多,把生死得失全看得淡了,长官的命令,要是不合意,照样当耳边风。   可是甘铁生带的兵,一直都被称为"铁军",那自然是由于他治军有方,韬略出众,而且在冲锋陷阵之际,勇猛无比——他纤细高瘦的身形本来应该在几千个彪形大汉之中,成为笑柄,可是谁也不敢小看他,因为他打仗勇猛。所以,他十八岁当排长,二十七岁就当了师长。   副师长姓方,大名也叫铁生——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国男性的名字,连同名同姓,也大有可能,单是名字一样,不算太巧。   副师长的外形,和师长刚好相反,他们两人名字相同,可是外形截然相反,方铁生是真正的彪形大汉,身形魁梧雄壮之极,手伸出来,大如蒲扇,捏成了拳头,就和醋坛一般。曾有几个老兵打赌,说他的手,能握住了拉了引线的手榴弹,就让手榴弹在他的掌中爆炸,而他可以无损分毫。   那场打赌,自然没有结果,因为勇猛如方铁生,也不敢真的那么做来证实一下。   他身高接近两公尺,全身肌肉盘结,每一块突出的肌肉,都硬得像钢块,他力大无穷,一个人可以负起一门大炮,他满脸虬髯——关于他的胡子,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勤务兵替他刮胡子,刮了左半脸,再刮右半边,刮完了右半边;左半边的胡子又已冒了出来,摸上去会扎手。   所以,方铁生想保持头脸之上,净光滑溜,是没有可能的事,他也干脆把虬髯留了起来,每十天半月,修剪一次,他的虬髯一圈圈,又密又黑又硬,更替他这个凛凛大汉,增添了十二分的刚猛威武。不论是谁看了,都会联珠般喝采:"好一条汉子。"   又有传说,说他在战场上,故意拣高地,往上一站,天神一般威风,敌军一起举手投降,宁愿成为他的部下,往往可以不战而胜。   这个传说虽然夸张了一些,但是有一次,军中官兵同乐,演"风尘三侠",方铁生扮虬髯客,一出场,采声雷动,倒的确没有人不叫好的。   方铁生方脸浓髯,身形又高大之至,但是他为人却十分随和,对部下从来不疾言厉色,只罪打仗时不拼命的人,其他一切错误,他都一概不理,只当看不见,有事求他,只要他能答应,无有不应允的。   要不是他性格随和,虽然说:"英雄莫论出处",但也总不能把"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这样的话,一直挂在口边。   对了,这样神威凛凛的一员猛将,怎么会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呢?   那年甘铁生十八岁,军职是排长,方铁生十二岁,在垃圾堆中。   垃圾堆,是真正的垃圾堆。那样的垃圾堆,普天之下,不知凡几,垃圾堆上,照例有漫天飞舞的各类苍蝇、老鼠、野猫、野狗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年,各尽所能,希望能在垃圾堆中,发现一点可以靠它维持生命的东西。   那个垃圾堆,位于一个小火车站的旁边,车站小得只有半边铁皮屋(另外一半不知什么时候叫人拆走了,或是锈坏了。)   这种小地方,平时人迹稀少,一天也未必有一班火车经过,而甘铁生恰好就在这时经过。   运兵的列车不在正常的班次之内,又不是有军情,只是普通的调防,并不赶时间,所以载甘铁生排长所在的那个团的运兵车,就开开停停,停停开开,在什么地方停,完全没有规律,只是临时决定。   人的命运,真是天下最奇怪的事,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一个机缘,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而一个人的一生,又可以影响许多人的一生,许多人的一生纠缠联结起来,就是整个人类的命运。而一切,绝对可以只开始于偶然的偶然。   像那时,运兵车如果不是在那个小站中停了下来,就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了——自然,还是会有事发生,但必然完全不一样。   一个因素还不够,要是方铁生那时不在垃圾堆中又扒又拨,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一切发生了。   两个因素也还不够,还要加上甘铁生正在车厢门口,无聊地站着,运兵车全是货厢,俗称"闷罐车",车停了,打开车厢的门,呼吸新鲜空气,他在身后的车厢里,有他率领的一排士兵,在他前面,是广阔无垠的平原,直到天脚下,才影影绰绰,有点山的影子。甘铁生已经打过几仗,年纪虽然轻,可是志向很远大,望着一直向前伸延开去的大地,他正在假设自己不是一个小小的排长,而是一个将军。   要在这一片平坦的大地上,和敌军决一死战,应该如何进攻,才能取胜。   听以,那时候,方铁生离他虽然只有十来公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又一个改变命运的因素来了,那个小火车站,居然还有一个站长,就在那是时候,这个老站长从那半间铁皮屋中,探出头来,大叫了一声:"铁生。"   使方铁生和甘铁生两个本来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浴血拼命,情同手足的各种原因,到这时大致齐备了。   老站长一叫,甘铁生排长就先吃了一惊,自然而然,把在原野上驰骋,指挥着他想像中干军万马的视线,收了回来。望向那一下叫声传出之处——这是任何人忽然听到了有人叫自己名字的必然反应。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5

于是,他看到了老站长,老站长却并不是面向他,而是面向着一堆垃圾,还伸手向前指着,甘铁生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循他所指看去,理所当然,他看到了方铁生,只不过那时,方铁生背对着他,正俯着身,用双手在扒拨着垃圾,方铁生看到甘铁生,要迟上几秒钟。   老站长又叫了一声:"铁生。"   甘铁生这时知道了,老站长叫的不是自己,是那个在掏垃圾的人。   老站长继续叫:"别掏摸了,能有什么吃的,也全叫野狗叼走了,能有什么剩下的?反倒弄得苍蝇乱飞,臭气冲天。"   甘铁生这时,也感到自垃圾堆中,有攻鼻的臭气冒出来,他不禁皱了眉,虽然他已有相当的军人经历,可是在这样的垃圾堆中,就算有什么残剩的食物,又怎么能入口?看起来,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不设法找别的方法去填饱肚子?他的心中,对那个人,既有同情,但也有几分轻视。   老站长话还没有说完,方铁生就站直身子,转过身来,他一转身,并不先看老站长,想来老站长的这种话,他听过很多遍了,或者他根本不愿意望向老站长,只是随便把视线移向一处,恰好,和甘铁生对望了一眼,甘铁生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   并不是方铁生有什么令人吃惊的怪容貌,那时,他才十二岁,自然也没有一脸的胡子,今得甘铁生发出低呼声的原因是,方铁生一站起来,个子极高,骨架极大,可是瘦得真不像话,露出破衣服(如果那还能算衣服的话)外的两条手臂,简直就是两根又大又粗的骨头。他的脸上,除了那一双眼睛之外,也找不到别的什么。   而且,一和他照面,任何人可以看出,他只是一个孩子,脸上污秽得难以形容,但仍然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孩子,至多,说他是一个少年。   可是他个子却已经那么高大,看起来不相称之至。   甘铁生在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之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子高大的,名字可能也叫做铁生的少年,一看到他之后,目光就没有移动过。   甘铁生完全可以接触他那毫无掩饰的眼光中所表达的人类感情。   说来很奇怪,当时,只在那一刹那,甘铁生就完全知道了这个奇怪的少年通过他的眼神,在诉说些什么。他是在诉说他的不幸,诉说他生活的困苦,可是也告诉人,不论多么困苦,他要生活下去,他可以接受人家的同情,但决不接受赐舍,他不是乞丐,他宁愿在垃圾堆里找又腐又臭的食物(还不一定找得到,这时,他瘦骨鳞峋的大手上,就只是提着一只死老鼠),也不愿意去乞讨。他的眼神之中,有着倔强,也有着人的自尊,甚至于还包含了要求人家对他的尊重。   那种眼神,简直勇敢之极,甚至十分高贵,又有几分稚气的惊喜,和他这时的外形,极不相称,但是却恰如其分地显示了他的内心世界。   两个人视线接触的第一次,时间相当长——通常,陌生人很少有三十秒以上互相对视的时间。甘铁生的心中,起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感到这样骨格壮的流浪少年,会在自己生命中起极其重大的影响,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   于是,他几乎没有考虑,就向方铁生招了招手,同时叫他:"小兄弟,你过来。"   若干时日之后,方铁生回忆那一刹那的偶遇,他有他的说法。   方铁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他年龄太小,完全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大的——中国北方的民风,比较淳厚,虽然不能长期照顾,但是收留一两天,给几件破衣服,给点残菜冷饭,总还做得到。   方铁生就在这种情形之下长大,和野狗为伍,练成了什么都能放进嘴里,吞下去,塞他肚子的本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他竟长得出奇地高大,八九岁的时候,站起来就像大人一样高,一过了十岁,更是又高又瘦,食量也大得惊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几乎都在为找吃的动脑筋。他找食物的办法也真多,大多极其原始——夏天爬树抓蝉,一抓几百个,可以吃顿饱的,冬天挖田鼠洞,挖到了一个,不但田鼠不论大小,都进了他的肚子,洞里田鼠储存的食物,他自然也绝不客气,一律接受。   诸凡青蛙、四脚蛇、野狗、野猫,一切地上爬的,天上飞的,田里长的,树上结的种种东西,一到他的手里,都能化为食物。   乡间的野狗多凶,见人就吠,拣好欺的会咬,啃吃过死尸的野狗眼睛还会发红,可是由于方铁生杀野狗,吃野狗实在太多,所有野狗,老远看到他的影子,挟着尾巴就逃。   听说,常要在乡间赶路的妇道人家,在方铁生的破衣服上,撕下一小块布来,挂在身上,由于那上面有方铁生的气味,野狗闻到了,也会远远避开,以保行路人的安全。   在这种情形下长大的一个孩子,不折不扣,实实在在,是一个野孩子。   可是他自小就性子十分随和,只有人家欺负他,他从来不去欺负人,当然,被人欺负、轻视,不加反抗是一回事,心里绝不会喜欢被欺负轻视,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当他那一天,一转过身来,看到甘铁生的时候,最初的一刹那,本能是抗拒的。   他在若干时日之后这样说:"铁路上来来去去的运兵车很多,也有散兵游勇,也有整队开拔的,见得多了,总觉得军官也好,小兵也好,好象都是另外一种……东西……另外一种动物,和普通人不同,当兵的呼喝、打人、踢人,谁也不敢反抗。   "可是他不同,我一看到他,车厢门口,瘦瘦削削,整整齐齐,可是又那么有自信地站着,他只是随随便便地站着,就好象他就是一切的主宰。   "他的眼神,开始时十分犹豫,可是一下子就变得极其……嗯……极其温柔,从来也没有人用这样子的眼神望过我,在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会关怀我,帮助我,那正是我从来也没有过的……人类感情,我和他对望着,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跳加快,身子发热,恨不得冲过去,紧紧地抱一抱他,或者是让他紧紧地抱一抱我。   "我一直盯着他看,他也一直看着我,我全身都在发抖,当然,那种从心处发出的颤抖,人家是看不出来的,正在这时候,他开口了,他开口了……"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方铁生每次,一讲到这里,还是会声音嘶哑,颤动,情绪激动,可知他当时的情绪,不知激动到了什么程度。   他会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再道:"他开口了,他叫我'小兄弟',小兄弟,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的,真没出息,我心里不知多高兴,可是鼻子一酸,却眼泪滚滚,我从来也没有哭过,难过得就算要死,揪心揪肺,我也没流过眼泪,那是我第一次哭。"   甘铁生一叫,方铁生立即就向他奔了过来,甘铁生也早已看到,这流浪少年满脸泪痕,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来,他脸上本来脏得污垢只怕有好几重厚,给泪水一冲,有的化了开来,有的冲掉了,有的还留着,成了一块奇特无比的大花脸。   照说,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甘铁生至少要问上一句:"你怎么哭了?"可是他没有问,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野少年并不是哭,只是在不可抑制地流泪,所有的地球生物之中,只有人才会用眼泪来表示情绪。   泪腺和脑部某区域,有紧密的联系,情绪自脑中产生,或悲或喜或感动或激昂,都会刺激泪腺,涌出眼泪。   甘铁生在这少年瞪大了的眼睛中,看到了激动的光芒,他知道他为什么会流泪,自然不必再问。   方铁生不想流泪,可是那不受控制——人的身体中,有着太多的完全不受脑部控制的部分,他也不去抹泪,只是当甘铁生伸出手来的时候,自然而然,把他的手交到了甘铁生的手里。   方铁生的手,其实比甘铁生的还要大,几乎全是骨头,又粗又硬,两双手,立即紧紧相握在一起。   这两双手,在后来的岁月中,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可是这时候,一双手属于一个年轻有为的军官,一双却属于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野少年,相去不知多远。   可是任何那时看到这两双手互握的人,都不会怀疑他们的感情,都会相信在这两双手之间,绝不能再插进一些别的什么。   甘铁生先开口:"你的名字叫铁生?钢铁的铁,生命的生?"   方铁生想回答,可是喉间不知叫什么东西便住了,只能发出一些奇怪的、没有意义的声音,他立即用力点着头,表示肯定的答复。   甘铁生笑了起来,也用力点头:"我也叫铁生,和你的名字一样。"   甘铁生又道:"我姓甘,你呢?"   方铁生直到这时,才迸出了一个字来:"方。"   甘铁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心中只觉得无限高兴,他望着这少年,用力插着他的手,再问:"你多大了?有没有十五岁?   方铁生吸了一口气:"十二。"   白素突然问我:"怎么样?"   我回答:"很好,很吸引人,不过,有许多地方太罗嗦,太……细腻了,或许,女作家的缘故?"   在我和白素这样对话的时候,正一起在看一篇小说,小说的题目是:"背叛",和我的这个故事一样——事实上,要是没有这篇题为"背叛"的小说,就绝不会有我这个题为"背叛"的故事,这一点必须说明,但是我又绝不是抄袭,只不过是小说的故事,都环绕着背叛这种人类的行为而发生。   背叛这种行为,除了人类这外,大抵在别的生物中都不存在,是很值得研究的一种人类行为,因为它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关系的人之间,都不断在发生。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6

  背叛,是地球人的一种行为。   背叛这种行为,是表现地球人性格的典型。   背叛,在其他地球生物行为中找不到。   背叛是不是在外星生物行为中也有?不得而知。   背叛是一种极坏、极贱、极卑鄙、极下流、极可耻、极无情、极残酷、极可怕的行为。   必须说明的是:背叛,绝不等于叛变。   背叛是背叛,叛变是叛变。   叛变在明中进行,背叛在暗中进行。   叛变可以光明正大,背叛必然黑暗阴森。   问题不在那个"叛"字,是在于那个"背"字。   人人有权和任何人由合而分,而由一致而对立——这种过程是叛。但如果叛的一方,在进行这一切的时候,被叛的一方全不知情,叛的一方,还竭力在瞒骗欺哄被叛的一方,那就是背叛。   被背叛,是极令人痛心的事,其令人痛心的程度,大抵是人类所能感到的痛心之最。   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背叛是什么呢?《创世纪》上这样记载着:"于是女人见那棵树的果子好作食物,也悦人的眼目,且是可喜爱的,能使人有智慧,就摘下果子来吃了,又给她丈夫,她丈夫也吃了。"   是从女人先开始,受不了引诱,背叛了上帝。   (背叛行为之中,必须有一个或一个以上的引诱在。)   (被背叛了的上帝,表现了人所无法表现的伟大心胸,人类自此堕入罪恶深渊,可是上帝还是尽一切力量在拯救世人,甚至派出唯一的儿子,用宝血来洗世人的罪。)   故事其实不是从说教开始,而是从一场战争开始的。   战争也是人类行为之一,自有人类历史以来,在人类居住的这颗小行星上,没有一天停止过,一直不断地有各种各样的战争。大而古老到了轩辕黄帝和尤在中国北方平原上的大战,惊天地泣鬼神。小而接近的到屋外空地上,两批孩子忽然不知为了争夺什么而打了起来。   (在战争行为之中,必然有一个或一个以上争夺的目标在。)   不必问时间地点交战双方等等细节,总之,那是一场战争。   整个作战的方案,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提出来,师长和副师长、师参谋部的大小参谋,都反复经过详细的研究,也通过了种种方法得来的情报,对敌人方面的兵力有着确实的了解,敌方将领用兵的方式,也了然于胸,这一仗,一定可以打赢,而且可以赢得极其漂亮,大获全胜。   这一个师的兵力足,武器好,师长和副师长之间,亲若兄弟,副师长经常笑着对人说:"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而师长一听得副师长那样说的时候,总也笑着:"胡说八道什么。"   副师长的神情,会变得认真:"本来就是,九年前,我——"   这一番对话,认识师长和副师长的人,都听过三遍以上,可知九年来,他们一直没有中断过这样的对话。内容完全一样,当然,当师长还是旅长、团长、营长、连长、排长的时候,对话中的"师长",要换上师长在那时候的职位。   所以,故事也不是从战争开始,而是从师长和副师长的相遇那件事开始的。   师长姓甘,大名铁生,像是生来就该当将军的,可是他的外形,和他的名字、军职,绝不相称。要是他不穿军服,穿上一袭长衫,再拿一柄摺扇的话,那根本就是一个文弱的白面书生,事实上,甘铁生投笔从戒,的确文武双全。   带兵,并不好带,并不是所有的军队都有良好的纪律,有的老兵,十年八年兵当下来,在战场上经历得多,把生死得失全看得淡了,长官的命令,要是不合意,照样当耳边风。   可是甘铁生带的兵,一直都被称为"铁军",那自然是由于他治军有方,韬略出众,而且在冲锋陷阵之际,勇猛无比——他纤细高瘦的身形本来应该在几千个彪形大汉之中,成为笑柄,可是谁也不敢小看他,因为他打仗勇猛。所以,他十八岁当排长,二十七岁就当了师长。   副师长姓方,大名也叫铁生——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国男性的名字,连同名同姓,也大有可能,单是名字一样,不算太巧。   副师长的外形,和师长刚好相反,他们两人名字相同,可是外形截然相反,方铁生是真正的彪形大汉,身形魁梧雄壮之极,手伸出来,大如蒲扇,捏成了拳头,就和醋坛一般。曾有几个老兵打赌,说他的手,能握住了拉了引线的手榴弹,就让手榴弹在他的掌中爆炸,而他可以无损分毫。   那场打赌,自然没有结果,因为勇猛如方铁生,也不敢真的那么做来证实一下。   他身高接近两公尺,全身肌肉盘结,每一块突出的肌肉,都硬得像钢块,他力大无穷,一个人可以负起一门大炮,他满脸虬髯——关于他的胡子,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勤务兵替他刮胡子,刮了左半脸,再刮右半边,刮完了右半边;左半边的胡子又已冒了出来,摸上去会扎手。   所以,方铁生想保持头脸之上,净光滑溜,是没有可能的事,他也干脆把虬髯留了起来,每十天半月,修剪一次,他的虬髯一圈圈,又密又黑又硬,更替他这个凛凛大汉,增添了十二分的刚猛威武。不论是谁看了,都会联珠般喝采:"好一条汉子。"   又有传说,说他在战场上,故意拣高地,往上一站,天神一般威风,敌军一起举手投降,宁愿成为他的部下,往往可以不战而胜。   这个传说虽然夸张了一些,但是有一次,军中官兵同乐,演"风尘三侠",方铁生扮虬髯客,一出场,采声雷动,倒的确没有人不叫好的。   方铁生方脸浓髯,身形又高大之至,但是他为人却十分随和,对部下从来不疾言厉色,只罪打仗时不拼命的人,其他一切错误,他都一概不理,只当看不见,有事求他,只要他能答应,无有不应允的。   要不是他性格随和,虽然说:"英雄莫论出处",但也总不能把"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这样的话,一直挂在口边。   对了,这样神威凛凛的一员猛将,怎么会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呢?   那年甘铁生十八岁,军职是排长,方铁生十二岁,在垃圾堆中。   垃圾堆,是真正的垃圾堆。那样的垃圾堆,普天之下,不知凡几,垃圾堆上,照例有漫天飞舞的各类苍蝇、老鼠、野猫、野狗和无家可归的流浪少年,各尽所能,希望能在垃圾堆中,发现一点可以靠它维持生命的东西。   那个垃圾堆,位于一个小火车站的旁边,车站小得只有半边铁皮屋(另外一半不知什么时候叫人拆走了,或是锈坏了。)   这种小地方,平时人迹稀少,一天也未必有一班火车经过,而甘铁生恰好就在这时经过。   运兵的列车不在正常的班次之内,又不是有军情,只是普通的调防,并不赶时间,所以载甘铁生排长所在的那个团的运兵车,就开开停停,停停开开,在什么地方停,完全没有规律,只是临时决定。   人的命运,真是天下最奇怪的事,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一个机缘,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而一个人的一生,又可以影响许多人的一生,许多人的一生纠缠联结起来,就是整个人类的命运。而一切,绝对可以只开始于偶然的偶然。   像那时,运兵车如果不是在那个小站中停了下来,就不会有以后的事发生了——自然,还是会有事发生,但必然完全不一样。   一个因素还不够,要是方铁生那时不在垃圾堆中又扒又拨,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一切发生了。   两个因素也还不够,还要加上甘铁生正在车厢门口,无聊地站着,运兵车全是货厢,俗称"闷罐车",车停了,打开车厢的门,呼吸新鲜空气,他在身后的车厢里,有他率领的一排士兵,在他前面,是广阔无垠的平原,直到天脚下,才影影绰绰,有点山的影子。甘铁生已经打过几仗,年纪虽然轻,可是志向很远大,望着一直向前伸延开去的大地,他正在假设自己不是一个小小的排长,而是一个将军。   要在这一片平坦的大地上,和敌军决一死战,应该如何进攻,才能取胜。   听以,那时候,方铁生离他虽然只有十来公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   又一个改变命运的因素来了,那个小火车站,居然还有一个站长,就在那是时候,这个老站长从那半间铁皮屋中,探出头来,大叫了一声:"铁生。"   使方铁生和甘铁生两个本来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忽然之间,变成了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浴血拼命,情同手足的各种原因,到这时大致齐备了。   老站长一叫,甘铁生排长就先吃了一惊,自然而然,把在原野上驰骋,指挥着他想像中干军万马的视线,收了回来。望向那一下叫声传出之处——这是任何人忽然听到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6

了有人叫自己名字的必然反应。   于是,他看到了老站长,老站长却并不是面向他,而是面向着一堆垃圾,还伸手向前指着,甘铁生的视线,也自然而然循他所指看去,理所当然,他看到了方铁生,只不过那时,方铁生背对着他,正俯着身,用双手在扒拨着垃圾,方铁生看到甘铁生,要迟上几秒钟。   老站长又叫了一声:"铁生。"   甘铁生这时知道了,老站长叫的不是自己,是那个在掏垃圾的人。   老站长继续叫:"别掏摸了,能有什么吃的,也全叫野狗叼走了,能有什么剩下的?反倒弄得苍蝇乱飞,臭气冲天。"   甘铁生这时,也感到自垃圾堆中,有攻鼻的臭气冒出来,他不禁皱了眉,虽然他已有相当的军人经历,可是在这样的垃圾堆中,就算有什么残剩的食物,又怎么能入口?看起来,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不设法找别的方法去填饱肚子?他的心中,对那个人,既有同情,但也有几分轻视。   老站长话还没有说完,方铁生就站直身子,转过身来,他一转身,并不先看老站长,想来老站长的这种话,他听过很多遍了,或者他根本不愿意望向老站长,只是随便把视线移向一处,恰好,和甘铁生对望了一眼,甘铁生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下低呼。   并不是方铁生有什么令人吃惊的怪容貌,那时,他才十二岁,自然也没有一脸的胡子,今得甘铁生发出低呼声的原因是,方铁生一站起来,个子极高,骨架极大,可是瘦得真不像话,露出破衣服(如果那还能算衣服的话)外的两条手臂,简直就是两根又大又粗的骨头。他的脸上,除了那一双眼睛之外,也找不到别的什么。   而且,一和他照面,任何人可以看出,他只是一个孩子,脸上污秽得难以形容,但仍然可以看得出,他是一个孩子,至多,说他是一个少年。   可是他个子却已经那么高大,看起来不相称之至。   甘铁生在发出了一下低呼声之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个子高大的,名字可能也叫做铁生的少年,一看到他之后,目光就没有移动过。   甘铁生完全可以接触他那毫无掩饰的眼光中所表达的人类感情。   说来很奇怪,当时,只在那一刹那,甘铁生就完全知道了这个奇怪的少年通过他的眼神,在诉说些什么。他是在诉说他的不幸,诉说他生活的困苦,可是也告诉人,不论多么困苦,他要生活下去,他可以接受人家的同情,但决不接受赐舍,他不是乞丐,他宁愿在垃圾堆里找又腐又臭的食物(还不一定找得到,这时,他瘦骨鳞峋的大手上,就只是提着一只死老鼠),也不愿意去乞讨。他的眼神之中,有着倔强,也有着人的自尊,甚至于还包含了要求人家对他的尊重。   那种眼神,简直勇敢之极,甚至十分高贵,又有几分稚气的惊喜,和他这时的外形,极不相称,但是却恰如其分地显示了他的内心世界。   两个人视线接触的第一次,时间相当长——通常,陌生人很少有三十秒以上互相对视的时间。甘铁生的心中,起了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感到这样骨格壮的流浪少年,会在自己生命中起极其重大的影响,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   于是,他几乎没有考虑,就向方铁生招了招手,同时叫他:"小兄弟,你过来。"   若干时日之后,方铁生回忆那一刹那的偶遇,他有他的说法。   方铁生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父母是什么时候去世的,他年龄太小,完全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大的——中国北方的民风,比较淳厚,虽然不能长期照顾,但是收留一两天,给几件破衣服,给点残菜冷饭,总还做得到。   方铁生就在这种情形之下长大,和野狗为伍,练成了什么都能放进嘴里,吞下去,塞他肚子的本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这个原因,他竟长得出奇地高大,八九岁的时候,站起来就像大人一样高,一过了十岁,更是又高又瘦,食量也大得惊人,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几乎都在为找吃的动脑筋。他找食物的办法也真多,大多极其原始——夏天爬树抓蝉,一抓几百个,可以吃顿饱的,冬天挖田鼠洞,挖到了一个,不但田鼠不论大小,都进了他的肚子,洞里田鼠储存的食物,他自然也绝不客气,一律接受。   诸凡青蛙、四脚蛇、野狗、野猫,一切地上爬的,天上飞的,田里长的,树上结的种种东西,一到他的手里,都能化为食物。   乡间的野狗多凶,见人就吠,拣好欺的会咬,啃吃过死尸的野狗眼睛还会发红,可是由于方铁生杀野狗,吃野狗实在太多,所有野狗,老远看到他的影子,挟着尾巴就逃。   听说,常要在乡间赶路的妇道人家,在方铁生的破衣服上,撕下一小块布来,挂在身上,由于那上面有方铁生的气味,野狗闻到了,也会远远避开,以保行路人的安全。   在这种情形下长大的一个孩子,不折不扣,实实在在,是一个野孩子。   可是他自小就性子十分随和,只有人家欺负他,他从来不去欺负人,当然,被人欺负、轻视,不加反抗是一回事,心里绝不会喜欢被欺负轻视,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当他那一天,一转过身来,看到甘铁生的时候,最初的一刹那,本能是抗拒的。   他在若干时日之后这样说:"铁路上来来去去的运兵车很多,也有散兵游勇,也有整队开拔的,见得多了,总觉得军官也好,小兵也好,好象都是另外一种……东西……另外一种动物,和普通人不同,当兵的呼喝、打人、踢人,谁也不敢反抗。   "可是他不同,我一看到他,车厢门口,瘦瘦削削,整整齐齐,可是又那么有自信地站着,他只是随随便便地站着,就好象他就是一切的主宰。   "他的眼神,开始时十分犹豫,可是一下子就变得极其……嗯……极其温柔,从来也没有人用这样子的眼神望过我,在他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会关怀我,帮助我,那正是我从来也没有过的……人类感情,我和他对望着,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心跳加快,身子发热,恨不得冲过去,紧紧地抱一抱他,或者是让他紧紧地抱一抱我。   "我一直盯着他看,他也一直看着我,我全身都在发抖,当然,那种从心处发出的颤抖,人家是看不出来的,正在这时候,他开口了,他开口了……"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好多年了,方铁生每次,一讲到这里,还是会声音嘶哑,颤动,情绪激动,可知他当时的情绪,不知激动到了什么程度。   他会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再道:"他开口了,他叫我'小兄弟',小兄弟,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我的,真没出息,我心里不知多高兴,可是鼻子一酸,却眼泪滚滚,我从来也没有哭过,难过得就算要死,揪心揪肺,我也没流过眼泪,那是我第一次哭。"   甘铁生一叫,方铁生立即就向他奔了过来,甘铁生也早已看到,这流浪少年满脸泪痕,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来,他脸上本来脏得污垢只怕有好几重厚,给泪水一冲,有的化了开来,有的冲掉了,有的还留着,成了一块奇特无比的大花脸。   照说,在这样的情形之下,甘铁生至少要问上一句:"你怎么哭了?"可是他没有问,因为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野少年并不是哭,只是在不可抑制地流泪,所有的地球生物之中,只有人才会用眼泪来表示情绪。   泪腺和脑部某区域,有紧密的联系,情绪自脑中产生,或悲或喜或感动或激昂,都会刺激泪腺,涌出眼泪。   甘铁生在这少年瞪大了的眼睛中,看到了激动的光芒,他知道他为什么会流泪,自然不必再问。   方铁生不想流泪,可是那不受控制——人的身体中,有着太多的完全不受脑部控制的部分,他也不去抹泪,只是当甘铁生伸出手来的时候,自然而然,把他的手交到了甘铁生的手里。   方铁生的手,其实比甘铁生的还要大,几乎全是骨头,又粗又硬,两双手,立即紧紧相握在一起。   这两双手,在后来的岁月中,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可是这时候,一双手属于一个年轻有为的军官,一双却属于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野少年,相去不知多远。   可是任何那时看到这两双手互握的人,都不会怀疑他们的感情,都会相信在这两双手之间,绝不能再插进一些别的什么。   甘铁生先开口:"你的名字叫铁生?钢铁的铁,生命的生?"   方铁生想回答,可是喉间不知叫什么东西便住了,只能发出一些奇怪的、没有意义的声音,他立即用力点着头,表示肯定的答复。   甘铁生笑了起来,也用力点头:"我也叫铁生,和你的名字一样。"   甘铁生又道:"我姓甘,你呢?"   方铁生直到这时,才迸出了一个字来:"方。"   甘铁生自己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心中只觉得无限高兴,他望着这少年,用力插着他的手,再问:"你多大了?有没有十五岁?   方铁生吸了一口气:"十二。"   白素突然问我:"怎么样?"   我回答:"很好,很吸引人,不过,有许多地方太罗嗦,太……细腻了,或许,女作家的缘故?"   在我和白素这样对话的时候,正一起在看一篇小说,小说的题目是:"背叛",和我的这个故事一样——事实上,要是没有这篇题为"背叛"的小说,就绝不会有我这个题为"背叛"的故事,这一点必须说明,但是我又绝不是抄袭,只不过是小说的故事,都环绕着背叛这种人类的行为而发生。   背叛这种行为,除了人类这外,大抵在别的生物中都不存在,是很值得研究的一种人类行为,因为它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任何关系的人之间,都不断在发生。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6

  我且不取第三册看,只是留意着白素的神情,看着她把稿纸一张一张翻过去,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又长吁一声,把手放在那叠稿纸之上,抬起头来:"这篇小说,其实没有写完。"   我用眼神询问,她道:"小说只是写了背叛这件事,而完全没有提到为什么会有背叛发生,只是提出了问题。"   我想了一想:"作为一种写作法,小说也可以这样写,例子很多。胡斐那一刀,是不是应该砍向苗人凤,就是千古奇迷。"。   白素笑了起来:"不同,从这个故事看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可能是导致整个事件发生人物,没有出场,故意避去,但是由于地位实在重要,所以又有点蛛丝马迹可寻——"   我不等她讲完,就叫了起来:"别说了,那不公平,你已经看完了,我才看了三分之一,所以我不明白你说的话。"   白素"啊"地一声:"对,我倒忘了。小说作者对背叛这种行为,和叛变分开来,也很有意思。"   我点头同意:"是啊,反叛、叛变,只是一种行为,背叛,又有背,又有叛,是两种行为,所以才卑劣无比。反叛不算是坏行为,只要不是在暗中进行。"   白素扬了扬眉:"有时,为了环境所逼,不得不先在暗中进行呢?"   我摇头:"我不知别人怎么想,我最不能容忍的是在背后偷偷摸摸地搞阴谋诡计。"   白素想了一会,把第三册稿纸递了给我,我打了开来,看得很快,因为在那一册之中,写的一半是甘铁生和方铁生的戒马生涯,一面也写他们两之间的交情,始终不变,甘铁生升了团长,方铁生是副团长。   给白素提醒了之后,我在看的时候,也隐约感到,在方铁生和甘铁生之间,似乎另有一个十分神秘的人物在,这个人物,若隐若现,难以捉摸,当然,那正如白素所说,是作者故意避免提及的。   但是,作者写的,又几乎全是事实经过,所以,虽然故意,十分小心地避免提及那个人,还是有一点迹象可寻——自然,若是看得粗心大意,难以发现这一点,若是叫我一个人来看,就不一定看得出来。   白素心细如尘,自然容易看出来。   以下,举一些例子,并且加上我和白素的讨论。   自然,举的例子不必太多,不然,各位看的,就不是卫斯理故事,而变成两个铁生的故事了。   例子之一,是那次演出。   那次军中演出的剧目是"风尘三侠",谁都知道,那是写隋末大臣杨素的家妓红拂女,见到了李靖这个青年豪侠,就半夜私奔,和李靖结成夫妇,后来又遇上了江湖大豪虬髯客,三人并肩作战,逐鹿中原,争夺天的下的故事,风尘三侠,就是指虬髯、红拂、李靖三人而言。   在那篇小说中,第二册结束时,写了有这样的一次演出,并且说"十分重要,对甘铁生和方铁生来说,形成了一种难以估计,极其深刻的影响",可是又自相矛盾地说:"是不是有这种影响发生过,实在无法肯定。"   但在第三册一开始,就完全不再提。   一直到六册稿纸看完,再也没有提起这场演出,若不是作者曾强调过,这样的一个小情节,比起小说中许多惊心动魄的战场上明刀明枪,间谍活动的尔虞我诈来,简直微不足道。   可是作者既然曾那么重视这场演出,却又提了一下之后,再也没有了下文,这就有点不寻常。   我在看完了全部稿纸之后,最先提出来和白素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   白素一听我提出了要先讨论这个问题,她也同意,并且说:"别心急,我们从头设想起,设想我们当时,是在这个团中。"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排长。"又指着白素:"你是副排长。"   白素瞪了我一眼:"拟于不伦。"   我笑了起来:"不是所有军队中的排长和副排长,都和那两个铁生一样。"   白素的神情严肃起来:"也没有确实的证据,证明他们两人是同性恋者。   我哈哈大笑:"你这个副排长,是女扮男装来当兵的,现代花木兰,这可以了吧。"   白素也笑了起来:"别扯开去,假设那天同乐晚会,我们在场,情形会怎样?"   我吸了一口气:"一千多人,自然都席地而坐,多半是在驻地附近的空地,戏台草草搭成,长官坐的凳子,在乡民处借来,台上的照明,至多是'气死风灯',嗯,或者军队中自己有发电机,那就会有电灯照明。"   白素微笑:"团长副团长上台演戏,台下的各级官兵,自然气氛热烈。"   我接下去:"这种军中的同乐晚会,一切不可能太讲究,音乐过场,当然也从官兵中找出来,唱的人荒腔走板,也不会有人留意,那真正是紧张之极,生死系在一线的军人生涯中的一个短暂的休止符。"   白素吸了一口气:"没有说明唱的是什么戏。"   我一挥手:"我猜是豫剧,因为小说中提到的几处地名,都在河南省——不过,是什么剧种,一点也不重要,知道演的是风尘三侠就够了。"   白素道:"军队中,也不会有什么行头,多半是把被子拆掉了披在身上,涂点油彩就算了。"   我想到这种因陋就简的演出,在浴血拼命的军旅生涯之中,可以造成一种极大的乐趣,也不禁有点悠然神往:"红拂女手中的那只红拂,多半是用卫生队的红汞水染红的了,好在方铁生的虬髯倒是现成的。"   我说了这句话之后,我们两人都静了片刻,因为知道已到了问题的核心。   读者诸君自然也应该注意到了,有一个应该被提起,当时肯定应该在场的人,可是却一个字也没有提到过他。   我先开口:"甘铁生的李靖,方铁生的虬髯客,谁的红拂女呢?"   白素用力挥手:"就是这个人,小说作者竭力想避开不写,但又明显地存在的,就是这个那天晚上饰演红拂的那个人。"   由于作者曾十分明显地写了那晚的演出,对两个铁生都有重要之极的影响,所以我同意了白素的意见,我道:"这个人能演红拂,年纪不会太大。"   白素"嗯"地一声:"这个人,是男,是女?"   我踌躇了一下,在台上,红拂当然是女性,但是中国传统的地方戏曲,习惯"反串",男扮女,女扮男,全无规律,那么,这个人的性别就很难确定了。   本来,若是这个人的出现,对两个铁生有重大深远影响的话,那么,是女性比较合理。   两男一女的组合,可以变化出无数故事来,悲欢离合,缠绵销魂,黯然泪下,兴高采烈,皆在其中,古今中外所有发生过的事和未发生过的事,几乎都可以包括在内。   那个人应该是女性。   可是,考虑到两个铁生之间,可能有着同性恋的关系,那就不能以常理度之,同性恋者对女性没有兴趣,两男一女的组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一点问题都不会发生。   可是两个男人之中,如果有一个是双性恋的呢?自然问题比正常的两男一女,更加复杂了。   可是再复杂,也还复杂不过三个男人,都是同性恋者。   因为同性恋的男人,有不少忽而在心理上当自己是男人,又忽而当自己是女人,变化莫测,三个这样的人在一起,关系之复杂,只怕笔算算不出来,要动用电子计算机才能算得清楚。   由于作者曾如此强调这次演出的重要性,可知事情演变到后来,一定更复杂,那么,这个演红拂女的,由一个男人来反串,也有可能。   我想了好一会,才道:"应该说这个人是男人,因为军队里,有女性的可能性不大。"   白素不以为然:"卫生队会有女护士,也有女的的通讯兵,或许,又不一定是部队里的。"   我道:"假如还有点线索,应该可以推定这个人的性别,和他在两个人之间起了什么作用?我看第四册中的那一段,相当重要。"   她翻动道稿纸,指着她所说的那一段。我在那时,已经把六册原著全看了所以,我一看就知道那一段内容。   那一段是写在一次战役之后的情形,和前面介绍方法一样,把它介绍出来——要作说明的是,前面介绍到了第二册,第三册全部,和第四册的上半部,都不是十分重要,所以略去了。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6

甘铁生站在高地的顶上——应该说,他站在高地顶上的一个坑中,那土坑齐胸深,黄土高原上的土地,本来是耀目的黄色,可是这个土坑却焦黑,还冒着令人恶心的臭味,因为它是许多炮弹声击出来的。
  两小时前,当甘铁生用望远镜观察这里的时候,这里是敌军建造的一座碉堡。


  而两小时后,在铁军的进攻之下,碉堡变成了一个深坑,铁军的指挥者,以胜利者的身分,跃进了土坑,挺立着。


  整个高地上,都是响彻云霄的呼叫声,也很难分辨那是欢呼还是悲嗥。总之,是许多人在面临死亡之后,生命又暂时得到存在之后所发出的呼叫。心理学家怎样分析这种呼叫声,这里没有一个人知道,可是在这里叫的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要尽情叫,尽情喊,把他们心中压抑着的欢乐和悲痛,忧思和惨情,一起发泄出来,不那么做的话,他们就会象炸药包被点燃引线之后一样炸开来,溶进空气和尘埃之中。


  战场上的这种呼喊号叫,不但会在攻克敌阵,取得胜利之后发生,也会在惨败之后,退到了可以喘一口气的时候发生,更可以在沉睡中发生——熟悉军旅生活的人,都知道"炸营"是怎么一回事。


  ("炸营"是一种很可怕的现象,成千的士兵,可以在酣睡之中,忽然大声呼喊着聚集在一起,如同千百个鬼魅一起从地狱的深处冲了出来,他们所发出的呼叫声,可以传出好几十里之外,还令人听了心悸肉颤。)


  中午来自师部的命令,到达了甘铁生团长的手上:"限明日日出之前,攻克七号高地,违令者营长以上,军法从事。"


  七号高地必须攻克,这是他们全团上下,人人皆知的事情,连那个老炊事员,也一直在念道:"叫天兵天将,把这高地铲平了。"


  七号高地能否攻占,是这个战役能否胜利的关键。高地在敌人手里,被敌方控制着进攻的咽喉点无法沟通,无法渡河,整个部队(两个师)就只好坐以待毙,等着敌方优势部队结集之后就被歼灭。


  敌方优势部队正星夜行军,赶到战场来,在连攻了两天,未能攻占七号高地之后,接到了师部这样的命令,合理之极。


  甘铁生在传令兵的手里,接过了命令,看了看之后,捏在手里出神,他站在战壕里,向前看去,他所占的位置,距离高地上那个碉堡正面对他的机枪孔,直线距离是一百八十七公尺,理论上来说,冲起锋来,连攀上高地,所需的时间只是四十秒,可是实际上,两天两夜了,他连十公尺也没有推进。


  敌军在七号高地的那碉堡上,布置了一个重机枪连,有二十挺火力的重机枪,火力猛,射程远,而且,有似乎用不完的子弹,细细长长的,呼啸飞射而来之际,像是魔鬼怪叫着扑人而噬的长牙般的机枪子弹,已取走了他四十多个战士的性命。


  要命的是,那四十几具尸体,就摊在战壕和高地之间,曾有七个勇士,不顾一切冲出去,把同胞的尸体抢回来,结果,是在两者之间,多了七具尸体。甘铁生明知这些尸体摆在部队面前,对士气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打击,但是他还是下令:不准再去收尸。


  高地并不高,只有四十多公尺,是横亘在平地上的一个莫名其妙的花岗石岗子,那可能是一座极高的高山的顶巅,只不过整座山全埋在土下,只有那么一个山顶,露在土外,形成高地。


  甘铁生率部来到的时候,就曾想到过,这个不知多少年之前,不知由什么原因形成的一片高地,自从人类有了战争这种行为之后,不知道被多少敌对的双方,用各种各样的武器,和各种各样的机谋攻陷占领,坚守顽抗过。


  如今,轮到了他和守军来作对峙。


  若干年之后,当这种情形有重复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想起他,就象他不知道过去曾在这里对峙拼命的是一些什么人,和为了什么要拼命一样。碉堡并不大,碉堡之后,另有一排战壕,看来高地的上面,也是泥土。


  就那样一片高地,扼守了险要,控制了整个局势。


  当甘铁生眯着眼,额上绽着青筋,盯着高地看着的时候,方铁生在他的身边(方铁生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身边),伸手把命令接了过去。


  这时的方铁生,已经认识很多很多字,甚至可以看很多很多书了,他看了命令,抿着嘴(由于他长髯太浓,把他的口部全遮住了,所以这个他习惯性的动作,别人是觉察不到的),声音低沉:"我们没有炮兵支援,没有空军轰炸,没有专业工兵。"


  这一切,全是他在看了很多军事方面的书籍之后学来的知识。


  他说一句,甘铁生就用一下"嗯"来作回答。


  方铁生的声音更低沉:"唯一的方法,就是带着炸药包上去,把碉堡炸掉。"


  方铁生的这种提议,若听到的是别人,一定会"哈哈"大笑——这种方法谁不会提,问题在于如何能够把炸药送上去。


  可是甘铁生听了,却并不发笑,他知道,打仗的时候,方铁生向来少出主意,但是他如果出了主意,就必然有可行之道。


  所以他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投向方铁生威武无比的方脸上,方铁生目光炯炯:"带十个人,连我,天一黑,全力攻击作掩护,佯攻,十一个敢死队装死尸,就整夜时间,逐寸向前移动,只要一到离高地二公尺处,就是射击死角,可以冲上高地去,每人带四包炸药,高地上有三个机枪连也完了。"


  方铁生讲话十分简结,甘铁生一面听,一面迅速地转着念,也立即下了判断。方铁生提供的进攻计划,几乎是唯一可行的计划。


  空地上本来已有四十多具尸体,在又一次抢攻失败之后,再多上十来具尸体,那是极自然的事,而这些尸体,以极缓慢的速度移动,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守军的警惕性再高,也不容易觉察,而只要一到了高地上射击的死角,简直就可以说胜利了。


  然而问题在于,进攻必须是真进攻,在真进攻之下,守军必然集中火力还击,本来想假死的,可能变成真的尸体。其次,诈作尸体成功,在向前移动之时,必须极度小心,只要其中一个被发觉,那么守军一开火,其余的假尸体,也就一样变成了真尸体。


  甘铁生在思索着,方铁生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十一个人,只要有一半可以装死,也就成功了。人多了,白牺牲,也未必有用。


  甘铁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很好的进攻计划,但没有让团长带领敢死队冲锋的道理。"


  方铁生一挺胸——他身形本就魁伟之极,这一挺胸,更是气概非同凡:"不身先士卒,何以率军?"


  甘铁生等的就是这一句话,立时伸手在方铁生的肩头上重重一拍:"对,我是团长,身先士卒的应该是我,你负责指挥攻进高地之后的战事。"


  方铁生张口结舌,甘铁生一字一顿道:"这是——"


  他的这句话,当然应该是"这是军令",可是"军令"两字,并没有出口,旁边就有人接了上去:"我去,我带敢死队去。"


  小说写到这里,真可以说是异军突起。两个铁生是生死的交情,带领敢死队,在毫无掩蔽的旷地上,至少暴露在敌军的火力网之下六七小时,而且还要逐寸地向前移动,能够移到火网的死角,至多只有一半机会。


  等到他们可以向上攀缘冲锋之际,虽然已经有了成功的希望,但是死于敌军强力火网之下的机会,也一样大大的增加。


  这样的强攻任务,说是一次九死一生的作战任务,一点也不夸张。


  两个铁生争着要去当领队,那是一种十分悲壮的场面,表示了他们真正有着生死不渝的交情,谁都宁愿自己去粉身碎骨,而不愿对方去冒险。


  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有人接口说"我去",那么这个人,必然不是无关重要的人物,至少,在地位上和两个铁生相去不会太远,而且,一定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勇士,再加上,还必须是当两个铁生在商讨军务大计时可以随便参加意见的人。


  这个人,是不是一直就和两个铁生在一起?以前,从来也未见提及过。所以我当时,看到这一段时,就有异军突起之感。


  可是妙的是,小说在以前没有提及过这个人,在以后,仍然未曾提及过这个人,仿拂他出现,就为了讲那么一句话,而在这个人讲了那一句话之后,应该本来是两人之争,变成三人之争的,却也没有了下文,接下来,就写佯攻展开,在佯攻被守军的火力压下来之后,壕沟和高地之间的空地上,多了十七具尸体。


  请看接下来的那段,就可以知道奥妙的所在了。


  双方的枪声静了下来。一刹那间,是极度的静寂。进攻在七时零五分开始,现在的时间是七时二十一分。


  极度的寂静只维持了半分钟,高地上那座堡垒的枪口,又传出了惊心动魄的呼啸声,黑暗中看来,重机枪口喷出来的火光,闪耀得叫人睁不开眼,子弹象暴雨一样,洒在旷地上。


  伏在壕沟中的甘铁生和方铁生互望了一眼,都知道守军的指挥官,是一个厉害的脚色,他又补了这一轮射击,是肯定进攻方面,是不是真的停止了进攻。


  而这一轮补充的发射,就有可能阻止了整个进攻计划的发展。


  两个铁生的心情紧张之极,他们已经数出,多了十七具尸体。


  经过千挑万拣,又出破格的重赏——"一年粮晌两级提升三月长假",敢死队员一共是十一人,当然全在如今的十七具尸体之中。


  在这十一人中,多少成了真的尸体?多少还活着?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7

  活着的人,必须极其缓慢地向前移动,他们不能动手,不能动脚,不能昂起头来,只能利用胸部和腹部的肌肉,和地面接触的部分,技巧地收缩或放松,来使身体作向前的移动,和蛇利用腹肌的蠕动而前进相仿。   甘铁生双眼盯得酸痛,似乎没有一个死尸移动过,他几乎绝望了,要是全牺牲了,那么,就是这个偷袭的计划失败了。   偷袭计划失败,天明之前,就绝拿不下这个高地来,"军法从事",团长,副团长,一二三营三个营长,只怕全都会因"作战不力"的罪名而处决。   他紧紧捏成拳的右手,手心中全是汗,就在这时,方铁生的大手伸了过来,两个人的手,立时手指交缠,紧握在一起,方铁生的手中也全是黏黏的汗。   方铁生的声音有些发颤:"已经有七个……又一个移动了一下,八个了。"   甘铁生忙道:"我怎么一点看不出来。"   方铁生吸了一口气:"我小时候,曾多次长时间在黑暗中伺守猎物,所以对于环境的轻微变化,都可以觉察——啊,又有一个动了……两个……天……三个……天,十一个……竟全活着,这……这……"   方铁生说着,身子剧烈发起抖来,两人的手也握得更紧,汗也流得更多,他们又是紧张,又是高兴,自然而然,同时头和头,不轻不重地碰撞了一下。   我拍打着稿纸:"这一段文字,字数不多,可是写得暧昧之极,不知隐藏着多少秘密。"   白素道:"是,两个铁生都在壕沟里,率领敢死队的是什么人?"   我把稿纸翻回了几页:"当然就是那个突然说'我去'的人,也就是作者用尽心机,要把他隐藏起来,可是又不能不在某些地方露出马脚来的那个人。"   白素向我望来:"那个人,也就是在'风尘三侠'之中,演红拂女的那个?"   我听了之后,不禁呆了一呆,因为实在很难把戏台上一个踩着碎步,尖着喉咙,扭扭捏捏唱着的花旦,和如此生死一线,浴血苦战的沙场上的敢死队长联在一起想。   我只是道:"有可能。"   白素改正我的说法:"太有可能。"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做了一个自己也不明白代表了什么的手势——我思绪十分紊乱,我和白素,曾讨论过那个"红拂女"的性别,难以有定论。   但如果"红拂"和敢死队长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似乎应该一定是男人,总没有理由在那么紧急的情形之下,由一个女人去担任敢死队长的。那么,问题又来了,这个团,有着甘铁生团长、方铁生副团长这样的勇士,敢死队长,照说一定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个,"那个人"说了一声"我去"之后,谁当敢死队长,一定会有激烈的争论,"那个人"是凭了什么行动,才当上了敢死队长的?   照小说里一直写下来的两个铁生的性格来看,他们实在没有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任务,交给另一个人去担任,除非他们两人对这个人,有极度的信任,而这个人又有极充分的理由,还要有适当的职位。   我和白素想到的都是同一个问题,经过分析推断,剩下的问题只是一个:这个人是什么人?和两个铁生是什么关系?   我们互望了一眼,都知道心中有同样的问题,但又都没有答案,所以也不必说出来了。   我干咳了几声:"甘铁生和方铁生在战壕中等待,心情自然紧张,可是他们两人的动作,好像有点古怪?"   白素同意:"岂止有点,简直古怪,你看:两个人的手,手指交缠,紧握在一起——"   当她这样在念着小说中所写的动作时,我们两人都同时伸出手来,每个手指相间,照小说所写的那样,紧握在一起。   我和白素是多年的夫妻,从初恋起到如今,感情一直如水乳交融,这种动作,我们不知做过多少次了,这时双手紧握,也自然之极。   白素道:"从小说里看来,两个铁生这样握手,也像是十分自然。"   我"嗯"地一声,已经知道白素接下来想问我什么了,果然,白素向我斜睨了一眼:"你也有不少极亲近的同性朋友,你可曾和他们有过这样的动作?"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没有——但会不会人在战场上,生死一线,感情特别容易激动.也就自然有些不正常的行为?"   白素用十分镇静和肯定的声音道:"两个铁生之间的关系十分暖昧,我不排除他们会是同性恋者的可能。"   我苦笑了一下,两个铁生是同性恋者,这一点,在整个小说中,可以找到证据处太多了。小说作者没有明写,甚至也没有暗示,只是在许多地方,写得一定很真实,所以才叫细心的人,可以看得出来。   我们互望着,白素又道:"整部小说中,都以两个铁生为中心,另外一个重要人物,被故意隐略,这个人物……你有没有注意到,事情应该是那次演出后开始,也就是说,这个被隐了的人物,是当甘铁生升任团长之后,才介入两个铁生的生活的?"   我同意:"小说中有明显的提示,应该是这样。"   白素侧头想了一会:"在军队里,一个团,团长副团长之外,重要的是什么人?"   我也想了片刻:"很难说,看是什么编制的军队。一些由政党控制的军队,还有'政治委员'这样的职位,地位甚至在团长之上。"   白素道:"通常的编制,有一个职位是必然不能少了他的。"   我"啊"地一声,用力在桌上一拍:"参谋长。"   白素点头:"这部小说中有一个极怪异的现象,它内容几乎全然是描写军队中的事,有的地方,甚至写得详细之极,可是从头到尾,即使在后来,两个铁生成为师长和副师长之后,也没有出现过'参谋长'这三个字。一个师的军队编制之中,没有师参谋长,这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我又拍了一下桌子:"这就叫欲盖弥彰,这个故意被略去的人,一定是团参谋长,后来也成了师参谋长的。对了,那个人是甘铁生升为团长之后才认识的。因为营的编制,没有参谋长。"'   白素眉心打着结:"真怪,为什么不提呢?"   我打了一个"哈哈":"或许象'红楼梦'一样,要把'真事隐去'"   白素竟然立刻同意:"显然是,我们可以肯定,那个讲'我去'的人,就是参谋长,也只有他这个职位,才有资格自动请当敢死队长。"   我十分兴奋,来回走着:"越分析越发现多事实,可是不明白的是,两个铁生如何肯让他去?"   白素缓缓摇着头,先道:"你别来回走得叫人头晕。"又道:"我也想不通,但其中一定有十分重大的原由。嗯,接下来有一段,是写伏在旷地上装死尸的其中一个的,你注意到没有?"   我当然注意到了,那是整篇小说中最岂有此理的一段,又是很长,有相当多心理描写,用的全是同一个代名词"他"。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7

而且全段文字晦涩之至,简直不知所云,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算看完,要不是为了研究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定会把它跳过去不看。   这段文字并不长,我可以全文引述出来——大家看的时候,真的要小心一些,不然,就不容易看得懂,若是觉得不好看,也大可以跳过去,虽然后来真相渐白,才知道那一段晦涩文意的文字,大有讲究,到那时再来看,才会有恍然大悟之感。   他不知道自己伏在地上已有多久了,从那一阵枪声之后,一切全是死寂,他甚至以为自己已进了地狱。   一动也不动,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才能把敌人瞒过去,他和他都曾一再告戒过,一个人暴露了,就等于全体暴露。   可是天晓得,他在心中自己问自己:所谓"全体",究竟还有多少人?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了。其余的,都由假死尸变成真尸体了。   偷袭的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他同意的,这是一个好计划,即使"全体"只剩下他一个人,也还是可以将自己这方面制造一个相当有利的进攻机会。   这个敢死任务,十一个人若是还未开始行动,就只剩下他一个,那未免太壮烈了。他想起刚才,至少有七八颗子弹,就在他的旁边,滋溜滋溜响着,带起炽热的魔火,钻进了土地之中。   (种籽播进了土地中,什么种籽,就会长出什么植物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机枪子弹看来象是那样欢呼着钻进了土地之中,会长出什么东西来?死亡仇恨?)   那些子弹,任何一枚,都可以使他的生命结束,但是奇迹似地,他非但没有死,而且没有受伤。四个沉甸甸的炸药包,还压在身下,他十分难以想象,四包炸药若是一起爆炸,他的身子会剩下多少?   (根据"物质不减定律",他的身子应该不会少了什么,问题是,会变成什么。)   他的耳际,又响起了他和他的声音,他和他的声音,能使他的心神宁静,即使在如今这种境地之中,也有同样的作用,但同样也能令他心乱如麻。   他和他交替地说:"炸药包必须压在身体下,用身体掩护,就算身体中了枪,甚至穿过了身体,也不致于引起爆炸——只要有一个爆炸,敌军就会立即察觉我们的偷袭计划。"   好像没有爆炸,每个人,不管是死是活,至少没有使任务根本不能执行。   他一直睁着眼,在他的眼前,不知有一只什么甲虫,慢慢爬过,甲虫象是爬在他的心上,那种爬搔,今得他心头空空荡荡,想找点地方靠一靠,可是靠向什么所在呢?靠向他?还是靠向他?   他在这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伏在旷地上的,应该是他,或者是他,不应该是他,当然也可以是他,他是想到了他会牺牲而替代他的,还是想到了他会牺牲而替代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连他和他和他之间许许多多的事,究竟如何会发生,他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知道的只是,发生的,全发生了。   刚才,子弹呼啸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恐惧,当他了解到死亡或者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时候,他非但不会恐惧死亡,而且还会下意识地欢迎死亡。   他心绪又乱了起来,僵伏了那么久,他感到死亡象是渐渐地侵入了他的身子,那是种怪异的感觉,究竟什么样的感觉?他连自己的感觉都说不上来,别说他和他的感觉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在他身边的一个"死人"眨了一眼。   最怪的就是这一段,是不是可以用"不知所云"来形容?接下来,就写那个"他"发现,敢死队的十一个人都没有死,写他们在黑暗之中,用胸腹肌肉的运动,慢慢向前移动。   那一章的一开始,就写明甘铁生站在高地之上——这本来不是很好的小说写法,会减少悬疑和紧张,因为结果早已知道了。   可是,真会写小说的人,却也会故意如此,先把结果写出来,再写经过,照样可以令读者看得如痴如醉,这才更见作者的功力。   有很多好的历史小说,结果就是早已知道了的,如荆转刺秦王,不成杀,谁都知道。可是好的以刺秦为题材的小说,还是可以看得人冷汗直冒。   接下来的偷袭行动,只约略表过就算。白素要我加以注意的,就是这一段。   我那时,在再看了一遍之后,心中咕噜了一句粗话。白素道:"这一段中,写了三个'他'。   我立时道:"第一个'他',是敢死队长,也就是我们假设的参谋长。"   白素接着说:"第二个和第三个'他',是甘铁生和方铁生。"   我点头:"毫无疑问是,小说中写着:计划是他提出来,他同意执行的,参照前文,方铁生和甘铁生在讨论时,参谋长自然在一旁。   白素微抬起了头:"从这一段来看,他,他,他,这三个'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闷哼一声:"他们是袍泽——军人和军人之间的专称,出典很古,诗经。"   白素皱着眉,半晌不说话,才低叹了一声:"事实情形的复杂,可能远在我们的想像之上。"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我看我们象某些'红学专家'一样,太钻牛角尖了,这是一部小说,我们却把它当作事实一样来研究。"   白素固执地摇头:"我觉得这里所写的一切,全是事实,至少,人际关系,各大小战役等等,全是根据事实写下来的。"   她讲到这里,停了一停,不等我有反应,作了一个手势,阻止我说下去,她一字一顿:"写下这些事实来的人,一定就是'那个人',第一个'他',团或师的参谋长,他把自己隐去,可是却又无法不在某些场合中显露出来。那次被认为十分重要的演出,演出者三个人:甘铁生、方铁生和那个'他'。"   我没有打断她的话头,等到她一口气说完,我才道:"别忘记,这是一个女作家的作品,这个女作家姓一个僻姓:'君',她叫君花。"   白素一挥手:"两个可能,有人口述,女作家笔录之后再加以艺术渲染。一个是君花根本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不是女人,有可能,参谋长是女人。"   我怔了一怔:"这说不过去吧,如果这样一个军官是女性,小说中应该大书特书才是。"   白素道:"既然有心要把这个人物隐去,那自然也不会再提。"   我不说什么,用沉默来表示我不同意她的意见。白素指着稿纸:"你看这一段,写他心中空空荡荡——在那种环境下,还会有这样的内心活动,这个人就有可能是女人。他又说不知靠向谁才好,是靠向甘铁生呢?还是靠向方铁生,这总不太象是男性的心理,而且,这一段文字,几乎是全书的唯一内心剖白。"   我叹了一声:"在那个时代,女性当兵的极少,当到高级军官的更少,我想,这一段,可能是刻意描写人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之下的那一种反常的心理活动。或者,执笔者是女性,所以才有了这种不伦不类的内心剖白。"   白素沉吟了一下:"可惜那时,你象是不很有兴趣,我也想不到小说会那么吸引人,所以由得来人把稿子留下来就算了。"   我耸了耸肩,不表示什么。   白素又道:"我想应该多了解一下那个叫君花的作家的情形。"   我哈哈大笑起来,当那歌唱家取出这部稿子来的时候,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这时,却好奇之极,心道:"请歌唱家来问问?"   白素立时表示同意。   所以,又有一个小插曲,就是再度和那歌唱家的对话,十分有趣,记述如下:   歌唱家一听白素说君花可能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就用她那美妙的歌喉,发出动听的笑声:"你们的想象力真丰富,难怪她一听得我认识你们,就千托万托,要我把稿子带来给你们看看。"   白素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忙加问:"她要把她写的小说给我们看,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和要求?"   歌唱家这时,神情活现,她自然也知道上次来的时候,受了我的冷落,所以此际,就伺机报复,真是小人气度之至,她扬起了头:"请别抢着发问。"   我在肚里骂了她一句,面上自然不敢显露什么,她得意洋洋地笑:"当然是女人,我认识她三年了,她是我的邻居,岂有不知她是女人之理?"   白素想了一会,象是对歌唱家的回答,还有所怀疑一样,歌唱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夸张地叫了起来:"别以为我是连男人和女人也分不出来的白痴。"   白素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创作这部小说的经过,你可知道?"   歌唱家道:"这倒不是很清楚,她一个人独居,我的屋子和她比邻,她把花园弄得十分整齐,是一个十分爱清洁的女人,沉默寡言,对人很客气,约莫六十岁,或者更老一些。"   白素"哦"地一声:"原来年纪那么大……不过,也应该是这个年纪。"   我知道白素的意思,心道:"我不认为一个参谋长会是女人。"   歌唱家看着我们争论,神情莫名其妙:"你们在讨论什么?这部小说中的人物?这部小说真的那么吸引人。"   白素道:"小说写得很好,值得研究的是,小说写了一场绝对不应该发生的背叛,可是竟然发生了,似乎有十分神秘,怪异的因素,所以值得研究——你难道没有看过?"   歌唱家摆了摆手:"我不习惯看中文小说。"   我把我的问题,重问了一遍,歌唱家用手指轻轻敲着她自己的额角:"她一听说我认识你们,就现出极激动的神情,拿出了这些稿子来,说什么这是根据事实写下来的,里面有一个迷,她一直解不透,想不通,两位善解疑难,可能会有所发现,所以希望你们抽空看一看,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明知可能会碰钉子,还是来了。"   她说到这里,向我瞪了一眼,这女人,报仇也算报得酣畅淋漓了。   我自然不会和她一般计较,所以只是嘿嘿干笑两声了事。偏偏她还不识趣:"里面究竟有什么迷,说出来,或许我解得开。"   我立时冷冷道:"那你必须先看完你不喜欢看的中文小说才行。"   她碰了一个钉子,不再说什么,白素忙打圆场,又向她问了一些那个女作家君花的情形,不过由于君花深居简出,根本没有什么社交,歌唱家虽然活跃,以邻居的身份请她十次,她都不来一次,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来往,所以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送走了歌唱家,我道:"作者和参谋长是两个人。"   白素结结实实想了一会:"保留。"   我跳起来想和她争,她伸手向我一挡:"现在,我不和你争这个问题,先看看那场绝不应该发生的背叛,究竟怎么会发生的。"   我瞪了她好一会,才勉强同意。   要知道那场绝不应该发生的背叛是怎么会发生的,对那篇小说中的若干情节,必须先知道,所以,又要节录若干,不然,会无头无脑,看不明白。   小说用了许多字,写十一个敢死队员如何依照计划,在旷地上扮成死人,逐寸向前移动,终于在七个小时之后,移到了高地火力的死角。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7

  在壕沟中伺伏的两个铁生,早已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黑暗中看来,方铁生的虬髯,闪闪生光,和甘铁生白皙的肤色,成为强烈的对比。经过长期的盯视,他们的眼睛,一闭上,眼皮上,反而会传来剧烈的刺痛,他们眼看着敢死队员一点一点向前移动,在黎明之前,天色特别黑暗的时候,他们看到他移动得最快,几下子就进入了高地的阴影之中,其余的人也都跟了上去。   两个铁生同时发出了一声吆喝,号兵把几乎捏得发烫的小号凑上唇去,鼓气吹出了雄壮的冲锋号,高地上的敌军立即开火。   两个铁生在这时候,互望了一眼,才把相互紧握着的手松了开来。   他们不必讲话,只是凭眼色的交换,就可以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他们都在说:敌军的指挥官一定大大迷惑了,何以吹起了冲锋号,却没有人进攻?   进攻当然是有的,但是在高地上的守军看不到,进攻者在长期的,耐心的、几乎无可忍受的、怀着万分之一达到目的的希望,已经来到了高地之下,冲锋号一响起,他们正迅速向上攀着。   偷袭是极可怕的事,偷袭不成,偷袭者粉身碎骨,偷袭成了,被偷袭者则死,还不知自己是怎么死的。   (偷袭和背叛,仿佛也有某种联系,把这两种行为用文字表达,排列起来看:   偷袭   背叛   偷和背相对,袭和叛相对,都是在暗中突然发作的行为,被偷袭者和被背叛者,事先连一点防备的工作都无法做,那绝对违背了公平竞争的原则,是人类行为中极可耻的一类。)   两个铁生盯着离他们并不远的高地,看到他最早攀上去,在守兵的机枪喷射出来的火花中,甚至可以看到他咬紧牙关的那种坚决的神情。   也是他第一个抛出炸药包,他抛出炸药包的时候,左手攀住了石角,支持着全身的分量。   甘铁生在这时,喃喃说了一句:"老天,别让他支持不住。"   接着,他右臂挥动,挥动的幅度极大,由身后到身前,划出了一个极美丽的弧形,点着了引线,在引线上迸出少量火星的炸药包,在半空之中,呈抛物线向前落去,竟然毫无偏差地落向一个正在怒吼喷火的机枪管。   甘铁生和方铁生,不由自主,大声惊呼着,站了起来。   也就在那时,高地之上,传来了第一下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爆炸所发生的火光,先是寂静无声地陡然一闪,照亮了长长壕沟之中每一个人的脸,然后才是巨响的传来。   在第一下爆炸之后,一下接一下的爆炸,连续不断,高地之上,大团大团的火球在滚来滚去,甘铁生看看时机已到,大喝一声,和方铁生同时冲出战壕,向前疾冲了出去,跟在他们后面的,是潮水一样涌向前的进攻者。   七号高地一举攻克,那个原来以为不能克服的碉堡完全不见,十一个敢死队员,伤了六个,一个阵亡,甘铁生站在被炸成坑的凹地中,面向东方,这时,东方的天际,才现出了第一线曙光。   冲上高地,歼灭了敌军的官兵,在高地上跳着,发出实在没有什么意义的叫嚷声,有的甚至兴奋到了用步枪互相格斗刺搏。   甘铁生下达了向师部报捷的命令,缓缓转动身子,在东方透出朦朦胧胧的灰白光芒之时,他一转身,就自然而然,接触到了方铁生的目光。   方铁生咧着大嘴:"等了一夜,突然可以站起来的那一刹那,简直就象——"他说到这里,用力一挥手,吐了一口口水,忽然满是虬髯的脸上,在晨曦之中,现出几分扭怩的神色来,没有说下去。   甘铁生则"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几百人的呼唤呐喊声中,听来仍然十分嘹亮:"对,简直就象。"   方铁生并没有说出简直象什么一样,但甘铁生立刻就知道了。   那是真正的感受:在经过长期的压抑之后,突然的、畅快的、兴奋刺激之极的爆发,那种快意的发泄,还有什么别的感觉可以比拟?那是雄性人类所能感觉的最原始、最天真的感受。   两个铁生都一起笑起来,他们笑得那么欢畅,当他们的笑声影响了所有人,大家都静下来时,第一线朝霞已经浮起,方铁生举起枪来,向天连射,仿佛他的发泄还未曾够,而甘铁生只是沉静地站着,看得出,他不止是站着,从他的神情上看得出,他正在思索。   他在想什么呢?除了他之处;还有人知道吗?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8

方铁生一手举枪,还在不断地射击,他身形壮大,虬髯扩张,双眼圆睁,枪声自他手上产生,象是天神的手中产生炸雷,神威凛凛,看得人都痴了。   甘铁生只是静静地站着,在朝霞下,他苍白的脸上,看来像是有些血色,可是他坚毅,充满了智慧,却也绝不逊色,叫人看得心折。   两个铁生这时,一个动,一个静,他们的视线,却是射向同一个目标。   以上节录的,是有关攻占七号高地的描写,我和白素也曾讨论过。   别奇怪我们为什么会对小说中的情节那么有兴趣,实在是因为小说有它的古怪之处。   例如,高地攻占居功到至伟的,自然是那个敢死队长,可是小说中却又一字不提,只是在进攻的过程之中,用了两次"他"字来替代。   然后,又写了甘铁生和方铁生在重大的胜利之后不同的反应——完全由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写,刚猛威武的方铁生看得人痴,沉着勇毅的甘铁生,看得人心折。   看着他们的两个人是谁?不见得会是全体官兵。   两个铁生的视线落向同一点,他们又在看什么?如果是望向一个人的话,那个人是谁?   象是一直有一个"隐形人"在——那人当然不是真正的隐形人,而是隐没在小说之中,但却又无处不在,呼之欲出。   如果这个人就是我和白素假设的参谋长,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讨论自然不会有结果,白素想了一想:"可以设法根据小说中所写的地名,各个大小战役的情形,对照一下现代史,我相信不会太久远。"   我怔了一怔,已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如果是军阀混战时期的,只怕俱往矣,六七十年下来,不会再有什么人活着的了。"   白素的意思,自然是想找曾和甘铁生、方铁生他们一起度过戎马生涯的人,好好问一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情形。   所以,我才提出了事情发生的可能时间,白素摇头:"不会那么早,虽然没有确切地写年代,可是从武器的使用来看,也大约可以断定是什么时代。"   我听了白素这么说,不禁苦笑。   白素自然未必是有意那样说的,但是她的话,却触动了我的联想——竟然可以根据武器的使用,而断定人类历史的年代。例如,有核子武器,自然是二十世纪的事,若是战争之中双方还在用铁器互相砍杀.那当然是中古时代。这样方法来断定时代,那是不是可以算是地球人的悲剧?或是对人类文明的   白素在我的神情上,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她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神情也有点难过,我用力摇了一下头:"抗日战争时期?"   白素沉吟了一下:"差不多就应该是那个时候。"   我又沉默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我又联想到了许多事,但是和故事发展无关,也就不必长篇大论地写出来了——人家的小说中有这样的情形,尚且删去,怎么可以在自己的故事中出现?   我加重语气:"那么,现在还有人活着的。"   白素一扬眉:"当然有,最现成的,就是这部小说的作者,君花。"   我沉默了片刻:"至少,小说作者知道是什么人提供了她那么详情的资料。资料的提供者,必然是当年的当事人。"   白素认为君花就是小说中刻意被隐去的那个神秘人物,而我对这一点,始终有异议,所以这时,才有了这样的争论。   白素没有再和我争下去,只是道:"这位君女士,我们总是要见一见的,而且,她也主动要听取我们的意见,所以和她见面,应该没有问题。"   我笑:"又要麻烦你那位歌唱家朋友了,我想,向她拿君女士的电话,我们直接联络,比较好些。"   白素点头:"这事简单,我会办。"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场引致背叛行为的战役,才是最重要的。"   白素来回走了几步,陷入了沉思之中,我也不打扰她。   一开始,"背叛"这篇小说就把那场有背叛行为的战役提出来,但在小说中,一直到了第五册开始之后,才真正写到了那场战役。   那时候,甘铁生已经是师长、方铁生当然是副师长。   两个人都有了将军的街头,而且是真正睥睨一切的猛将,可是两人的交情,始终不变,方铁生一高兴,也还是会说:"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那次战役,离方铁生被甘铁生发现之后九年,也就是说,看起来神威凛凛的猛将,有天神一般壮硕体格的副师长,那年不过二十一岁。   当然,他和普通二十一岁的青年人不同,非比寻常的童年生活,和九年来战场上,每天接受鲜血和炮火的洗礼,他比同年纪的人成熟一倍以上,但是也有时候,他会流露出他这年纪应有的年轻。整个作战计划,是甘铁生首先提出来的——那是一个和敌军,可以说,是决一死战的战争,胜了,可以把敌军歼灭,再难翻身,输了,情形也是一样。   这一仗,是迟早要打的,形势已经逼得非有这样的一场大战不可。   请各位回顾一下开始的节录,接下来的,是接续那一段的,应该接续在"要把时间向前推九年"处,现在,再补上一句:"再把时间向后推九年",推到了那场生死之战的前夕。   在兵力方面,甘铁生的师处于劣势,敌方有两个师的兵力,所以甘铁生要打胜仗,必须运用奇谋,不能硬拚。   当时的形势是,甘师和敌师的甲师、乙师,分布在一座山头的三面,互成犄角之势。敌军的甲、乙两师,目的也是要把甘师彻底消灭,所以,正在悄悄移动,成钳形,自左右夹攻。   但是敌军又怕进攻得太快,被甘师看出了不利情形之后,拉队向后一缩,就此逸去,以后,再要找这样对付甘师的机会,就十分困难了,所以,敌师的行动,不打草惊蛇,尽量采取迂回的行军方式,目的是要绕过甘师的后面,两个师的兵力,布成了一个半弧形的网,等到合围之后,再向前一逼,在强势兵力的攻击之下,甘师除了向山上退避之外,别无他途。   而那座山,是典型的穷山恶水,虽然说占住了山,就是占了高地,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是等甘师一上了山,敌师根本不必进攻,只消封锁山路,包围山头,山上到了粮尽弹绝之时,自然毫无战斗力了。   而且,在事先,敌军甲、乙两师的指挥官,也是十分精明的人物,早已派侦察连上山侦察形势,山上的水源十分有限,有几处,也都立刻下令下马,破坏,使之不能再被食用——这样,部队被困在山上,冲不下来,又没有水喝,战斗力自然大大减弱,困得日子久了,渴也渴死了。   甘铁生的作战计划,灵感来自他派出去的侦察队,发现敌军的侦察人员,正在破坏水源。在接到了报告之后,召开作战会议,甘铁生先发言。   方铁生皱着眉:"大家都在山下,去破坏山上的水源作什么?"   甘铁生立时有了答案:"敌方想凭优势兵力,把我们逼上山去。"   方铁生"呵呵"大笑:"那山是死山,谁也不会把部队拉上山去等死。"   甘铁生吸了一口气,当天,他没有多说什么。   第三天,侦察部队又有了新的报告,敌军甲师和乙师都有移防的行动,可是并不是指向甘师,而是斜开去。   在作战会议上,方铁生又大笑:"他们想在我们后面合围,我们可以在他们合围未成时,分左右迎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甘铁生摇头:"不,让他们合围。"   会议室中静了下采,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甘铁生的身上。方铁生沉声:"敌人合围成功,我们只能退上山去。"   甘铁生点头,语音十分坚定,毫无转圆余地,就象是他以前决定大小所有战役的进攻或防守计划时一样,他道:"对,我们退上山去。"   会议室中,是一阵长时期的,难堪的沉默,人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再敢去看甘铁生——当然也有例外的,方铁生就盯住了甘铁生看,甘铁生也向他望来,两人四目交投,足有两分钟之久,甘铁生神情坚决,绝没有改变。方铁生神情在开始两分钟是极度的迷惆,但他随即想到富有作战经验的甘铁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作出那么愚蠢的决定.他就开始向另外一路想。   那是,在三分钟后,他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甘铁生立刻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了,也泛起了微笑,两人这种笑容,是真正莫逆于心的回心微笑。   微笑维持了半分钟,方铁生现出了钦佩之极的神情,霍然站起,双手按在会议桌上,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说:"好计,好计,不如此,不足以歼灭敌军。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好计,好计。"   一个老成持重的参谋闻言失色:"师座,退到山上,那是死路一条,再无生路。"   甘铁生不理会那个参谋,向站着的方铁生一指:"副师长把作战的计划说一说。"   甘铁生这句话一出口,除了方铁生觉得理所当然之外,其余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相顾失色,刚才,甘铁生说"对,我们退上山去"之际,所有的人都为之失色,连方铁生也一样。   显然,那时候,方铁生还是完全不知道甘师长的作战计划的。   可是,他们在相互注视了几分钟之后,从完全不明白到明白,又大叫好计,这还不出奇,但竟然就可以替代甘师长讲解作战计划,这就有点骇人听闻——难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心意相通,竟到了这一地步?   方铁生挺了挺身,嗓音宏亮:"甘师长的计划,十分简单。第一步,把我师兵力,分成两部份,一部分,在敌方悄然合围之前,用极秘密的方法,急行军离开,在敌方将会形成的包围圈外伺伏。"   方铁生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参加作战会议的,毕竟全是有多年作战经验的军官,已经有不少人发出"啊"的低呼声,显然也了解到这个胆大之极的作战计划的部分内容了。   甘铁生用力挥了一下手:"行动必须极度秘密.在一半兵力秘密转移的同时,另一半兵力必须装出完全不知道敌方的合围计划,要表示故意的麻痹,让敌军的合围计划,能顺利进行。"   甘铁生在这时站了起来。甘师长和方副师长并肩而立,就象是剑侠小说中的"双剑合壁"一样,威力陡增,给予所有人以无限的信心。   甘铁生的声音也很嘹亮:"敌军一旦合围,一定立刻发动进攻,敌军一攻,我们的一半兵力,就退向山上,山下敌军合围,以为不必抢攻,我军必定不战而亡,在这样的情形之上,他们的警惕,必然松懈,我们约定,五日之后,午夜时分,山上的攻下来,在山外的攻过来,不但有反包围,而且有意想不到的尖兵自山上冲下来,敌兵虽有两师,但必然溃败。"   甘铁生讲到一个"败"字时,重重一拳,击在会议桌上。妙的是,方铁生也在同时,一拳击在桌上.两个拳头击在桌上,只发出"砰"的一声响,可见他们两人的行动,何等一致。   会议室中静了几分钟,方铁生问:"有什么问题没有?"   一个团长站起来:"山上的水源全遭破坏,在山上五天——"   方铁生不等他讲完就道:"上山的部队,尽量带水,要带足五天足够用的水相当难,上山的弟兄要多吃点苦,我会教弟兄们怎样找有水的草根来嚼了解渴。"   甘铁生斜睨着方铁生,摇头:"本师第一团、第二团第一营、第二营。直属机枪连第一连、炮兵连,暂由方副师长率领,会议结束,立即秘密行军。"   甘铁生续道:"目标五十公里外,待敌方合围之后五日后午夜,要在最近有利的攻击距离,发动攻击。"   甘师长的命令,再明白也没有,是要方铁生率领一半兵力退开去,到时才攻击。那么,余下的一半兵力,自然由甘师长领上山了。   方铁生立时涨红了脸:"师长,我率部上山。"   甘铁生缓缓摇着头。   象这样,师长和副师长,互相争着,要担任更艰苦,更危险的任务,他们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大家也都不参加意见,由着他们去争。   方铁生的神情变得十分倔犟——这时的神情,十足象是一个倔强的,不听话的孩子,而且提高了声音:"我率部上山。"   甘铁生仍然镇定地摇头:"刚才的分派,记录在案,这是军令,我会另外有呈报,请军部批准。"   方铁生双手挥舞,虎虎生风:"师长,我是你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所有危险的任务,都让我去担当。"   甘铁生微有温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把我当成贪生怕死的懦夫?接受命令,别以为你的任务容易实行,行动必须绝对秘密,一有泄露,前功尽弃,全军覆没,要把半个师的兵力,悄悄隐藏起来,谈何容易,所以,最佳老谋人员,也全由你率领。"   方铁生的身子,激动得在全身发抖,由于他双手按着会议桌,而他又力大无穷,他身子一抖,整张会议桌都在抖动,桌上的茶杯,也随之震动。   这时,方铁生和甘铁生两人的视线,又射向同一点后,又迅速收了回来。   甘铁生再问:"还有什么问题?"   会议室中是一片寂静。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8

方铁生一手举枪,还在不断地射击,他身形壮大,虬髯扩张,双眼圆睁,枪声自他手上产生,象是天神的手中产生炸雷,神威凛凛,看得人都痴了。   甘铁生只是静静地站着,在朝霞下,他苍白的脸上,看来像是有些血色,可是他坚毅,充满了智慧,却也绝不逊色,叫人看得心折。   两个铁生这时,一个动,一个静,他们的视线,却是射向同一个目标。   以上节录的,是有关攻占七号高地的描写,我和白素也曾讨论过。   别奇怪我们为什么会对小说中的情节那么有兴趣,实在是因为小说有它的古怪之处。   例如,高地攻占居功到至伟的,自然是那个敢死队长,可是小说中却又一字不提,只是在进攻的过程之中,用了两次"他"字来替代。   然后,又写了甘铁生和方铁生在重大的胜利之后不同的反应——完全由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写,刚猛威武的方铁生看得人痴,沉着勇毅的甘铁生,看得人心折。   看着他们的两个人是谁?不见得会是全体官兵。   两个铁生的视线落向同一点,他们又在看什么?如果是望向一个人的话,那个人是谁?   象是一直有一个"隐形人"在——那人当然不是真正的隐形人,而是隐没在小说之中,但却又无处不在,呼之欲出。   如果这个人就是我和白素假设的参谋长,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形发生?   讨论自然不会有结果,白素想了一想:"可以设法根据小说中所写的地名,各个大小战役的情形,对照一下现代史,我相信不会太久远。"   我怔了一怔,已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如果是军阀混战时期的,只怕俱往矣,六七十年下来,不会再有什么人活着的了。"   白素的意思,自然是想找曾和甘铁生、方铁生他们一起度过戎马生涯的人,好好问一下,为什么会有那么奇怪的情形。   所以,我才提出了事情发生的可能时间,白素摇头:"不会那么早,虽然没有确切地写年代,可是从武器的使用来看,也大约可以断定是什么时代。"   我听了白素这么说,不禁苦笑。   白素自然未必是有意那样说的,但是她的话,却触动了我的联想——竟然可以根据武器的使用,而断定人类历史的年代。例如,有核子武器,自然是二十世纪的事,若是战争之中双方还在用铁器互相砍杀.那当然是中古时代。这样方法来断定时代,那是不是可以算是地球人的悲剧?或是对人类文明的   白素在我的神情上,看出了我在想什么,她温柔地握住了我的手,神情也有点难过,我用力摇了一下头:"抗日战争时期?"   白素沉吟了一下:"差不多就应该是那个时候。"   我又沉默了片刻,在那片刻之间,我又联想到了许多事,但是和故事发展无关,也就不必长篇大论地写出来了——人家的小说中有这样的情形,尚且删去,怎么可以在自己的故事中出现?   我加重语气:"那么,现在还有人活着的。"   白素一扬眉:"当然有,最现成的,就是这部小说的作者,君花。"   我沉默了片刻:"至少,小说作者知道是什么人提供了她那么详情的资料。资料的提供者,必然是当年的当事人。"   白素认为君花就是小说中刻意被隐去的那个神秘人物,而我对这一点,始终有异议,所以这时,才有了这样的争论。   白素没有再和我争下去,只是道:"这位君女士,我们总是要见一见的,而且,她也主动要听取我们的意见,所以和她见面,应该没有问题。"   我笑:"又要麻烦你那位歌唱家朋友了,我想,向她拿君女士的电话,我们直接联络,比较好些。"   白素点头:"这事简单,我会办。"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场引致背叛行为的战役,才是最重要的。"   白素来回走了几步,陷入了沉思之中,我也不打扰她。   一开始,"背叛"这篇小说就把那场有背叛行为的战役提出来,但在小说中,一直到了第五册开始之后,才真正写到了那场战役。   那时候,甘铁生已经是师长、方铁生当然是副师长。   两个人都有了将军的街头,而且是真正睥睨一切的猛将,可是两人的交情,始终不变,方铁生一高兴,也还是会说:"我是师长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那次战役,离方铁生被甘铁生发现之后九年,也就是说,看起来神威凛凛的猛将,有天神一般壮硕体格的副师长,那年不过二十一岁。   当然,他和普通二十一岁的青年人不同,非比寻常的童年生活,和九年来战场上,每天接受鲜血和炮火的洗礼,他比同年纪的人成熟一倍以上,但是也有时候,他会流露出他这年纪应有的年轻。整个作战计划,是甘铁生首先提出来的——那是一个和敌军,可以说,是决一死战的战争,胜了,可以把敌军歼灭,再难翻身,输了,情形也是一样。   这一仗,是迟早要打的,形势已经逼得非有这样的一场大战不可。   请各位回顾一下开始的节录,接下来的,是接续那一段的,应该接续在"要把时间向前推九年"处,现在,再补上一句:"再把时间向后推九年",推到了那场生死之战的前夕。   在兵力方面,甘铁生的师处于劣势,敌方有两个师的兵力,所以甘铁生要打胜仗,必须运用奇谋,不能硬拚。   当时的形势是,甘师和敌师的甲师、乙师,分布在一座山头的三面,互成犄角之势。敌军的甲、乙两师,目的也是要把甘师彻底消灭,所以,正在悄悄移动,成钳形,自左右夹攻。   但是敌军又怕进攻得太快,被甘师看出了不利情形之后,拉队向后一缩,就此逸去,以后,再要找这样对付甘师的机会,就十分困难了,所以,敌师的行动,不打草惊蛇,尽量采取迂回的行军方式,目的是要绕过甘师的后面,两个师的兵力,布成了一个半弧形的网,等到合围之后,再向前一逼,在强势兵力的攻击之下,甘师除了向山上退避之外,别无他途。   而那座山,是典型的穷山恶水,虽然说占住了山,就是占了高地,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是等甘师一上了山,敌师根本不必进攻,只消封锁山路,包围山头,山上到了粮尽弹绝之时,自然毫无战斗力了。   而且,在事先,敌军甲、乙两师的指挥官,也是十分精明的人物,早已派侦察连上山侦察形势,山上的水源十分有限,有几处,也都立刻下令下马,破坏,使之不能再被食用——这样,部队被困在山上,冲不下来,又没有水喝,战斗力自然大大减弱,困得日子久了,渴也渴死了。   甘铁生的作战计划,灵感来自他派出去的侦察队,发现敌军的侦察人员,正在破坏水源。在接到了报告之后,召开作战会议,甘铁生先发言。   方铁生皱着眉:"大家都在山下,去破坏山上的水源作什么?"   甘铁生立时有了答案:"敌方想凭优势兵力,把我们逼上山去。"   方铁生"呵呵"大笑:"那山是死山,谁也不会把部队拉上山去等死。"   甘铁生吸了一口气,当天,他没有多说什么。   第三天,侦察部队又有了新的报告,敌军甲师和乙师都有移防的行动,可是并不是指向甘师,而是斜开去。   在作战会议上,方铁生又大笑:"他们想在我们后面合围,我们可以在他们合围未成时,分左右迎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甘铁生摇头:"不,让他们合围。"   会议室中静了下采,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甘铁生的身上。方铁生沉声:"敌人合围成功,我们只能退上山去。"   甘铁生点头,语音十分坚定,毫无转圆余地,就象是他以前决定大小所有战役的进攻或防守计划时一样,他道:"对,我们退上山去。"   会议室中,是一阵长时期的,难堪的沉默,人人面面相觑,没有人再敢去看甘铁生——当然也有例外的,方铁生就盯住了甘铁生看,甘铁生也向他望来,两人四目交投,足有两分钟之久,甘铁生神情坚决,绝没有改变。方铁生神情在开始两分钟是极度的迷惆,但他随即想到富有作战经验的甘铁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作出那么愚蠢的决定.他就开始向另外一路想。   那是,在三分钟后,他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甘铁生立刻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了,也泛起了微笑,两人这种笑容,是真正莫逆于心的回心微笑。   微笑维持了半分钟,方铁生现出了钦佩之极的神情,霍然站起,双手按在会议桌上,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说:"好计,好计,不如此,不足以歼灭敌军。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好计,好计。"   一个老成持重的参谋闻言失色:"师座,退到山上,那是死路一条,再无生路。"   甘铁生不理会那个参谋,向站着的方铁生一指:"副师长把作战的计划说一说。"   甘铁生这句话一出口,除了方铁生觉得理所当然之外,其余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相顾失色,刚才,甘铁生说"对,我们退上山去"之际,所有的人都为之失色,连方铁生也一样。   显然,那时候,方铁生还是完全不知道甘师长的作战计划的。   可是,他们在相互注视了几分钟之后,从完全不明白到明白,又大叫好计,这还不出奇,但竟然就可以替代甘师长讲解作战计划,这就有点骇人听闻——难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心意相通,竟到了这一地步?   方铁生挺了挺身,嗓音宏亮:"甘师长的计划,十分简单。第一步,把我师兵力,分成两部份,一部分,在敌方悄然合围之前,用极秘密的方法,急行军离开,在敌方将会形成的包围圈外伺伏。"   方铁生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参加作战会议的,毕竟全是有多年作战经验的军官,已经有不少人发出"啊"的低呼声,显然也了解到这个胆大之极的作战计划的部分内容了。   甘铁生用力挥了一下手:"行动必须极度秘密.在一半兵力秘密转移的同时,另一半兵力必须装出完全不知道敌方的合围计划,要表示故意的麻痹,让敌军的合围计划,能顺利进行。"   甘铁生在这时站了起来。甘师长和方副师长并肩而立,就象是剑侠小说中的"双剑合壁"一样,威力陡增,给予所有人以无限的信心。   甘铁生的声音也很嘹亮:"敌军一旦合围,一定立刻发动进攻,敌军一攻,我们的一半兵力,就退向山上,山下敌军合围,以为不必抢攻,我军必定不战而亡,在这样的情形之上,他们的警惕,必然松懈,我们约定,五日之后,午夜时分,山上的攻下来,在山外的攻过来,不但有反包围,而且有意想不到的尖兵自山上冲下来,敌兵虽有两师,但必然溃败。"   甘铁生讲到一个"败"字时,重重一拳,击在会议桌上。妙的是,方铁生也在同时,一拳击在桌上.两个拳头击在桌上,只发出"砰"的一声响,可见他们两人的行动,何等一致。   会议室中静了几分钟,方铁生问:"有什么问题没有?"   一个团长站起来:"山上的水源全遭破坏,在山上五天——"   方铁生不等他讲完就道:"上山的部队,尽量带水,要带足五天足够用的水相当难,上山的弟兄要多吃点苦,我会教弟兄们怎样找有水的草根来嚼了解渴。"   甘铁生斜睨着方铁生,摇头:"本师第一团、第二团第一营、第二营。直属机枪连第一连、炮兵连,暂由方副师长率领,会议结束,立即秘密行军。"   甘铁生续道:"目标五十公里外,待敌方合围之后五日后午夜,要在最近有利的攻击距离,发动攻击。"   甘师长的命令,再明白也没有,是要方铁生率领一半兵力退开去,到时才攻击。那么,余下的一半兵力,自然由甘师长领上山了。   方铁生立时涨红了脸:"师长,我率部上山。"   甘铁生缓缓摇着头。   象这样,师长和副师长,互相争着,要担任更艰苦,更危险的任务,他们不知见过多少次了,大家也都不参加意见,由着他们去争。   方铁生的神情变得十分倔犟——这时的神情,十足象是一个倔强的,不听话的孩子,而且提高了声音:"我率部上山。"   甘铁生仍然镇定地摇头:"刚才的分派,记录在案,这是军令,我会另外有呈报,请军部批准。"   方铁生双手挥舞,虎虎生风:"师长,我是你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所有危险的任务,都让我去担当。"   甘铁生微有温怒:"你胡说八道什么,把我当成贪生怕死的懦夫?接受命令,别以为你的任务容易实行,行动必须绝对秘密,一有泄露,前功尽弃,全军覆没,要把半个师的兵力,悄悄隐藏起来,谈何容易,所以,最佳老谋人员,也全由你率领。"   方铁生的身子,激动得在全身发抖,由于他双手按着会议桌,而他又力大无穷,他身子一抖,整张会议桌都在抖动,桌上的茶杯,也随之震动。   这时,方铁生和甘铁生两人的视线,又射向同一点后,又迅速收了回来。   甘铁生再问:"还有什么问题?"   会议室中是一片寂静。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8

  人人都知道,方副师长和甘师长之间,亲密得根本象是一个人一样。方副师长说的话,等于是甘师长说的,有什么可怀疑的?   而方铁生在作了这个宣布之后,就独自一个人,吩咐了谁都不要跟,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山沟深处,当时,也没有人怀疑他去干什么,和到哪里去了。   一直等到甘铁生那边,等无可等,开始突围,战斗一起,枪炮声传了过来,那半师官兵,才知道大事不妙,毕竟还有许多作战经验极丰富的军官在,派出去的侦察兵回来一报告情况,再想去增援,先得找方副师长,可是花了三个小时,方副师长踪影全无,在那样的情形之下,又耽搁了三小时,甘师长那边,早已全军覆没,剩下的半个师官兵,知道了这种情形,人人含泪,一轰而散。当兵的回家乡,当官的连家乡也不敢回,怕给人以为他们叛变了甘师长,大多数流落江湖,甚至有的落草为寇,境况十分惨。   小说最后结尾,写了作者的感想,作者说,背叛显然只是方铁生一个人的事,但是方铁生为什么要背叛?背叛虽然是人类常进行的行为,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方铁生背叛了,那似乎又超出了人类行为的范围,是不是虽然经历了几千年的文明发展,人类行为还有许多隐性的部分,根本不为人所熟知?   还是现在所知的人性卑劣,只是一层表面,真正的情形,深不可测,使得想去探索一下的人,一想到就害怕,根本不敢起这个念头?   问题提得象是很有深度,可是由于我对整篇小说,已有了结论,所以在看到了那些问题时,反应和白素完全不同。我记得白素当时,至少看了两遍,而且十分认真地在思索,但是我看了之后,却哈哈大笑,而且相信,一定有十分轻佻的表情。   白素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我,我立时回答:"因为我已有了结论。"   白素询问的眼色延续,我用力一挥手,大声说:"不过,狗屁不通。"   白素略皱了皱眉,我继续发表结论:"小说写的,不是事实,不可能是事实,因为如果是事实,绝不会有什么背叛,方铁生不可能背叛甘铁生,这个小说作者,跌进了他自己布下的陷饼之中,他想制造一个诡异的大转折,所以一开始,把两个铁生之间的交情,写得那么深入动人,他不知道这样一来,就无法发生他后来所要写的事了,他虽然硬写了,可是,小说却变成了狗屁不通。"   我平日也很少这样长篇大论评说一件事,所以白素也有点意外,她听得十分用心,等我讲完,她缓缓点头:"单就小说而论,我同意。"   我立即道:"当然只是小说,实际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发生。"   白素默然不语,我又道:"别相信'小说是完全根据事实来写的'这种鬼话。方铁生曾力争要撤到山上去,如果他争到了,他怎能背叛?他的背叛,难道是临时决定的?真不通。"   白素摇头:"不通的是你,若是他早就有背叛之心,他对甘铁生如此了解,自然知道他再争,甘铁生还是会派他在山下候命。"   我翻着眼:"他对甘铁生的感情,全是造作?如果是这样,那不但可怕,而且,他本来是一个在垃圾堆里打滚的流浪青年,遇到了甘铁生,命运才截然改变,他为什么要背叛?做任何事,都有目的,他背叛甘铁生,目的是为了什么?"'   白素十分镇静地回答:"这正是作者想在我们处得到的答案,是她要我们看这篇小说的原因。"我问哼一声:"没有原因,小说写得不通,狗屁不通。"白素的反应,令我气结:"所以,我不相信这是小说,相信它是事实——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还比小说故事曲折离奇,匪夷所思得多。"   我用力摇了摇头,表示不同意,白素又道:"而且,我坚信,小说中的一切,都是……至少,原始资料,都来自当年的那个参谋长,也就是当年两个铁生共恋的对象。因为小说中并没有详细写甘铁生在山上,等不到方铁生来应援的痛苦心情——被背叛,是最最令人痛心的事,不写,是因为那时;他不在山上,他无法想象甘铁生的痛苦情形,写不出来。"   我仍然不同意:"也不一定,在小会议室里,只有甘铁生和他两个人作个别谈话,谈话的内容,也未见写出来。难道也是他不知道?"   白素也十分疑惑的神情,显然,她也无法解释这些疑团。   我笑了起来:"写小说,要布下无数疑团,让人家看得摸不着头脑,要看下去,那不算是难事。难的是,每一个疑团,都要能有自圆其说的解答,不然,就绝不能称为好小说。"   我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所以,我给这篇小说的评论还是那四个字:狗屁不通。"   白素微笑——一向以来,她那种充满谅解的笑容,都极动人,她道:"我也早说过了,这个故事,我宁愿相信它是事实。"   讨论到了这里,已经没有可以进一步研究的了,我和白素,在互望了片刻之后,在时间上一点差别也没有,齐声道:"找那作者去。"   要找作者并不难,在歌唱家那里得到了电话号码,电话打过去,第一次没有人接听,过了几小时再打,有人接听了,电话是白素打的,她先自我介绍,然后道:"请找背叛这篇小说的作者,君花女士。"   通过电话扩音器,我可以听到一个相当低沉的声音,作为女性的声音来说,略沉了些,但这位女士的年纪绝不会轻,所以也不值得奇怪。   她连声道:"我就是,我就是,我写的,你们看了,有什么……意见?"   白素说得很客气,可是也很直接:"如果那是一部虚构的创作小说,那可算是失败之作,因为只有谜团,没有解释。而如果所写的一切,全是事实,只是通过了文学的笔法表现出来,那么,每一个故事的疑团,都有追索的价值,请问,属于哪一种?"   沉默维持了足有一分钟,才听得声音变得更低沉:"全是事实。只不过名字改了……他们两人的名字,确然相同。"   白素缓缓地问:"方铁生一直下落不明?"   回答:"是!"   白素再问:"甘铁生呢?生死不明?"   回答仍然是:"是。"   白素一字一顿:"你,就是小说里,那个竭力想隐藏起来,但是又无法不在某些重要情节中出现的那个人?"   在电话中传来的,是一下十分痛苦凄酸的呻吟或抽噎声,人只有在突然之间,被触动了内心深处最伤痛之处时,才会发出这样的声响。   我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白素逼她一下,白素的心地比较软,正在犹豫间,那边已传来哀恳的声音:"能不能……请你们来……来了之后……我们当面谈?"   我向白素又作了一个坚决不答应的手势,白素的声音很诚恳:"我们两个人,你一个人,由你来见我们,比较适合,我可以通知航空公司送机票——"   那边立即道:"这是小问题……好的,我来。"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8

白素又道:"你来,还有一个好处,你侨居的地方,是西方人的社会,对于往事的发掘,全然无根可循,到这里来,可能在中国人之中,找到一些和当年发生的事情有关的人。"   那边的君花女士,声音竟然有点发颤:"那么多年了,还会有人……他们还会在?"   她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希望,但是也充满了不信,白素笑着:"当然会有人在,至少,你还在。"   电话那边,又是一下抽噎声,白素又道:"我准备把你的小说,立刻发表,只要和当年事情有关的人,一看就可以知道那是什么事。就算是当年有关的人的朋友、后代,只要听人讲起过,也会知道,毕竟,那是绝不可能发生的事,但竟然发生了。"   君花女士的声音,听来凄婉欲绝,她先是重复着白素的话:"那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但竟然发生了。"接着,她发出了一下幽幽的长叹:"那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为什么?要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让我带着这个疑问死亡,那我相信,我会是地球上最痛苦的人了。"   君花女士的话,虽然很夸张,但是她的语调如此哀伤,倒也使人深信她内心的痛苦极深。   白素忙安慰她:"不会很容易有答案,但我们一起努力,总可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当然明白,小说写得十分隐晦,所以希望能和你见面,把当年发生的事,作进一步的了解。"   君花女士的声音之中,充满了无奈的悲哀:"有许多发生了的事,真的请原谅,都是无法说,无法写的。但只要两位肯帮忙,我一定尽量说。"   白素十分高兴:"太好了,希望你尽快来。一到就和我们联络。"   君花女士想了一下:"最迟一星期。"   白素一怔:"为什么要那么久?飞行时间,不会超过二十小时。"   在电话中听到了君花的吸气声:"有一点……私人的事,要交代一下。"白素没有再坚持:"好,一个星期,我可以把你写的故事,令很多人知道,看看有什么反响。"   君花连声道谢。这次通话结束之后,我十分不满:"她应该立刻赶来。"   白素低叹:"人各有各的难处。"   我也叹了一声:"若是当年铁军之中,竟然有一个女性的参谋长,真不可思议,难道是现代花木兰,那就更错综复杂,曲折离奇了。"   白素没有反应,我也没有再说下去。   接下来的三天之中,白素表现了她惊人的办事能力,她所做的事,若是照正常的程序来做,至少要三十天。在三天之中,她使"背叛"这篇小说出版.同时作了极为广泛的宣传,包括请最受欢迎的歌星。明星诵读书中的篇章,不但可以免费入场,而且入场者还可以免费得到彩色精印的浓缩故事小册。   同时,她又通过传播媒介,一再强调所写的事是真实的事,任何当年,曾对这件事有过直接或是间接记忆的人,只要能提供资料,都可以得到一定的报酬——她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工作小组,聘请了二十名对中国现代史的研究的大学生担任记录和发问的工作。   同时,她又组织了好几个有关这次战役的座谈会——她很快地就从只料之中,找到了那场使铁军全军覆没的战役资料。   原来那场战役,在战争史上,的确相当著名,我也参加了几次座谈会,参加者有年老的,当然早已退休的军人,有史学家,有军事学家和军史专家,等等。   一个老军人,在那场战役发生时,他也在军队中,职务的团长,他的话最具代表性。   他说:"当时,我们一听到铁军全军覆没的消息,真是惊讶得直跳了起来。铁军的将领,都又有勇,又有谋,怎么会打出这样的仗来?把部队退到无水无粮的山上守了五六天,再想突围,哪有不败的?那不是打仗,那是向敌人送礼,送的礼,就是全师官兵的性命。"这场战役的资料既然已经查了出来,师长、副师长、师参谋长的姓名,自然也知道了,但是一方面为了种种关系,另一方面,为了行文方便,所以不拟更改了,仍然称他们甘铁生和方铁生。另一个也是当时就在军队中的老军人,当时的职务较低,是排长,他当时驻地也在河南省境内,他说得更是具体:"铁军失败,敌军自然庆祝,我们当时和另一方面的军队关系很好,互有来往,只听说铁军的三个将军,都下落不明,不能肯定是阵亡了,还是逃脱,所以也十分紧张,怕他们卷土重来。"   一个专研究现代战争史料的专家说:"我特地研究这场战役,有资料显示,战败后,有不少铁军的士兵和低级军官又被人见到过,似乎又不是真正的全军覆没,可是根据当时的情势,突围的一定全被消灭,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这篇小说,是最佳的军事资料,不然,凭任何角度,都无法解释那场自杀战役,要不是方铁生的背叛,历史可能重写。"   在讨论会上的发言,大抵类此,也都是传闻,猜测居多,连军事史专家,也不知道当年曾有过一个那样大胆的作战计划。   真正明白内情最多的,自然还是小说的作者,白素做了那些事,目的想把其有关系的人引出来,可是,暂时显然未能成功。   在第五天晚上,白素对我说:"当事人的年龄,现在都不过是七十岁上下,方铁生如果在生,年纪更轻,要是这次把那战役揭开来,能引得当年两具铁生,再一现身,那就太妙了。"   我看到白素兴致勃勃,虽然觉得下落不明的人,经过四五十年,再要现身的机会,真是微乎其微,但是也不忍心扫她的兴.只是含糊道:"是啊,他们若是出现,自然当年所有谜团,都能真相大白。"   白素瞪了我一眼:"你别敷衍我了.你心里在说.绝无可能。"   我笑了起来,纠正她的话:"万一.万一两个铁生又见面了,会有什么样的情境?"   我用力挥手:"就算方铁生还在生,我不认为甘铁生可以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之中突围出来,他的骸骨,早在那座穷山之中化灰了。"   白素又低叹了一声,没有言语。   接下来的两天中,仍然没有什么大的发展,各方面提供来的零星资料倒不少。白素每天和君花女士保持联络,在电话中听来,君花女士的语声,愈来愈是激动哀伤,有时甚至泣不成声。   我们知道她确切的抵达日期,所以准时在机场接她,我们没有见过她,但当她一出现,我们就可以肯定,那就是她。   她推着行李车出来,个子很高,走路的姿势也很挺,穿着传统的旗袍,套了一件粟鼠皮中等长度的大衣,平底鞋,看起来六十岁左右(实际年龄不止),略施脂粉,脸上虽然已有不少皱纹,但是仍然不减清秀,神态十分雍容大方,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和她的眼神相接触,都会被她又眼之中,那种水灵灵的神采,弄得有点心神缭乱。   若是把她脸上其余部分都遮起来,只露出这一又眼睛,那么,这双有着动人眼神的眼睛,会今很多人着迷,而且它们看起来是那么年轻。   她看来高贵恬雅,一副大家闺秀的风范,在人人都匆匆忙忙的机场之中,她也不急不徐,不失她的风度。   一看到了她,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知道对她的第一印象,十分佳妙。   在来机场之前,我和白素,曾有过一次对话。   这几天的努力,自然也不是白费的,在战争史资料上,找到了那个师的主要将领的名单,其中,自然也有那个在小说中神秘之极的师参谋长的名字,那是个男人的名字。   我和白素曾为这个神秘人物的性别,起过争论,我始终认为那时有一个女将军,是不可思议的事,如果有,早已众人皆知,不会那么神秘。白素曾说,她不排除女扮男装的可能性,我也认为没有可能,认为"三个男同性恋"的设想,接近事实。   当然,也找出了这个师参谋长的履历——他的资格极好,毕业自正宗的军官学校,一出军校,就已经是校级军官,他的第一个职务,是团参谋长,相信就是两个铁生才升团长时的那个团。   (那次"风尘三侠"的演出。)   白素还想找这个神秘人物的照片来看看,可是却没有找到,倒是两个铁生有合拍的戎装照,确如小说中所描写的那样,一个瘦削,看来文质彬彬,另一个满面虬髯,高大威猛得异乎寻常。   本来,全是小说中的情节,可是点点滴滴,忽然全有事实可以勾索出来,那实在是相当有趣的事,而如今,一个最重要的关键人物又出现了,自然到了最紧张的时刻,我和白素,一起迎了上去,白素先开口:"君花女士?"   君花女士向我们望来,眼神中带迷们和哀愁,她略点了点头。我已接手替她推行李车,白素在问:"在舍下住几天,还是要酒店?"   君花略想了想:"要是不太打扰,宁愿在府上。"   白素由衷地表示她能当主人的高兴:"好极。"   出了机场,上了车,大家都没有再说话,我性急,好几次要开口,都被白素以眼色止住。   我只好在心中咕哝着几句讲出来不是很好听的话。   到家之后,白素还真沉得住气,先张罗吃的,再问君花女士,是不是需要休息,我就几乎忍不住了,然而这两三个小时,我也没有白费,我在用敏锐的观察力,打量我们的客人。   她的个子相当高,至少有一七五公分,手脚也很大,虽然举止十分温雅可是有不少动作,却又相当男性化。女性到了这个年龄,自然谈不上什么身材了,而她的旗袍,也是很宽松的那一种。   她的皮肤相当白,在这个年纪,还可以看得出细腻,手背上皱纹自然不免,但是手指的动作,还是相当纤巧。她的口音是中州口音,声音低沉,很是动听。   以我的观察力,竟然也难以看得出这个人,究竟是什么出身,只是从她的某些手部动作上,可以看出她可能受过地方戏曲的训练,因为她在说话时候手势,很有点象是演员在舞台上的'做手'。   她还没有回答白素问她是不是想休息的这个问题,我已忍不住道:"我相信君花女士,也一定急着想听我们的意见了。"   白素没有表示反对,君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是的,两位的意见我也知道,觉得那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事,可是的确曾发生过。"   白素道:"对,我这几天搜集了许多资料,都不知道铁军的作战计划,可知保密工作进行极好,计划不应该失败的。"   君花喃喃地道:"是,如果不是有绝意料不到的背叛的话,作战计划会成功。"   白素又道:"为了了解当时的情形,有许多问题,要请你作毫无保留的回答。"   君花在听了白素的话之后。坐着不动。她一定经常习惯于那样的凝坐,不然,不可能一坐好几分钟,几乎连眼也没有眨过,看来就象是一尊塑像。   我好几次要开口,白素都阻止我,只是作了一个手势,命我去取酒,我取来了酒,斟了三杯,放在桌上,故意弄点声响出来。   君花这时才又吁了一口气:"好,我什么都直说。"

狗蛋 发表于 2008-11-1 08:29

君花眯着眼,尽量把自己拉进过去的时间和空间之中:"他的眼神告诉我,他正有极兴奋的心情,事情出乎意料,可是又极度的好。"   我顿脚:"他已经在向你透露他开始背叛了,不过你却没领会。"   君花呆了好一会,但又十分坚决地摇头:"不,我在他的眼神中,只感到高兴,没感到有什么阴谋。"   我再顿足:"唉!他的阴谋,一开始就那么成功,连你也不起疑,他怎么不高兴?"   君花神情惘然:"他没有任何理由要背叛甘铁生,一丝一毫都没有。"   白素说得十分委婉:"可是事实上,他传达了假的命令,按兵不动,令得甘铁生和上了山的一半兵力,遭到了极悲惨的命运。"   君花的叹息声十分哀怨:"没有被敌人消灭的那一半,也同样悲惨……听到了炮火声,派出去侦察的人,带回来的消息,令人听了手脚冰冷,可是找不到副师长,等到我决定率部去拼命时,消息传来,说山上山下,已经全是在欢呼胜利的敌军,我们再攻上去,无异是送死。有一个副团长,当场气得自杀,我咬牙切齿立誓,说一定要把方铁生揪出来,立完誓之后,满口都是血,鲜血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君花说到后来,声音发颤,事情隔了将近半个世纪,她仍然那么激动,可知当时情形的激烈程度。   我摇了摇头:"在方铁生传达了假命令之后,你难道一直没有见过他?"   君花皱着眉,皱了很久,才道:"在有人的场合,我和他都不是太敢亲热,至多只是交换一下眼色,他在传达了……假命令之后,有几个军官围着他在说话,我离他不是很远,交换了几下眼色,我一直感到他的心中十分兴奋,他年纪轻,心中高兴,在眼神中根本掩饰不住——我也一直不相信一个正在进行卑劣阴谋的人,会在眼神中能有那么纯真的高兴神采。"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没有说什么,君花是凭她的感觉和感情在说话,我和白素,是根据事实,事实是:方铁生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背叛。   君花停了片刻,才又道:"他在和别人交谈,可是忽然之间,提高声音说了一句话,我知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习惯,他这句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通常,我一听就可以明白他想说什么,可是这一次,我却不是很懂,他说的是:'这一场仗,我们有神助,不必打就早已赢了。'"   我闷哼一声:"他说的是反话。"   君花面肉抽动了几下:"他说着,转身就向外走了开去。我们之间,为了避人耳目,行动十分小心,约定了很多暗号,他若是要我跟出去,会把手放在背后,竖起一根手指,可是那时,他却双手都握拳,所以我就没有立即跟出去,他离开之后约半小时,我总觉得有点疑惑,想去找他,却找不到了,等到坏消息传来,全军上下都在找他,才有几个兵说,他们曾看到副师长,站在半山腰一个突出的石坪上。"   君花说到这里,神情变得十分怪异:"那石坪,我和他一起上去过,不是很容易上得去,上去了,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他又去干什么?但是他身形十分壮伟,不会叫人看错,可是再攀上石坪去找他,却又找不到他,从那次……惨事之后,不但是我,残部之中,至少有一大半人要把他找出来。"   白素细长地吸了一口气:"可是一直没有结果?"   君花黯然:"一直没有结果——这件事也不可思议之至,在山上突围不成的甘铁生,自然凶多吉少,虽然他的尸体一直未曾找到,但已不存希望。可是方铁生他……绝无阵亡之理,他……临阵脱逃,竟躲得那么好,我相信他还活着,不知道躲在哪一个角落。"   君花的感情十分复杂,一方面,她找不出方铁生背叛的理由,觉得迷惑,另一方面,背叛的事实,却又令得她痛心无比。   她又喝了一大口酒,才又道:"我又想知道甘铁生在山上,等方铁生率部来攻而等不到时,是什么样的一个情景,可是却没有结果,上山的铁军,战到最后一兵一卒,全部壮烈牺牲,一个活口也没剩下,根本不知道……他知道了被背叛之后,心中是怎样悲苦,他……可能满额沁出来的,不是汗,而是血珠子。"   我设想着甘铁生当时的情形,可是实在无法设想。象甘铁生那样精彩的人物,在绝无防备的情形之下,在这样的环境之中,遭到了这样的背叛,就算山下没有几倍兵力的敌军,对他来说,那也如同一柄利刃,戳穿了他的胸膛,犹如一枚利钉,钉进了他的脑门,他的心所感受到的创痛,应该是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   如果他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伤痛,就此脑部活动全部错乱或停止,象有些人在受了重大的刺激之后,变成了疯子,那倒也好了,痛苦只是一闪而过,从此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是他显然没有那么幸运,因为还曾有过激烈的突围战斗。   他要是在作战时牺牲了,那还可以说是幸事,因为战斗只不过半天,痛苦也不算持久。要是他竟然孤身突围逃出,又活了下来,如果活到现在的话,那么,他所受痛苦的煎熬,又该怎么算法?   我们三人所想到的,显然都是同一个问题,这从我们凝重而悲哀的神情中可以看出来。三人之中,自然以君花的哀伤最甚,她双手掩着脸:"要是甘铁生还在人间,那……那真是人间惨事之最了。连我也常感到'生不如死'这句话,有时很有道理,若不是不甘心心中存着疑问就死,我也早就自己了断了。"   白素叹了一声:"有些时候,人在心灵精神上受了巨大的打击,忽然之间,变得大彻大悟,也是有的。"   君花缓缓放下手来:"那……只怕不会是我们这种普通人……我们这种人……纠缠在奇形怪状的情欲之中,翻滚不出情欲的煎熬,怎能大彻大悟?   我望着君花,心中也觉得替她难过,看起来,她这一生,除了弄清楚当年为何会发生背叛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愿望了。   我站了起来:"有一点很说不通,方铁生肯定未受敌军收买?"   君花说得极坚决:"没有,哪一支部队不知道两个铁生之间的关系?谁会没有头脑到企图收买一个铁生,去对付另一个铁生?"   我道:"有可能方铁生主动找人接头?"   君花仍然大摇其头:"就算他对人说,人家也不会相信,一定当作是诈降的诡计。事实上,敌军一直不知道铁军有一半兵力,不在山上,事后,敌军的两个师长,退出行伍,理由是这次战役,他们的运气太好了,绝无可能再有第二次相同的好运,再不及早抽身,还等什么?"   我也喝了几口酒:"那么,方铁生背叛的目的是什么?"   白素伸过手来,握住了我的手,君花口唇颤动着:"我问了几十年,唯一的答案……似乎只是……他要甘铁生死,他要甘铁生在极大的痛苦中死去。"   我用力一顿足:"更没有道理了,他为什么要甘铁生死?他和甘铁生的感情难道是假的?"   君花神情又陷入极度的迷惘:"绝假不了,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宁愿相信,要是甘铁生有难,方铁生会毫不犹豫,牺牲自己去救他。"   我还想问,白素也道:"在这件事上,不断问为什么,并没有意义,因为每一个问题,都不会有答案,研究方铁生的行动还好些。我想,在山洞中,他突然要离开到洞外去看看,这个行动,一定极重要。"   我立时道:"那时,他突然有了某种感应,十分强烈,和他生命中两次重大的转折,可以相提并论。"   君花苦笑:"可是实际上,山洞外面,却什么也没有。"   白素不同意:"你太肯定了,你出山洞的时候,方铁生也已不在,如果山洞外有什么,他遇上了,你没遇上。"   君花迟疑了一下:"当时,至少山洞外,没有什么声响。"   白素和我互望了一眼,后来我们讨论,都觉得当时,我们想到了一些什么,可是却又没有法子捕捉到问题的中心。   君花的神情十分迷惘:"我一直认定,那决不可能是蓄谋已久的背叛,一定是有一个突发的,不可抗拒的原因,导致方铁生作出了那种可怕之极的行为。"   我和白素仍然保持着沉默,君花不住地叹息着,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如果有这样的原因,你一定是第一个,或除了他自己之外,唯一知道的一个人。"   君花声音苦涩:"应该是这样,在那几天之中;他对我说了许多许多话……"   这位经过了转性手术,由男性变成了女性的传奇人物,在说到这里时,神情并没有什么不自在,虽然她是在追述当年的一桩同性恋的事件,可是她的神情仍然十分自然,只是她的声音,愈来愈是低沉,愈来愈是惘然:"他什么都对我说了,当时我们的关系……可以说是人类关系之中最彻底,最赤裸的关系,从心灵到肉体,相互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隐瞒……"   我听到这里,想起当年这位君花女士还是男性,他们之间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男性同性恋行为,虽然我并不歧视这种行为,可是也总觉得十分异样,所以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   君花立时觉察到了,她停了下来,望着我:"你不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   我不喜欢她说这句话时的态度,所以说的话,也就不怎么客气:"是的,我不相信,我只认为那是在军队之中,长期缺乏和异性接触所形成的一种生态行为。"   白素连碰了我两次,可是我还是把话说完,君花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可是她神情依然坚决:"你是用有偏见的眼光来看我们,而实际上,我们之间的关系之真诚,远在异性恋之上。"   我冷笑一声:"不见得,方铁生宣布作战计划改变之前,你何曾知道?他作出那样的决定,必然有一定的思想过程,他和你商量了?"   我说着,君花的神态愈来愈难看,身子也像是筛糠也似地发着抖。   我不理会白素的眼色,继续说着:"他从头到尾瞒着你,他的背叛行为,不但针对甘铁生,也同时针对你,针对所有的官兵,而你到现在,还在说你们之间的感情真诚坦白?"   我的话说得十分快,说到后来,君花伸出了双手,象是想把我说的话挡回去,等我的话说完,她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看来不象是一个活人,白素一面用责备的眼光望向我,一面也紧张地握着我的手,大家都不出声,连空气都像是僵凝了。   好一会,君花才长叹一声,缓缓地摇头:"虽然事实是如此,可是我还是认为,那只是一宗突发事件。是,他没有和我商量,有一些事隐瞒着我,可是我相信,他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再度冷笑,对方铁生。甘铁生或君花,我没有任何偏见。可是事实上,方铁生是一个背叛者,而我十分鄙视背叛行为,我自然不会掩饰我这种情绪,所以我的话仍然不留余地:"不得已的苦衷?我看不出有什么苦衷,若是他对甘师长有感情,象他做的表面功夫一样,那大不了他死,也不会害人。你可曾想到过,甘铁生在山上,等方铁生发动进攻,而等来等去等不到时,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悲痛心情?"   君花十指互缠,紧紧地扭着,人的手指竟可以扭曲成这样,看了也不免惊心动魄。   白素忙道:"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甘师长一定早不在人世,当时的痛苦,自然也烟消云散,再也不存在了。"   白素的话,虽然空泛,但是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了,君花的回答却出乎意料之外:"不,他……没有死,没有人知道他是怎样活下来的,可是我知道他没有死。"   我和白素相顾骇然:"你怎么知道?"   君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当我决定把我所知的所有经过写出来之前,我旧地重游了一次。"   我和白素都发出了"啊"地一声低呼声,君花连性别都改变了,她长期侨居在外国,自然以侨居地的公民身分去重游旧地的了。   君花的脸上,稍微有了几分血色:"那一次.是真正的旧地重游,从我提任他那个团的参谋长,第一天到团部报到的那个小镇开始,凡是记忆之中,作战也好,调防也好,到过的地方,全到了,我受到相当热烈的招待,没有人知道我的真正身分和目的,只知道我为了写作而来寻找资料。"   这一次,连白素也性急起来:"就是在那次,你见到了甘铁生?"   君花声音低沉:"不,我没有见到他,可是知道他没有死。"   白素和我,都向她投以急切的询问的眼色。君花苦笑:"我在七号高地前停留了很久,然后,自然到了当年他领了半个师退上去的那座山,那真是穷山恶水的死地,当地乡民说,山里有一个怪人,又瘦又干,隐居着,不让人家找到他,当地政府曾很多次,组织了搜索队,进山去想把他找出来,可是一直不成功。可能有三五年没有人见到他,但是他又会忽然出现一下。"   我"嘿"地一声:"这种深山大野人,连现代化的都市中也常可见到,不足为奇,也不能说那就是甘铁生。"   君花停了片刻,面内抽搐,神情十分痛苦:"当地乡民又说,每年,总有五六个晚上,这个怪人会发出可怕的嚎叫声,叫听到的人,又是害怕,又是伤心,每年他发出嚎叫声的日子是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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