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之门】失落的世界 作者:迈克尔·克莱顿 完结
[size=4]在哥斯达黎加近海一座岛上的侏罗纪公园发生恐龙伤人的惨祸之后,国际遗传技术公司被迫将其关闭,并将岛上所有设施全部摧毁。几年后,在那次事故中大难不死的马尔科姆博士在圣菲学院讲学时,被一直在关注恐龙研究的古生物学家莱文博士说动,答应与他进行合作,进一步揭开恐龙之谜。
莱文获悉在哥期达黎加的索那岛上又发现奇怪动物的尸体,便匆匆上岛考察,受到生物合成公司道奇森的秘密雇佣人员的刁难,当他发现其中有鬼之后,他再度潜入该岛,结果他请的向导被恐龙袭击而死,他自己也险遭不测。
为营救莱文,马尔科姆博士、索恩博士等火速前往该岛。崇拜莱文的两个中学生阿比和凯利躲进索恩为莱文建造的野外作业车也登上该岛。马尔科姆他们发现,原来岛上有个培养恐龙的秘密生产基地,孵化后的恐龙在岛上野生放养。电脑小能人阿比还意外发现了岛上一个仍然在工作的闭路电视监视系统。 [/size] 外篇 献给卡罗琳·康格
我所真正感兴趣的是,上帝在创造世界的时候是否有任何选择。
——艾伯特·爱因新坦
在那个混沌的体制中。结构上任何微小的变化几乎会无一例外地造成行为方式上的巨大变化。复杂的、可控的行为似乎已被排除。
——斯图尔特·考夫曼
后遗症天生是无法预言的。
——伊恩·马尔科姆 外篇 引言:“K—T纪之交的物种灭绝”
二十世纪末,科学界出现了对物种灭绝问题的浓厚兴趣。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新鲜问题——早在一七八六年,也就是美国革命之后不久,拜伦·乔治·居维叶就第一次告诚人们,有的物种正在灭绝。所以说,在比达尔文提出进化论还要早四分之三个世纪的时侯,科学家就接受了物种灭绝这一事实。而在达尔文之后,围绕他的理论所展开的许多争论并没有涉及物种灭绝方面的问题。
相反,物种灭绝问题被普遍认为是个没多大意义的问题,它就像是一辆汽油耗尽的汽车一样,已经达不到目的地了。物种灭绝只是证明不适者灭亡而已。在物种如何适应生存的问题上人们进行了细致的研究,并展开了激烈的争论。可是对于有些物种为什么会灭绝,人们则很少再认真仔细地想过。对于这样的问题,还有多少可说的呢?然而,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由于两件事情的发展,人们开始以新的方式关注起物种灭绝的问题来。
第一件是人们认识到人类不仅数量太多,而且正在非常迅速地改变着我们这个星球——他们正在消灭这个星球上的传统居住者,砍伐着热带雨林,污染着空气和水源,也许还正在改变着全球的气候。在这个过程中,许多动物正在灭绝。有些科学家惊诧地大声疾呼,另一些虽然表面平静,内心却也深感不安。地球的生态系统不堪一击到什么程度?人类的表现是不是会最终导致其自身的灭亡?
谁也说不准,由于从来没有人对物种灭绝问题进行过有组织的研究,所以有关其他地质年代物种灭绝速度的资料即使有,也是凤毛麟角。于是科学家们开始仔细研究过去的物种灭绝问题,以期解答目前存在的种种令人忧虑的问题。
第二件是对恐龙绝迹问题的新认柿耍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所有恐龙都是在大约六千五百万年之前白垩纪末期的一段相对来说比较短的时间里绝迹的。人们对恐龙绝迹的速度问题一直争论不休,莫衷一是:有些古生物学家认为其速度之快是近乎灾难性的,另一些则认为恐龙绝迹不是一个很快的过程,而是在一万至一千万年之间逐渐发生的。
一九八○年,物理学家路易·阿尔瓦雷斯和他的三位合作者发现,从白垩纪末到第三纪初——即所谓的K—T之交(用字母K代表白垩纪是为了避免使它与寒武纪或其他地质年代的代字母相混淆)——的岩石中铱元素的含量很高。地球上的铱十分稀少,可是小行星上却相当多。阿尔瓦雷斯和他的合作者认为,K—T纪之交的岩石中铱含量极高的现象说明,当时曾经有一颗直径数英里之巨的小行星撞击过地球。他们从理履废阐述说,由这次撞击而引起的尘埃和碎片遮天蔽日,中断了植物的光合作用,造成植物和动物的死亡,从而结束了恐龙的一统天下。
这一富有戏剧色彩的理论引起新闻媒介和广大公众的极大兴趣,进而引发了一场长达数年之久的大辩论,这颗小行星撞击地球所留下的坑在哪里?各种见解争相鸣放。过去总共有过五次大的物种灭绝时期——是不是都是由小行星撞击引起的?是不是存在一个两千六百万年的灾难大循环?是不是又有一场灾难性的大碰撞在等待着地球?
十多年过去了。这些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答。激烈的争论一直持续到一九九三年八月,当时一位叫伊恩·马尔科姆的反传统的数学家在圣菲学院每周一次的研讨会上提出,所有这些问题都无足轻重,所谓小行星撞击地球的争论不过是“肤浅的、不相干的推测而已”。
“现在谈一谈数量问题。”马尔科姆站在讲台上,眼睛看着听众说道,“在我们这个星球上。现在有五千万种动物和植物。我们认为物种的多样性确实和坨烟海,然而,和这个星球上曾经有过的物种数量相比,这个数量就如同小巫见大巫了。我们估计,自从有生命以来,这个星球上现有的和曾经有过的物种总数达五百亿之多。这就意味着,目前这个星球上的物种只占这个总数的千分之一。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物种已经灭绝。其中因遭到大规模劫难而绝迹的只占这个总数的百分之五。绝大部分物种是一个一个地先后灭绝的。”
马尔科姆说,实际情况是,地球上的生命绝迹现象是连续的,其速度是基本不变的。从总体上看,一个物种在地球上存在的平均时间跨度为四百万年,其中哺乳动物的存在时间只有一百万年。这段时间一过,这个物种就会灭绝。实际上,在这几百万年时间里,每个物种都经历一个发展、昌盛和逐渐走向灭绝的模式,在地球上的生命发展史中,平均每天就有一个物种绝迹。
“这是为什么呢?”他问道,“地球上物种的四百万年生命兴衰周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
“答案之一是。我们并不了解我们这个星球一直是处于怎样一种积极活动的状态。过去的五万年在地质史上不过是非常短暂的瞬间,然而在这段时间里。热带雨林面积曾经严重地缩小,后来又有所扩大。雨林并不是这个星球上永生不灭的特征,它们的历史实际并不很长。就在一万年之前,也就是当美洲大陆上出现狩猎的人类的时候,曾有一股流冰一直延伸到相当于现在纽约的这个地方。那段时间里,有许多动物绝了迹。
“地球的大部分历史已经说明,动物的生存和灭绝是和一个非常活跃的背景密切相关的。物种灭绝问题有百分之九十的原因也许就在于此。如果海洋干涸或者其盐分含量增加,那么海洋中的浮游生物将会全部死亡。然而像恐龙这样的复杂动物则要另当别论,因为复杂动物已经把自身和这些变化隔离起来,从‘隔离’的字面意义上和实际上来看都是如此。那么复杂动物为什么也会灭绝呢?它们为什么不能适应这些变化呢?从身体方面来说,它们似乎具备生存下去的能力。它们的绝迹似乎难以解释。可是它们却绝了迹。
“我想说的是,复杂动物之所以绝迹,不是因为它们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发生了变化,而是因为它们的行为方式发生了变化。我认为,混沌理论,或者叫做非线性动力学的最新发展,为解释这一现象的发生提供了诱人的启示。
“这一理论认为,复杂动物的行为有时变化非常之快,而且并不总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这一理论认为,行为有时可能会停止对环境作出反应,从而导致物种的衰落和灭亡。它认为。动物有可能不去适应环境,这是不是恐龙绝迹的原因呢?这也许永远是个谜。但是人类对恐龙灭绝问题的兴趣决不是偶然的。恐龙的衰亡使得哺乳动物(包括我们人类)的发展昌盛成为可能。于是我们就想知道,人类是否会重蹈恐龙的覆辙,有朝一日也走向绝迹?从深层次上来说,如鼓泅现这种情况,那它是不是由我们自身的行为所造成的,而不是什么命中注定——不是来自天上的某个炽热的流星所造成的?此时此刻,我们还没有答案。”
接着他笑了笑。
“不过我倒是有几条建议。”他说道。 外篇 序幕:“混沌边缘的生命”
圣菲研究院坐落在坎宁街上,它的那些房子原本属于一个修道院。举行这次研讨会的地方原先是个小教堂。伊恩·马尔科姆站在讲台上,一束阳光照在他身上。此刻他没有继续往下讲,而是戏剧性地作了个停顿,
马尔科姆今年四十岁。在研究院里是个无人不知的人物。他是研究混沌理论的先驱者之一。可是,由于击哥斯达黎加时受了重伤,他那大有前途的事业曾一度中断。实际上,有好几家新闻煤体都曾报道说马尔科姆已经遇难。“遗憾的是。我中断了在全国各个数学系的庆祝活动。”他后来说道,“不过我只是轻微的死亡。外科医生创造了起死回生的奇迹,他们舍最先把这件事告诉你们。现在指叉回来了——你们也可以说我叉复活了。”
马尔科姆穿了一身黑衣裳,拿着一根手杖,给人以质朴无华的感觉。在研究院里。他以分析不落俗套和看问题有悲观倾向而闻名。他当年八月的一次题为‘混沌边缘的生命”的报告最典型地反映了他的思想。他在报告中提出了他对混沌理论在进化论中的运用所作的分析。
使他非常满意的是,他的听众都具有比较渊博的知识。圣菲研究院是八十年代中期由一批对混沌理论的含义非常感兴趣的科学家组建起来的。这些科学家来自物理学、经济学、生物学、计算机科学等不同学科领域,他们都相信在世界的复杂性背后有一个内在的秩序,这个秩序曾一度使科学感到困惑。但它将被混沌理论,即现在人们所熟知的复杂性理论所揭示。一言以蔽之,复杂性理论就是“二十一世纪的科学”。
研究所的科学家们探究了许多复杂系统的行为——市场上的公司、人类大脑中的神经细胞、单个细胞中的酶栅、迁徙鸟群的行为方式——这些系统异常复杂,在电脑产生之前,要想对它们进行研究是不可能的。这项研究是前所未有的,其研究结果令人惊讶不已。
科学家们很快就注意到,复杂系统表现出某些共同的行为。他们逐步认为。这些行为是所有复杂系统的特点,他们意识到,这些行为无法用分析系统各组成部分的方式来解释。长期以来一直采用的简化还原法——把手表拆开,看它是如何运行的——在复杂系统研究方面则显得无能为力,因为一些有趣的行为似乎是从各组成部分间自发的交互作用中产生的。这种行为不是事先安排的,也不受外因引导,它是自发产生的。所以这种行为被称之为“自我组织的”。
“在研究进化问题时,”伊恩·马尔科姆说道,“我们对两种自我组织行为特别感兴趣。一种是适应问题。这是随处可见的。公司适应市场,脑细胞适应信号传递,免疫系统适应感染,动物适应给它们的食物。我们逐步认识到适应能力是复杂系统的特点——这也许能够解释为什么进化会导致更为复杂的有机体的产生。”
他在讲台上变换了一下姿势,把身体的重心移到手杖上。“然而,更为重要的问题,”他说道,“是复杂系统在需要秩序和必须变化这两者之间保持平衡的方式。复杂系统往往使其自身处于我们称之为‘混沌边缘”的地方。我们可以认为,在混沌边缘有足以使生命系统产生震荡的新生事物,同时又有足以使它不至于陷入无序状态的稳定因素。这是一个冲突区,它充满动荡,充满新东西和旧东西的不断对抗。毫无疑问,如何找到一个平衡点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如果一个生命系统离这个平衡点太近,它就有陷入无序和自取灭亡的危险;但如果它离开这个边缘太远,它就变得僵化、呆板、独断专行。这两种情况都会导致它的灭亡。变化太大和太小都是毁灭性的。复杂系统只有置身于混沌边缘才能兴旺。”
他顿了顿,“所以,从其内涵上来看,物种绝迹是变化太大或变化太小这两种行为方式的必然结果。”
听众中许多人频额点头。在场的大多数研究人员对这种看法都持认同态度。混沌边缘概念的确已几乎成了圣菲研究院的信条。
“遗憾的是,”马尔科姆继续说道,“这一理论框架和物种灭绝的事实之间还有一道宽阔的鸿沟。我们无法证实我们的想法是否正确。化石能告诉我们某种动物绝迹的时间,但却不能告诉我们它们为什么绝迹。电脑模拟的价值很有限。但我们不能用活的有机体来做实验。这样我们就不得不承认物种灭绝是无法验证,也无法实验的,所以它也许根本就不是一个科学课题。这也许可以说明为什么这个问题一直是宗教和政治方面最澈烈的争论之一。我想提醒大家,在阿伏加德罗数字上就没有带宗教色彩的争论,在普朗克常数、胰腺功能问题上也没有,但在物种灭绝的问题上,这种争论已经持续了两百年,我不知道它该如何解决,假如——那位先生?有什么问题?”
在会场的后几排有个人举起手不耐烦地挥动着。马尔科姆皱起眉头,显然感到不快。学院里的习惯做法是,等发言的人讲完之后才让大家提问,中途打断一个人的发言是不礼貌的,“你有问题要问吗?”马尔科姆问道。
在会场的后面有个三十二三岁的年轻人站起来。“实际上,”那人说道,“只是一点评述。”
说话的那个人皮肤黝黑,身材瘦削,穿着咔叽布衬衣和短裤。一举一动都有板有眼、非常得体。马尔科姆认识这个姓莱文的古生物学家,他是从伯克利到这个学院来参加暑期进修的。马尔科姆以前从来没有跟他讲过话,但知道此人颇有名气。莱文是大家公认的、他这一代古生物学家中出类拨萃的,也许在当今世界上也堪称首届一指的人物。可是学院里大多教人都不喜欢他,觉得他高傲自负、目中无人。
“我也认为,”莱文说道,“化石无助于对物种灭绝问题的解释。如果你认为行为是物种灭绝的原因,就更加无法解释了——因为从骨头上并不能看出多步有关行为方面的信息,我也不同意你说的行为是无法验证的观点,事实上,它包含了一种结果。这一点也许你还没有考虑到。”
会场里鸦雀无声。站在讲台上的马尔科姆皱起眉头。这位著名的数学家还不习惯于昕见别人说他对问题考虑不周。
对于会场上出现的紧张气氛,莱文似乎无动于衷。“就是这么回事,”他继续说道,“在白垩纪,地球上恐龙的分布地区很广,我们在每个大洲都发现了恐龙化石,在每个气候带,甚至在南极也发现了,如果它们的绝迹果真是由于它们自身行为的原因,而不是由于一场大灾难,大灾害、植物生命的变化或者是其他广义上的原因,那我觉得,它们不可能在所有地区都改变了自己的行为方式,这反过来又意味着,在地球上很可能还残存着这些动物。你为什么不能去找找它们呢?”
“如果你觉得这个问题很有趣。”马尔科姆玲冷地说,“如果你闲得发慌,那你不妨去找找看。”
“不,不,”莱文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在开玩笑,如果万一恐龙还没有绝迹呢?万一它们还存在呢,还生活在这个星球的某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呢?”
“你在谈论的是一个失落的世界。”马尔科姆说道。
会场上的人们会意地点着头。学院里的科学家们在谈及普通的进化问题时有一套简化的术语;子弹场、赌棍的灭亡、生命游戏、失落的世界、红桃皇后,黑色声音。这些都是关于进化问题的界定非常明确的概念。可是它们都——
“不,”莱文固执地说,“我是实事求是。”
“那你就完全弄错了。”马尔科姆说着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他转过身慢条斯理地走到黑板前面。“如果我们谈到混沌边缘的含义,我们可以先问问自己,生命的最小单元是什么?对生命所作的最有当代意识的定义要包括DNA①。但是有两个例子告诉我们,这样的定义太狭隘。如果我们想到病毒和所谓锯鹱,那么显而易见,生命可以脱离DNA而存在……”
坐在会场后面的莱文出神地瞧了一会儿,然后他很不情愿地坐了下来,开始记笔记。
【①DNA:脱氧核糖核酸,构成染色体或基因的主要威份。】 外篇 失落的世界假说
讲学结束了。此时已过正午,马尔科姆一瘸一拐地在院子里走着。他身边有一位来自非洲的访问学者:年轻的野外生物学家萨拉·哈丁。几年前他曾被聘请担任她在加州大学撰写博士论文时的校外审读,自那以后他们就相识了。
他们顶着夏季火辣辣的太阳从院子里穿过,显得很不协调:马尔科姆穿着一身黑衣服,微弯着腰,拄着手杖,像个苦行僧;哈丁穿着T恤衫和短裤,显得年轻、结实、充满活力,她的墨镜推到了额头上,短短的黑发也连带着推了上去。她的研究领域是非洲食肉动物,如狮子和鬣狗。第二天她就要回内罗毕了,
自从马尔科姆动手术以来,他俩关系一直比较密切。哈丁是利用教师休假的时间到奥斯汀来的,马尔科姆进行过多次手术,是她一直在帮助照料他,使他恢复了健康。曾经一度,两人之间似乎有了爱情,马尔科姆这个抱定独身主义的人似乎也产生了过小家庭生活的想法。可是后来哈丁回了非洲,马尔科姆则到圣菲来了。无论他们以前有过什么罗曼史,现在也只是朋友关系。
他们正在一起探讨他讲学快结束时人们提出的那些问题。马尔科姆原先以为在会场上人们只会提出一些预料之中的不同意见:大规模物种灭绝是个主要问题,人类得以存在要归功于白垩纪的结束,因为是白垩纪消灭了恐龙,使哺乳动物得以占据地球,一位提问者自命不凡地说:“自垩纪使得我们自身的有感觉的意识在这个星球上得以兴起。”
马尔科姆当即就作出了回答:“你有什么理由认为人类是有感觉有意识的呢?没有任何根据嘛。人类从来都不为自己考虑,他们觉得那样傲太不舒服。我们人类在很大程度上只是在重复别人对他们说的话——如果接触到不同意见,他们就很不高兴。人类的典型特点不是意识而是遵从,其典型结果就是宗教战争。其他动物为争抢地盘和食物而争斗,但是在人类这个独一无二的动物王国中,他们却为他们的‘信念’而争斗。因为信念是行为的指南,而行为在人类的进化中又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可是,如果我们的行为可能导致我们自身的灭亡。那么我觉得,我们就没有理由认为我们人类还有任何意识,我们是顽固不化的、自我毁灭的,遵奉信念行事的人。我们的其他观点只不过是自鸣得意的自欺欺人,下一个问题?”
此刻萨拉·哈丁边走边笑地说:“他们不喜欢你说的那种话。”
“我承认那样说是给人泼冷水。”他说道,“但我那也是不得已呀。”他说着摇了摇头。“这些人是我们国家的优秀科学家,可是……也没有弄出什么吸引人的东西。顺便问一句,知道打断我讲话的那家伙是谁吗?”
“理查德·莱文?”她笑起来,“太令人讨厌了,是吧?他是个举世闻名的讨厌鬼。”
马尔科姆啷囔着说:“我看也是。”
“他很有钱,这就是问题所在。”哈丁说道,“你知道贝基布娃娃吗?”
“不知道。”马尔科姆说着看了她一眼。
“这个嘛,美国的每个小姑娘都知道,这些布娃娃有一个系列:贝基、萨莉、弗朗西丝,还有几个,都是美国的布玩具娃娃,莱文是那家公司的继承人。他是个自以为是的富家子弟,性情浮躁,喜欢随心所欲。”
马尔科姆点点头,“有空和我一块儿吃饭吗?”
“当然,我很——”
“马尔科姆博士!请等一下!马尔科姆博士!”
马尔科姆转过身,理查德·莱文细长的身影正匆匆忙忙穿过院子朝他们跑来。
“咳,见鬼!”马尔科姆说道。
“马尔科姆博士,”莱文跑上前来说道,“你并没有认真考虑我的提议,这使我感到吃惊。”
“我怎么可能考虑呢?”马尔科姆说道,“那是十分荒唐的。”
“是啊,可是——”
“哈丁女士和我正准备去吃午饭。”马尔科姆指了指萨拉说。
“是的,但我觉得你应当再考虑一下。”莱文有点咄咄逼人地说,“因为我认为自己的论点是成立的——恐龙仍然存在,这很有可能,甚至完全有可能。你一定知道有关哥斯达黎加那些动物的谣传吧?我相信你还到那儿去过一段时间。”
“是的,关于哥斯达黎加,我可以告诉你——”
“还有刚果,”莱文继续说道,“多年以来一直有报道说侏儒人在博坎布附近的密林深处看见了巨蜥,甚至还看见虚幻龙。在印尼伊里安查亚的丛林里据说有一种犀牛般大小的动物,也许就是残存的角龙。”
“天方夜谭,”马尔科姆说道,“太离奇了,至今连个影子都没有看见,没有照片,没有任何过硬的证据。”
“也许没有,”莱文说道,“没有证据不等于证据不存在,我认为,很可能存在着这些尚未绝迹的动物留下的蛛丝马迹。”
马尔科姆耸了耸肩。“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他说道。
“但从事实来看,它们有可能幸存下来。”莱文寸步不让地说,“我不断接到电话,说在哥斯达黎加发现了新动物,是残存下来的或者是支离破碎的。”
马尔科姆顿了顿,然后问道:“最近吗?”
“就在前不久。”
“唔,”马尔科姆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最近一次电话是九个月之前。”莱文说道,“当时我正在西伯利亚考察邢其在冰天雪地中保存下来的小猛犸仔,没能及时赶回来。他们告诉我,那是一种大得畸形的蜥蜴,是在哥斯达黎加的丛林中发现的。”
“哦?是怎么死的?”
“尸体给烧掉了。”
“所以什么也没留下?”
“没有。”
“没有照片?没有证据?”
“显然也设有。”
“所以只是一番道听途说。”马尔科姆说道。 “也许是吧,但我觉得有必要进行一次考察探险,以便弄清报道中所说的这些幸存下来的动物的情况。”
马尔科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考察探险?去寻找传说中的失落的世界?谁来出这笔费用?”
“我出。”莱文说道,“我早已开始筹划了。”
“那可能要花——”
“花多少我不在乎。”莱文说道,“事实上,那些动物幸存下来的可能性是存在的。其他纲目的动物中有不少就幸存下来了,所以白垩纪中的动物也许会有幸存下来的。”
“太离奇了。”马尔科姆摇摇头又说了一遍。
莱文停顿了一下,打量着马尔科姆,“马尔科姆博士,”他说道,“我不得不说你的态度使我感到惊讶。你刚才还提出了一个论点,我现在是给你一个机会来证实你的论点。我原以为你会迫不及待地抓住这个机会呢。”
“使我感到追不及待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就是你不带我去,你也——”
“我对恐龙不感兴趣。”马尔科姆说道。
“可是大家都对恐龙很感兴趣。”
“我不感兴趣。”他扶住手杖转过身,准备离开。
“顺便问一下,”莱文说道,“你到哥斯达黎加干什么去了?听说你去了将近一年。”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们让我在特护病房呆了整整半年。当时我连飞机都上不了。”
“是啊。”莱文说道,“我知道你受了伤。但你先告诉我。你在那儿干了些什么?难道你当时不是在寻找恐龙?”
阳光下马尔科姆撑在手杖上。乜斜着眼看着他说:“没有,没那回事儿。”
他们三个人来到河对岸的瓜达卢佩餐厅,在角落里一张小漆桌前面坐下。萨拉·哈丁一边喝花冠啤酒,一边看着对面的这两个男人。看起来,莱文对能跟他们在一起感到很高兴,仿佛是打了胜仗后才坐到这张桌子边上来的。马尔科姆则像跟一个多动的孩子在一起呆得时间太长的父亲,显得很疲倦。
“你想知道我听到的情况吗?”莱文问道,“我听说两年前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用基因工程的方式培育出一批恐龙,然后把它们放到哥斯达黎加的一个岛上。可是后来出了事故,许多人死于非命,那些恐龙也随即被消灭了。现在对这个问题大家都缄口不言,因为它涉及到法律方面的问题,有秘而不宣的默契之类的东西。哥斯达黎加政府也不愿意因此而影响本国的旅游业。于是大家都避而不谈,这是我听到的情况。”
马尔科姆凝视着他。‘你相信吗?”
“开始的时候我还不相信。”莱文说道,“可是我不断听到这方面的传闻。真是谣言四起。接连不断。都说你和艾伦·格兰特·还有其他几个人在那儿。”
“你问过格兰特了吗?”
“我问了,是去年在北京的一次国际会议上。他说那纯粹是无稽之谈。”
马尔科姆慢慢地点点头。
“你是那么说的吗?”莱文喝了一口啤酒。“我是说你认识格兰特,是吧?”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莱文仔细地看着马尔科姆的脸。“这么说没那回事了?”
马尔科姆叹了口气,“你熟悉技术神话的概念吗?它最先是盖勒在普林斯顿提出的。他的基本论点就是,我们失去了所有的古老神话,什么奥菲士啦、欧律狄刻啦、珀尔修斯啦、美杜莎拉等等。所以我们就用现代技术神话来填补这个空白。盖勒列举了十多个例子。其中有一个说的是在赖特——帕特森空军基地有外星人出没。还有一个说的是有人发明了一个可以用一加仓油料跑一百五十英里的化油器,不少汽车公司买了他的专利后却迟迟按兵不动。还有什么俄国人在西伯利亚一个秘密基地训练儿童的超感知觉,这些儿童可以用他们的思想杀死世界上任何地方的任何人。说什么秘鲁纳斯卡地区地上的道道痕迹是外星人的飞船港。说什么爱滋病病毒是中央情报局为了消灭同性恋者而有意传播的。说什么尼科拉·特什拉发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能源,可是他的所有记录都丢失了。还有什么在伊斯坦布尔有一幅十世纪的绘画,画的是地球自太空而来。还有斯坦福研究院发现有个人的身体在黑暗中能够生长。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吗?”
“你是说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恐龙是个神话?”莱文说道。
“当然是神话啦。肯定是神话嘛。你觉得用基因工程的方法能培育出恐龙吗?”
“所有的专家都跟我说不可能。”
“他们说得对。”马尔科姆说完看了哈丁一眼,似乎是想让她证实一下。她一声不吭,只顾喝她的啤酒。 其实哈丁所听到的有关这些恐龙的传闻还远远不止这些。在一次手术后。马尔科姆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曾说过—些胡话,当时他还没有摆脱麻药的作用和手术后的痛苦。当时他似乎非常害怕,不住地在病床上静滚,嘴里还不住地重复着几种恐龙的名字。哈丁曾经问过护士,护士说每次手术后他都是那样。医院的医护人员认为那是麻醉药产生的幻觉——可是哈丁却认为马尔科姆是再度体验过去的某种恐怖。马尔科姆称恐龙时使用了她所熟悉的俚语,这就更增强了她的这种感觉。他把恐龙称为。猛兽”、。始秀颚”、“三角”,而且他似乎尤其害怕“猛兽”。
等他回到家里,她曾问他怎么会说那些胡话。他双肩一耸,说了句不太高明的笑话——“至少我没有提其他女人的名字,对吧?”接着就说他小时候是个恐龙迷,还说生病会使人怀旧之类的话。从他的整个态度看,他是故意显得十分冷淡,似乎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她明显感到他是在避实就虚,但她不想把他逼得太厉害。再说当时她还爱上了他,所以也就没有再追根究底。
现在他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她,似乎是在问,她是否会说得跟他不一致,哈丁扬了扬眉毛,两眼盯着他。他这么做一定有原因。她可以等着瞧,
莱文俯在桌上,探身向前对马尔科姆说:“这么说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事完全是子虚鸟有?”
“完全是子虚乌有。”马尔科姆严肃地点头说道,“完全是胡编乱造。”
三年来马尔科姆一直在否定人们的这种猜测。现在这对他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不过他此刻的疲劳却不是装的,而是真的。实际上,他一九八九年夏季就担任了帕洛阿尔托的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顾问。他为该公司到哥斯达黎加出了一趟差,结果遇上一场飞来横祸,事后。所有与那场灾祸有关的人员都辟谣说那是天方夜谭。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想尽量推卸自身的责任。哥斯达黎加政府想维护本国作为旅游观光乐园的名声。而那些科学家们都有约在先,同意不向外透露任何情况,事后他们都得到了慷慨的赠款,以使他们继续守口如瓶。马尔科姆这两年的全部医疗费用都由该公司承担。
与此同时,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在哥斯达黎加那个岛上的设施已全部销毁。那个岛上已经没有任何活着的动物了。公司买通了斯坦福大学的著名教授乔治·巴塞尔顿。巴塞尔顿是个生物学家,经常发表文章,还经常在电视上露面,是一位公众喜爱的科技问题方面的权威。巴塞尔顿说他到那个岛上去过,对于有关在那岛上近来曾出现过绝迹动物的谣传,他总是不厌其烦地矢口否认。他以嘲弄的口吻说:“剑齿虎,说得倒像是真的!”这话还真起了作用。
随着时闻的推移,人们对这件事情的兴趣逐渐开始淡漠。国际遗传技术公司从那以后就破了产,它在欧洲和亚洲的主要投资者因此蒙受了重大损失。虽然该公司的实物财产、房屋、实验设备等都可以逐步变卖,但公司认为它所开发的核心技术是决计不能卖的。总而言之,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工作已经结束。
关于这家公司,已没有太多的东西可说了。
“这么说都是假的了。”莱文说着咬了一口绿苞米做的粉蒸肉,“跟你说句实话吧,马尔科姆博士,这样我就有底了。”
“为什么呢?”马尔科姆问道。
“因为这就意味着,以前不断有传闻说曾在哥斯达黎加出现的那些动物,现在可以肯定是真的了,是真的恐龙,我耶鲁大学的一位朋友在那儿。他是个野外生物学家,他说他亲眼见过,我相信他的话。”
马尔科姆耸耸肩说:“我不相信在哥斯达黎加还会有什么动物出现。”
“的确,几乎已经有一年时问没有什么新发现了。不过如果再发现,我是会去的。在去之前我要组织一支考察队,关于具体怎么办的事,我想了很多。我想可以建造一些专用车辆,一年之内可以造成。我已经跟道克·索恩谈过了,我准备组织起一支考察队,也许可以请哈丁博士参加,或者请有类似成就的博物学家参加,还要吸收一些研究生……”
马尔科姆边听边摇头。
“你觉得我是在浪费时间。”莱文说道。
“是的。”
“可是假如——仅仅是假如——再出现那类动物的话?”
“根本不会出现。”
“假如它们曾经出现过呢?”莱文问道,“你有兴趣帮助我吗?帮助策划一次探险考察?”
马尔科姆把饭吃完后,把盘子向旁边一推。他的两眼久久地看着莱文。
“行啊。”他终于开口说道,“如果万一再出现,我愿意帮助你。”
“太好了!”莱文说道,“我只要知道这些。”
外面阳光灿烂。在瓜达卢普大街上,马尔科姆和萨拉一起朝他那辆破旧的福特牌轿车走去,莱文则钻进了一辆鲜红色的法拉利,他高兴地挥了挥手,然后一溜烟开走了。
“你觉得这种事会发生?”萨拉·哈丁问道,“你觉得,呃,这些动物会再次出现?”
“不,”马尔科姆说道,“我敢肯定它们决不会出现。”
“你的语气使人觉得有可能。”
他摇摇头,不太顺利地钻进车里,把那条受过伤的腿从驾驶盘下面挪过去。哈丁钻进车里,坐在他身边。他看了她一眼,转动了点火器的钥匙,他们一起回到了学院。
她于第二天返回了非洲。在其后一年半的时间里,她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莱文的准备工作情况,因为他隔一段时间就要给她打电话,询问一些有关野外作业注意事项、汽车轮胎问题,以及对野生动物最好用什么麻醉药物之类的问题。有时她还接到道克·索恩的电话。索恩在制造车辆,但语气中常流露出一些苦恼情绪。
马尔科姆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虽然在她过生日的时候他给她寄来一张生日贺卡,可是她过了一个月之后才收到。
他在贺卡下方草草地写道:“祝你生日快乐。很高兴你离他比较远,他简直要把我气疯了。” 第一部 第一结构图 第1章 变种形式
天色渐晚。直升机正沿着密密的丛林和海滩的交界线贴近海岸作低空飞行。十分钟前,直升机从最后一个渔村上方掠过。现在下面只有无法穿越的哥斯达黎加丛林、红树沼泽和连绵不断、荒无人烟的沙石。坐在驾驶员身边的马蒂·吉提雷兹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海岸线。这个地区连条路也没有,至少他一条也没看见。
吉提雷兹是个少言寡语的美国人。他今年三十六岁,蓄着胡须。作为野外生物学家,他已经在哥斯达黎加生活了八年。他最初是来研究热带雨林中犀鸟物种形成问题的,可是后来却成了北部国家公园——卡拉拉生物自然保护区的顾问,他打开机上无线内部通话的按钮问驾驶员:“还有多远?”
“还有五分钟,吉提雷兹先生。”
吉提雷兹转过身说,“用不了多久了。”
坐在直升机后排直位上的那个高个子没有回答,别人跟他讲话他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他只是没精打采地坐在那儿,用手托着腮,双眉紧锁,望着窗外。
理查德·莱文穿着晒得褪了色的野外咔叽工作服,头上藏的那顶澳大利亚软边帽向下拉得程低,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副饱经风霜的双筒望远镜。尽管他这一身打扮有点不登大雅,可是他身上却透出一个学者那种专心致志的风度。在他向窗外看的时候,他的金丝眼镜的后面是清晰的面部轮廓和紧张而严肃的表情。
“这是什么地方?”
“这地方叫罗加斯。”
“我们已经到了最南边了?”
“是的。离巴拿马边境只有五十英里左右。”
莱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丛林。“我看不见有道路嘛,”他说道,“那东西是怎么发现的?”
“是两个野营的人。”吉提雷兹答道,“他们是乘船来的,从这儿的沙滩上的岸。”
“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他们才看了一眼就拼命地跑起来。”
莱文点点头。他那双细长的手臂弯曲着,双手托住下巴,活像个正在祈祷的螳螂。螳螂是他在研究生院时的绰号:一来是由于他的外表,二来是因为,如果谁跟他的意见不一致,他就恨不得一口把人家的脑袋咬下来。
吉提雷兹问道:“以前来过哥斯达黎加吗?”
“没有。第一次。”莱文答道。接着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似乎不想谈一些无聊的小事。
吉提雷兹笑了笑。经过这么多年,莱文仍然是秉性不改。在科学上他依然是个才华横溢但不讨人喜欢的人。他俩曾在耶鲁大学一起攻读过研究生,后来莱文退出了博士进修,拿了个比较动物学的学位。莱文说现在这种野外研究也许对吉提雷兹很有吸引力,但他却对它毫无兴趣。他以其特有的自命不凡的态度把吉提雷兹的工作说成是“从世界各地采集鹦鹉粪便”。
事实上莱文——才华横溢、一丝不苟——被过去、被那个业已不复存在的世界深深地吸引着。他对那个世界进行了孜孜不倦的精细研究。他的脑子好是出了名的,他的骄傲自大,伶牙俐齿也是出了名的,他毫不掩饰自己在指出同事错误之后所流露出的得意神情。有个同事曾经这样说过他:“莱文从来不忘刻苦学习——他也从来不忘让你也刻苦学习。”
野外研究工作者们不喜欢莱文,他对他们也没有好感。他是个非常细心的人,对动物的生活了如指掌,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研究博物馆的藏品,重新将物种分类,重新安排展出的骨骼。他不喜欢野外生活,因为它灰尘太大,又不方便。如果让他自己选择,他是决不会离开博物馆的。
仿佛是命中注定似的,他生活在古生物史发展中有众多发现的伟大年代。在过去二十年中所发现的恐龙化石种类比以前翻了一番,现在每七周就能发现一个新物种。莱文在世界上享有盛名,他也因此要不停地往世界各地跑,到处去考察新的发现,去向科研工作者发表他的专家见解,而那些研究人员尽管很厌烦他,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需要听听他的见解。
“你是从哪儿回来的?”吉提雷兹问道。
“蒙古。”莱文答道,“我去了戈壁滩上的火焰岩,离乌兰巴托三十小时的路程。”
“哦?他们发现了什么?”
“约翰·罗克斯顿收获不小。他发现了一具不完整的骨骼化石,他认为那可能是迅猛龙的新种,叫我去鉴定一下。”
“后来呢?”
莱文耸耸肩。“罗克斯顿对解剖学一窍不通。他是个热情的筹款者,但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东西,他是没办法继续研究的。”
“你跟他这么说了吗?”
“为什么不说呢?实事求是嘛。”
“那具化石呢?”
“根本不是什么恐龙。”莱文说道,“跖骨就不对头,耻骨太靠近腹部,坐骨上没有适当的孔盖,长骨太轻。至于头骨……”他转动了一下眼睛,“上颚骨太厚,眼框靠嘴太近,龙骨末端太小——哦,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几乎没有锋利的前爪。就这么个情况。不知道罗克斯顿是怎么想的。我怀疑他实际找到的是秃顶龙,当然我还没有下肯定的结论。”
“秃顶龙?”吉提雷兹问道。
“白垩纪的一种小食肉动物——从脚到髀臼有两米,其实是一种极为普通的兽足类动物。罗克斯顿的发现没有什么特别令人感兴趣的地方。当然有一个细节比较奇怪。他发现的化石含有表皮层中的东西——恐龙皮肤上的花纹印痕。这本身并不罕见。迄今为止所发现的保存完好的皮肤花纹印痕也许有十多个了,但主要是在鸭嘴龙的皮上,像这样的以前还没有过,因为很明显,这个动物的皮肤具有一些明显特征,是我以前在恐龙身上没有见过的——”
“先生们。”驾驶员打断了他们的交谈,“胡安·费尔南德斯湾到了。”
“先在上面盘旋一下好不好?”莱文问道。
莱文向窗外望去,面部表情再度紧张起来。忘了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此刻他们正在丛林上空飞行。这片向丘陵延伸的丛林连绵不断、一望无际。直升机开始带坡度转弯,在海滩上方盘旋。
“就在那儿。”吉提雷兹指着窗外说。
海滩上空无一人。在下午的阳光照射下,这片海滩就像一弯明净皎洁的月牙。他们看见海滩南边的沙石中有一团黑色的东西。从空中看,它像块岩石,或者像一大团海草。它的直径大约有五英尺,但没有特定的形状。它的四周有很多脚印。
“谁来过这儿?”莱文问完叹了口气。
“今天早些时候公共卫生部门的官员来过。” “他们干了些什么?”他问道,“他们碰了它?或是以其他方式动了它?”
“我说不上来。”吉提雷兹说道。
“公共卫生部门。”莱文重复了一遍,而后摇了摇头,“他们懂什么?马蒂呀,你根本不该让他们靠近它。”
“哎呀,”吉提雷兹说道,“这个国家又不归我管。我只能尽力而为。他们当时甚至想在你来之前就把它毁掉。我至少说服他们在你来之前先别动它。当然我不知道他们会等多久。”
“那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莱文说着按下麦克风的按钮,“我们还盘旋什么?天色越来越暗了。在海滩上降落吧。我想亲眼看看这个东西。”
理查德‘莱文朝沙滩上那一团黑色的东西跑去,挂在他脖子上的望远镜不断地碰到他的胸膛上。虽然还离得比较远,但是他已经闻到了一股腐臭气。他脑子里已经留下了最初的印象。那死尸有一半埋在沙里,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一层苍蝇。它的皮肤像充了气似地肿胀起来,这就增加了鉴别的难度。
在离它不远的地方他收住脚步,取出照相机。这时直升机驾驶员立刻跑上来,把他的照相机向下一按。“不许拍照!”
“什么?”
“对不起,先生。这儿不许拍照。”
“究竟为什么呢?”莱文问道。他转身看着吉提雷兹,这时吉提雷兹正从沙滩上跌跌冲冲地向他们跑来。“马蒂,为什么不能拍照?这可能成为一个重要——”
“不许拍照,”驾驶员又说了—遍,然后一把从莱文手中夺过照相机。
“马蒂,这简直是疯了。”
“你就继续去看你的东西吧。”吉提雷兹说道。接着他用西班牙语对驾驶员进行解释,但驾驶员回答时显得很厉害,气呼呼的,还不时挥动着双手。
莱文无可奈何地看着他们,然后转过身。真他妈的,他心想。他们可能会无休止地争下去。他赶紧朝前走,并开始用嘴呼吸。他越朝前走越感到臭味难闻。虽然这具尸体很大,可是他却没有看见鸟类、鼠类或其他以腐尸为食的动物来吃它。只有苍蝇——密密麻麻的苍蝇爬满了它的全身,所以他连它的轮廓也无法看清。
即使如此,这个动物看上去也不算小。如果不是肿胀,它的大小几乎相当于一条牛或者一匹马。那干燥的皮肤经太阳一晒已经开裂,向上翘起,露出了皮下那油汪汪的淡黄色皮下脂肪层。
太臭了!莱文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他硬着头皮又朝前走,全神贯注地着着那动物的尸体。
虽然它的大小像头牛,但却显然不是哺乳动物。它的皮上没有毛。皮肤原先似乎呈绿色,上面有一道道暗条花纹。表皮上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多边形结节。这种形状使人想起蜥蠕的皮肤,在它身上的不同部位,这种结节大小不同,腹部的显得大些,但却不太明显。在颈部、肩部和臀部有明显的皮肤折皱——这些又很像蜥蜴。
这个动物的尸体毕竟很大。莱文估计它原来的体重大概有一百公斤,约合两百二十磅。除了印度尼西亚的科摩多巨蜥之外,世界上还没有这么大的蜥蜴。科摩多巨蜥是一种身长九英尺的食肉巨蜥,大小像鳄鱼,能吞食羊、猪,有时也吃人。可是在美洲还从来没有发现过这种巨蜥。当然,可以认为这是一种鬣蜥科动物,这种动物南美洲到处都有,而且海生鬣蜥能长得很大。即便如此,这只动物也可以算大家伙了。
莱文绕着它慢慢地走到它的头前面。不,他觉得这不是蜥蜴。它横卧着,左侧肋骨向上。它的身体有一半埋在沙子里,背部由脊柱生成的刺状突起露在沙子外面的只有几英寸。它那长长的脖子弯曲着,脑袋被压在身躯下面,就像鸭子把头埋在翅膀下面似的。他看见了一个前肢,它显得弱小无力。另一侧的前肢被沙埋住了。他想把它挖出来看看,但他想先拍一些照片然后再去动它。
其实,莱文越仔细观察这具尸体,越觉得应当很好地对它进行研究,因为有一点非常清楚——这是一个罕见的、也许目前还不为人所知的动物。莱文很激动,同时也很谨慎。他开始认识到这一发现的重要性,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现在要做的一项很重要的工作就是要留下记录。
在海滩上,吉提雷兹还在大声跟驾驶员进行交涉。可是对方很固执,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这些香蕉共和国的官僚们,莱文想想感到恼火,他为什么不能拍照?这不会伤害任何东西。把这个动物的变化情况记录下来是至关重要的。
他听见了沉闷的笃笃声,抬起头来,看见另外有一架直升机在海滩上方盘旋,它的黑色阴影在沙滩上掠过。这架直升机白得像辆救护车,机身侧面有一些红字。不过在落日的余晖中,他看不清上面是些什么字。
他转身对着那动物。这回他注意到了,它的后腿肌内很发达,与前肢截然不同,看来它是靠强有力的后腿保持平衡直立行走的,虽然现在已经知道有不少可以直立的蜥蜴,但是都没有这么大。莱文越看这具死尸的形状,越觉得它不是蜥蜴。
他见天色渐晚,还有大量工作要做。于是加快了速度。对于任何一个物种。都有两个主要问题,而且都很重要。第一,它是什么动物?第二,它为什么会死?
他站在它的大腿旁边,看见它的体表已经裂开,这无疑是被皮下胀起的气所撑破的。莱文仔细看了看,发现裂开的地方是个很大的口子。它沿股胫裂开,显得很深,露出了红红的肉和白白的骨头。他不顾那刺鼻的臭味,以及在伤口处外露的肌体组织上蠕动的白色的蛆虫,因为他意识到——
“对这一切我感到遗憾。”吉提雷兹走上前来说道,“那个驾驶员说什么也不答应。”
驾驶员紧张地跟在吉提雷兹后面,然后站在他身边,仔细地观察着。
“马蒂。”莱文说道,“我真的必须拍些照片。”
“恐怕不行了。”吉提雷兹说罢耸了耸肩。
“这很重要,马蒂。”
“很遗憾。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
那架白色直升机在海滩那边徐徐降落,它的隆隆声淅渐消失,一批身穿制服的人开始走下飞机。
“马蒂,你看这是什么动物?”
“这个嘛,我只能瞎猜猜了。”吉提雷兹说道,“从它的块头来看,我觉得这是一种以前尚未发现过的鬣蜥,它非常大,这就不用说了,而且显然不是哥斯达黎加本地的。我猜想,它来自加拉帕戈斯群岛,或者——”
“不,马蒂,”莱文说道,“它不是鬣蜥。”
“你先听我说。”吉提雷兹说着看了驾驶员一眼,“我认为有必要告诉你,在这一地区以前曾出现过好几种我们不认识的蜥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与砍伐热带雨林有关,或者有什么其他原因。新的物种不断出现。几年前我就开始注意到一些无法识别的——”
“马蒂,这东西不是蜥蜴。”
吉提雷兹眨了眨眼,“你说什么?当然是蜥蜴嘛。”
“我认为不是。”莱文说道。
“也许你是看它块头大,随便说说的吧。”吉提雷兹说道,“实际上,在哥斯达黎加我们偶尔也碰到这类变异物种——”
“马蒂,”莱文冷冷地说,“我这个人从来不信口胡言。”
“这个嘛,当然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跟你说吧,这不是蜥蜴。”莱文说道。
“对不起,”吉提雷兹摇摇头说,“我不能同意。”
从那架白色直升机上下来的那些人集中在一起,个个都戴上了白色的大口罩。
“我没有要你同意,“莱文说着又转身对着那动物的尸体,“要想作出判断很简单,只要把它的头解剖一下,或者四肢,比方说这个大腿,我认为——”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屈身向前,靠它更近了。他仔细地看了看大腿的后面。
“怎么回事?”吉提雷兹问道。
“把你的刀给我。”
“怎么啦?”吉提雷兹问道。
“给我就是了。”
吉提雷兹从口袋里摸出小刀,把刀柄递到莱文伸开的手上。莱文两眼紧盯着那具尸体。“我想你会发现这很有意思。”
“什么?“
“沿着臀部这条线。有一个——”
突然,他们听见从海滩那边传来的叫喊声,抬头一看,只见从那架直升机上下来的人正从海滩方向朝他们跑来。他们的背上背着铁罐,边跑边用西班牙语喊叫着。
“他们在说什么?莱文皱着眉头问道。
吉提雷兹叹了口气说:“他们要我们回去。”
“告诉他们我们正忙着呢。”莱文说着又弯下身去。
可是那些人还在不断地叫喊。突然,他们听见一阵呼啦啦的响声。莱文抬起头。暮色中他看见火焰喷射器已经点火,红色的火焰喷涌而出。他绕过尸体朝那些人跑去,同时大声喊道:“不,不行啊!”
可是那些人根本不理他。
他喊道:“不行,这是件无价之——”
为首的那个穿制服的人一把抓住莱文,把他重重地摔倒在地。
“你他妈的想干什么?”莱文吼叫着从地上爬起来。话音未落,他就看到已经来不及了,第一批喷出的火焰已经烧到那尸体身上,它的皮被烧焦,尸体上散发出的甲烷气噗地一声被引燃,产生蓝色的火苗。尸体上冒出的浓烟冲天而起。
“住手!快住手!”莱文转身对着吉提雷兹,“快让他们停下来!”
可是吉提雷兹却纹丝不动,只是愣愣地看着那具尸体。
在熊熊的烈焰中。那动物的躯干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脂肪烧得吱吱直响。皮烧完之后便露出了它那已经烧焦了的扁平肋骨组成的骨架。接着,它的躯干翻向另一侧,它那着了火的脖子突然竖了起来。由于皮肤被烧得缩起来,那脖子仿佛在不停地晃动。
火光之中,莱文看见一个又长叉尖的拱嘴和两排食肉动物的锋利牙齿。还有那凹陷的眼窝。这个家伙此刻活像中世纪一条在烈焰中升腾的龙。 第一部 第一结构图 第二章 圣何塞
莱文坐在圣何塞机场酒吧的一张小桌子前面,慢慢地喝着啤酒,他在等候飞往美国的班机。吉提雷兹坐在他身旁不吱声。这种令人尴尬的沉默已经持续了好几分钟。吉提雷兹两眼看着莱文放在脚边的背包发愣。那是一只特制的墨绿色戈特式背包,最外面有不少专门用来放电子仪表的口袋。
“这包真不错。”吉提雷兹打破沉寂,“从哪儿弄来的?很像索恩式包。”
莱文呷了一口啤酒,“是的。”
“真不错。”吉提雷兹看着它说道,“最上面那只口袋里装的是什么?卫星电话?还是全球定位系统?伙计,他们下次还会进行刁难的,太狡猾了,肯定费了你——”
“马蒂,”莱文怒气冲冲地说,“少废话,你是告诉我,还是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理查德,你听我说,我很遗憾,如果——”
“别说了,”莱文打断他的话,“马蒂,那是那个海滩上一个非常重要的物种,可是它却给毁了。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让这种事发生。”
吉提雷兹叹了口气,他看了看坐在其他桌子边上的旅客后说道:“要绝对保密,好吗?”
“好。”
“这是这儿的一个大问题。”
“什么大问题?”
“在那片海滩上经常有……呃……变异物种出现。有好几年了。”
“变异物种?”莱文重复着这两个词,然后不相信地摇摇头。
“那是官方对这类物种的说法,”吉提雷兹说道。“在政府部门工作的人都不愿意把什么事物都说得很具体。最初出现这类物种大概是五年前的事。是在靠近—个培养大豆品种的边远农业试验站的大山里发现的。”
“大豆?”莱文重复了一追。
吉提雷兹点点头。“看来这些动物很喜欢吃这儿的大豆和某些草,可以假设它们非常需要吃进大量的氨基酸,不过谁也没有真正的把握。也许它们只是喜欢吃某种庄稼_”
“马蒂,”莱文说道,“它们就是喜欢啤酒和脆饼也不与我相干,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很重要:它们是从哪儿来的?”
“不得而知。”吉提雷兹说道。
莱文没有接他的话头。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其他那些动物怎么样了?”
“全都被销毁了。就我所知,自那以后,有好几年没有发现其他动物了。可是现在好像又开始了。在过去的一年当中,我们发现了四个,其中包括你今天看到的那个。”
“怎么处理的?”
“呃,那些变异物种都毫无例外地被销毁了,就像你所看到的那样。政府从一开始就采取了一切可能的步骤封锁消息,不让任何人知道这种事,几年前,一批北美旅游者报告说有个叫努布拉的岛上有些异常现象。梅奈德斯邀请了一批记者专门到岛上去看——可是带他们去的却是另外一个岛。这些记者当然不知底里。就干这种事。我是说政府很重视这件事。”
“为什么?”
“他们很担心。”
“担心?为什么要担心——”
吉提雷兹把手一挥,在椅子上换了个坐姿,朝前挪了挪:“疾病,理查德。”
“疾病?”
“是的。哥斯达黎加具有世界上最好的医疗卫生系统,”吉提雷兹说道,“流行病学家们开始追踪一种非常讨厌的大脑炎,这种病正在呈上升趋势,尤其是在沿海地区。”
“大脑炎?原因是什么?病毒?“
吉提雷兹摇了摇脑袋。“没有找到发病原因。”
“马蒂……”
“我跟你说吧,理查德,谁也不知道。不是病毒,因为抗体的浓度并设有上升,白细胞的数量也役有变化。也不是细菌性的,因为没有人培养过这种细菌,完全是个谜。流行病学家们只知道它所影响的似乎主要是乡村的农民,是那些跟动物打交道、跟家畜打交道的人。的确是大脑炎——让人头疼欲裂,神志不清,发高烧,说胡话。”
“必死无疑?”
“现在看来,它发病后持续大约三个星期,而后似乎就能够自愈,但即使如此,政府也十分担心。这个国家要靠旅游业呢,理查德。谁也不愿意谈及尚且不为人所知的疾病。” “这么说,他们认为大脑炎跟这些变异的动物有关?”
吉提雷兹耸耸肩,“蜥蜴能携带传播多种病毒性疾病。”他说道,“它们是一种已知的疾病传播媒介。所以说不是没有道理的。也许有某种联系。”
“但是你刚才还说它不是病毒性的。”
“不管它是什么。反正他们认为与那个有关。”
莱文说道,“那就更有必要弄清这些蜥蜴是从哪儿来的了嘛。他们肯定已经搜索……”
“搜索?”吉提雷兹说着笑了起来,“当然搜索过了,他们到处搜遍了,搜了一遍又一遍。他们派出了几十个搜索组——我自己还带过几个呢。他们进行空中搜索,在丛林上方飞,在沿海岛屿上方飞。真是兴师动众。沿海岛屿相当多,这你知道,尤其是在西海岸。他们甚至还到那些由私人拥有的岛上去搜索过。”
“有私人拥有的岛吗?”莱文问道。
“有几个。三四个吧。像努布拉岛——是租借给一家美国公司的,叫做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租了好几年哩。”
“你刚才说那个岛他们也去搜……”
“彻底搜了一遍。什么也没有。”
“其他岛呢?”
“呃,我想想看。”吉提雷兹说着扳起指头来,“东海岸的塔拉曼卡岛,岛上有个中世纪俱乐部。西海岸的索那岛,是租借给一家德国矿业公司的。北边有莫拉桑岛,它的主人是哥斯达黎加一个富豪,也许还有,我想不起来了。”
“搜的结果如何?”
“一无所获。”吉提雷兹说道,“什么也没发现,所以他们就认为这些动物来自丛林深处,我们到目前为止也没能找到它们。”
莱文嘟囔着说:“这么说。运气还不错。”
“我知道,”吉提雷兹说道,“热带雨林作为藏身之地简直好极了。搜索队即使从离一只大动物十码远的地方走过也发现不了它。连最先进的遥感技术也无济于事。因为它无法穿透那么多东西——云雾、树冠、低矮植物。而且什么路也没有,在热带雨林里。任何东西都可能藏身。不管怎么说,政府很失望。当然了,感兴趣的还不仅仅是政府方面。”
莱文猛然抬起头:“哦?”
“是啊,由于某种原因,还有不少人对这些动物也很感兴趣。”
“什么样的兴趣?”莱文小心地试探着问道。
“去年秋天,政府批准伯克利的一批植物学家在中央高地对丛林地区进行空中考察,那次考察进行了一个月,当时还出现了一些争议——航空燃料费用问题,或者类似这样的问题,反正圣何塞的一位官员给伯克利打电话提出抱怨,伯克利方面回话说,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有那么一支考察队。接着,那支考察队就逃之夭夭,离开了这个国家。”
“所以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了?”
“不知道。去年冬天,两个瑞士地质学家来采集沿海气体样本。他们说那是他们所进行的中美洲火山活动情况研究课题的一部分。沿海的岛屿都是火山岛,大部分都具有不同程度的活动性,所以看起来这是一种合理的要求,可是后来才知道,这些‘地质学家’其实是为美国一家叫生物合成公司的公司服务的,呃,他们要找的是那些岛上的大型动物。”
“为什么一家生物技术公司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呢?”莱文问道,“没有任何道理嘛。”
“也许在你我看来是这样。”吉提雷兹说道,“可是生物合成公司是家臭名远扬的公司,他们的研究部主任是一个叫刘易斯·道奇森的家伙。”
“哦,我知道。”莱文说道,“几年前在智利进行狂犬恐水症疫苗试验的就是他,在试验中,他们让当地农民接触恐水症疫苗,但却没有把他们进行什么试验的事告诉那些农民。”
“准是他。他还在超级市场试销一种用遗传技术培育出来的土豆,但却没有说明这些土豆的品种巳经被改变了。结果小孩子吃了之后发生轻微腹泻,有两个还住进了医院,后来那家公司只好买通乔治·巴塞尔顿出来修复他们的形象。”
“看来大家都用得着巴塞尔顿嘛。”莱文说道。
吉提雷兹耸了耸肩,“现在向大学里的名教授咨询是一种时尚,这是一项交易中的一部分,巴塞尔顿是里吉斯生物教授。生物合成公司要他来帮助收拾残局,因为道奇森不是十安分守己的人物。拿道奇森的钱为他干活的人遍布全世界,他们窃取其他公司的研究成果,通统拿来。有人说,在所有遗传技术公司中,只有生物合成公司的律师比科学家还多。”
“他们为什么会对哥斯达黎加感兴趣呢?”莱文问道。
吉提雷兹又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可是,理查德,对待科研的态度现在整个都变了。这一点在这儿看得非常清楚。哥斯达黎加是世界上生态环境最丰富的国家之一,它具有十二个明显不同的动植物栖息繁衍的环境,物种达五十万。地球上的物种,有五分之一在这儿都能找到。多年来,哥斯达黎加一直是生物学的研究中心。我可以跟你这么说吧,现在,情况起了变化。过去到这儿来的都是具有献身精神的科学家。为的是进行科学研究,他们以极大的热忱到这儿来研究吼猴、波利斯坦黄蜂,或者松布里拉植物什么的。这些人要选这个地方,因为他们喜欢那样,他们是肯定发不了财的。可是现在,在生物学领域里的所有东西都具有潜在的价值。谁也说不准下一次又会从什么地方发现什么新药。所以制药公司就对各种科研提供资助。也许鸟蛋里面就有可以防水的蛋白质。也许蜘蛛可以产生一种抑制血液凝固的肽。也许蕨类植物含蜡的表面就含有可以止痛的药物。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它足以使得人们对科研的态度发生变化。人们已不再研究大自然了。他们开始在大自然中淘金。这是一种掠夺者的心态。任何新的东西,任何以前没有发现的东西,都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兴趣,因为它可能具有价值。它可能使人发大财。”
吉提雷兹喝干杯子里的啤酒后说道:“这个世界现在颠倒过来了。事实上,很多人都想了解这些变异动物说明了什么——它们是哪儿来的。”
广播喇叭里传来莱文的航班登机的通知。他俩同时从桌子边上站起来。吉提雷兹说道:“这些你都不会说出去的吧?我说的是你今天所看到的东西。”
“实话对你说吧,”莱文说道,“我也不知道今天看到了什么。什么都有可能。”
吉提雷兹笑了笑:“一路平安,理查德。”
“多保重,马蒂。” 第一部 第一结构图 第三章 离开
莱文挎上背包,朝登机厅走去。他转身向吉提雷兹挥手告别,但发现他的朋友早就走到候机楼外,挥手叫住了一辆出租车。莱文耸耸肩,然后转过身。
前面就要过海关了,旅客们正排着队等着海关人员在护照上盖章。他预定的是夜间飞往旧金山的航班,其中要在墨西哥城停留较长时间。排队的人并不多。他想也许还来得及给他的办公室打个电话,给秘书琳达留个话,说他马上就要上飞机了。他觉得最好也给马尔科姆去个电话。他四下看了看,见右边靠墙有一排标着ICT①字样的电话,可是电话数量不多,而且都有人在用。他想最好还是用自己背包里的那部卫星电话,于是就把背包从肩膀上放下。也许这要——
【①ICT,是国际电话公司的缩写。】
他停了一下,皱起眉头。
他再次回过头看了看那面墙。
在那儿打电话的一共有四个人。
第一位是个金发女人,上身穿着三角背心,下身穿着短裤,打电话的时候。还不住地掂着手里抱着的那个晒得黑黢黢的孩子。
靠近她的是个身穿猎装式夹克、长着胡子的男人,一边打电话一边不停地看他那只劳力士金表。
第三位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年妇女,说的是西班牙语,她的两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站在旁边,一个劲地点头。
最后一位是那个直升机驾驶员。此刻他已经脱下飞行服,穿着短袖衫,戴着领带。他面对墙站立,肩膀向前弓着。
莱文向那边挪了挪,听见那驾驶员说的是英语。他放下背包,弯下腰去,假装在调整挎包背带,实际是在听那人说话。那人依然是背朝着他,
他听见那人说道:“不,不,教授,不是那样的。不是。”接着是一阵停顿。“不,”那人又开了口,“我跟你说,不是。对不起,巴塞尔顿教授,现在还不知道,是一个岛,不过哪一个……我们要再等等,看还有没有了。不,他今晚就离开。不,我想他什么也不知道。没有拍照。没有。我明白。再见。”
那直升机驾驶员快步朝位于机场大楼那一头的哥斯达黎加航空公司办公室走去,莱文赶紧弯下腰。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心想。
是一个岛,不过是哪一个……
他们怎么知道那是一个岛?莱文也不得而知。他夜以继日地连续干了许多天,想把所发现的情况联系起来。它们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朝前走了几步,拐了个弯,来到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取出卫星电话,接着很快拔了一个旧金山的电话号码。
号码刚拔完,电话就与卫星接通。他听见响铃声,是一阵嘟嘟的声音,一个电子合成的声音说道:“请拨区号”。
莱文拨了六个数字。
又是一阵嘟嘟声,电子合成的声音说道,“请留下你的信息。”
“我打电话是要报告一下此行的结果,”莱文说道,“地点:你图上标着BB-17的地方,在最南端,跟我们的设想完全吻合。我还没来得及作出准确鉴别,他们就把它给烧掉了,我认为它是一种嗜鸟龙,你知道,这种动物是我们的单子上所没有的,这是个非常重要的发现。”
他朝四周看了看。附近没有人,谁也没有注意他。“还有,后股上有个很深的日子。这令人十分不安。”他迟疑了一下,不想说得太多。“我将送一点采样回去,要仔细研究一下,我认为有些人对此也很感兴趣。伊恩,反正在这儿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很新鲜。有些东西销声匿迹了一年多,现在又出来了。正在出现一些新情况,我们现在还莫名其妙。”
是吗?莱文心里嘀咕着。他随即按下关闭键,关掉了电话,然后把它放回背包外层那个口袋。他心想,也许我们已经了解到一些情况,可是我们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仔细朝登机口看了看。该上飞机了。 第一部 第一结构图 第四章 帕洛阿尔托
深夜两点。埃德·詹姆斯把车开进了卡特路玛丽·卡伦德大饭店那几乎已经没有车子的停车场。那辆黑色的巴伐利亚车停在靠入口处不远的地方。透过窗玻璃,他可以看见道奇森坐在饭店的一个小隔间里,双眉紧锁,显得没精打采的。
道奇森这个人总是哭丧着脸。此刻他正在跟身边一个身材很魁梧的人讲话,接着又看了看表。那个身材很魁梧的人是巴塞尔顿,就是那个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教授。
只要巴塞尔顿在场,詹姆斯就不感到那么紧张。道奇森能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可是难道巴塞尔顿会卷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詹姆斯关上发动机。他扳了扳后视镜,对着镜子扣上衬衣领口的扣子,把领带向上拉拉正。他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尊容——倦容满面、头发蓬松,还有那长了两天的胡子茬。有什么关系,他心想。他怎么不该一脸倦容呢?此刻是他妈的深更半夜呀!
道奇森总是约人在深更半夜见面,而且总是在这个见鬼的玛丽·卡伦德大饭店。詹姆斯从来也没弄明白这是为什么,反正这儿的咖啡很难喝。除此而外,他还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詹姆斯顺手拿起那只大牛皮纸信封,下车之后,砰的一声把车门带上。他朝饭店门口走去,边走边摇头。
连续几个星期以来,道奇森每天付给他五百美元,让他监视几个科学家。开始时,詹姆斯以为这是为了获取工业情报。可是这些科学家都跟企业界毫不沾边。他们都在大学里任职,而且研究的都是些冷门专业。比方古生物学家萨特勒吧,研究的是史前花粉粒。詹姆斯曾在伯克利听过她一节课,听得简直都快睡着了。一张张的幻灯片上尽是些像棉花似的灰色小球。她还喋喋不休地大谈多糖搭接角以及坎帕尼亚——马斯特里赫特交界线。天哪,简直让人腻透了。
他觉得让他干这种买卖。付他五百块钱一天太不值得了。他走进大门,站在灯下眨了眨眼,然后向那个小隔间走去。他坐下后,朝道奇森和巴塞尔顿点点头,举起手示意女招待送杯咖啡来。
道奇森瞟了他一眼说:“我一个晚上是赔不起的。我们开始吧。”
“好。”詹姆斯说着把手放下,“好吧。”他打开信封,抽出一些纸和照片,隔着桌子递给了道奇森。
“艾伦·格兰特:蒙大拿大学的古生物学家。因事外出,日前在巴黎讲学,讲的是最近在恐龙问题上的新发现,看来他对霸王龙是食尸动物有新的见解,而且——”
“没关系。”道奇森说道,“继续往下说。”
“埃伦·萨特勒·赖曼,”詹姆斯说善把照片从桌上推过去,“植物学家,以前曾参与过格兰特的一些活动。现在跟伯克利一位物理学家结了婚,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她在大学里兼一部分课程。其余时间在家里,因为——”
“继续说,继续说。”
“呃,其余的人大多已经死了,唐纳德·金纳罗,律师,在一次出差途中死于痢疾。丹尼斯·尼德雷,曾在集成电脑系统公司供职……现在也死了。约翰·哈蒙德,是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创始人……是在去哥斯达黎加视察公司在当地的设施时死的。当时他的孙子孙女和他生活在一起,现在孩子们到东边和他们的母亲住在一起,而且——“
“有人跟他们联系吗?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人?”
“没有。他的男孩已经上大学,女孩正在上大学预科学校。哈蒙德死后,国际遗传技术公司提出要根据第十一章给他们以保护。自那以后,就一直在打官司。所有不动产最终都被拍卖了。这都是过去两个星期内的事。”
“B场地是否也在拍卖之列?”巴塞尔顿第一次开口说话。
詹姆斯一时摸不着头脑,“B场地?”
“是的。有人跟你谈过B场地的事吗?”
“没有。从来没听说过。指的是什么?”
“如果你听到有关B场地的情况。”巴塞尔顿说道,“就向我们报告。”
坐在巴塞尔顿旁边的道奇森翻了翻那些照片和数据资料,然后不耐烦地把它们向旁边推,抬起头看看詹姆斯,“还有什么新情况?”
“就这些,道奇森博士。”
“就这些?”道奇森说道,“马尔科姆的情况呢?还有莱文?他们现在还是朋友吗?”
詹姆斯看了看笔记本,“我没有把握。”
巴塞尔顿皱起眉头。“没有把握?没有把握是什么意思?”
“马尔科姆在圣菲学院见到了莱文。”詹姆斯说道,“他们在那儿谈过一次话,那是两年前的事了。马尔科姆最近没有去圣菲学院。他正在伯克利生物系讲学,讲的是进化论数学模式。”他似乎跟莱文已经没有联系了。”
“两人闹翻了?”
“也许吧。听说他们为莱文的探险发生了争执。”
“什么探险?”道奇森欠身向前问道。
“莱文一直在筹划一次探险,有一两年了。他从机动野外作业系统公司定购了一些专用车辆。那是在伍德赛德的一家小企业,是一个叫杰克·索恩的人办的,索恩专门为在野外进行科学考察的科学家提供各种吉普车和卡车,非洲的、四川的、智利的科学家对他的车辆推崇备至。”
“马尔科姆知道这次探险吗?”
“肯定知道。偶尔他还到索恩那儿去,一个月左右要去一次。当然了,莱文是每天都去。这也是他为什么遭到关押的原因。”
“遭到关押?”巴塞尔顿问道。
“是的。”詹姆斯说着看了看笔记,“我们来看看。二月十日。莱文因在时速限制为十五英里的地区开一百二十英里而被逮捕。地点就在伍德赛德中学门前。法官扣了他的法拉利车,吊销了他的驾驶执照,并罚他去干社区服务工作。主要是让他到那所学校里去给—个班的学生上课。”
巴塞尔顿微微一笑,“理查德·莱文教中学。我还真想看看呢。”
“他干得很认真,当然他还到伍德赛德跟索恩在一起。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他出国之前。”
“他什么时候出国的?”道奇森问道。
“两天之前。他是去哥斯达黎加。去的时间很短,今天一早就会回来。”
“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想,呃,恐怕很难找到他。”
“为什么?”
詹姆斯有些迟疑,接着干咳了一声。“从哥斯达黎加起飞的那架班机的乘客名单上有他——可是飞机着陆后,下飞机的旅客中却没有他。我在哥斯达黎加的眼线说,飞机起飞前,他从圣何塞一家旅馆结帐后离开,而且再也没有回去过。没有乘任何其他航班离开。所以说,呃哼,恐怕理查德·莱文是暂时失踪了。”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道奇森靠在椅子上,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看着巴塞尔顿,巴塞尔顿则不住地摇头。道奇森非常仔细地把桌上的一张张纸收拾好,竖起来在桌上垛了垛,垛成整整齐齐的一叠后放回牛皮纸信封,然后递给詹姆斯。
“听我说,你这个笨蛋。”道奇森说道,“现在我只要你干一件事,很简单的事。你是不是在听我说话?”
詹姆斯咽了口唾沫说道:“我听着呢。”
道奇森从桌子上欠过身来说道:“找到他!” 第一部 第一结构图 第五章 伯克利
马尔科姆坐在他那间凌乱的办公室里,他的助手贝弗利进来时,他从写字台上抬起头来。跟在贝弗利后面的是从快件专递公司来的人,手里拎了只小盒子。
“真不好意思打扰您。马尔科姆博士,您得在这些表上签个字……是从哥斯达黎加来的样本。”
马尔科姆站起身,没有拄手杖就绕着写字台走过来,最近几周他一直试图不用手杖而把步子迈得稳一些。他的腿有时还隐隐作痛,但他决心甩掉手杖。就连他的理疗医生辛迪——一个总是乐呵呵的女人——看见之后都说:“马尔科姆博士,过了这么多年。你突然有了新的动力。怎么回事啊?”
“哦,你知道。”马尔科姆对她说,“我总不能一辈子都依靠拐杖嘛。”
其实这根本不是他的心里话。他看到莱文对失落的世界的假说有一股执迷的热情,而且不分昼夜,一心血来潮就打电话来找他,所以他开始重新审度自己的观点。他逐渐产生一种看法,认为在一个遥远的、原先没有人怀疑过的地方,可能——甚至很有可能——存在着已经绝迹的动物。他持这种看法自有他的道理,不过他只对莱文略略作过一点暗示而已,
他之所以想甩掉手杖走路,是因为他认为那些绝迹的动物可能在另外某个岛上,他想从现在起就为将来能到那个岛上去作些准备。这就是他每天这样甩掉手杖走一走的真正原因,
他和莱文已经把搜索目标逐步压缩到哥斯达黎加沿海的一群岛屿上。莱文总是喜欢激动,而马尔科姆则一直认为那只是一种假设。
没有像诸如照片或者组织样本这类能证明有新物种存在的确切证据,马尔科姆是不会激动的。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看到任何证据。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感到失望还是感到轻松。
不管怎么说,现在莱文已经把样本送来了。
马尔科姆从送样本来的那个人手上接过带夹写字板,在最上面那张标有“送交材料/样本:生物研究”字样的表上匆匆签了个字。
送样本的人说道:“先生,您得查验一下那只盒子。”
马尔科姆看到那张纸上有一些问题,每个问题旁边都有一个小方框。样本是否活的,样本是细菌、真菌、病毒还是原生动物;样本是否属于既定研究方案中的项目;样本是否具有传染性;样本是采自农场还是动物养殖场;样本是具有繁殖能力的植物种子还是球茎;样本是昆虫还是与昆虫有关……
马尔科姆在每个方框里都勾了“否”。
“还有下面一页,先生。”送件人说道。接着他朝这间办公室里四下看了看,看到那些乱七八糟堆放的各种文件以及墙上用彩色图钉钉着的各种地图。“您这儿研究医学?”
马尔科姆翻到下面一页,在另一张表上草草签上名字。“不是。”
“还有一份,先生……”
第三张是用以证明送件人任务已经完成的回执,马尔科姆在上面也签了字。
那人说了一声“再见”便告辞了。
马尔科姆突然像瘫痪了似的,甩手撑着写字台的边沿,脸部肌肉也抽搐起来。
“还疼吗?”贝弗利问道。她把盒子拿到旁边一张桌子上,把一些文件朝边上推了推,开始打开盒子。
“我没事儿。”他先是看了看放在写字台后面靠近他的椅子的手杖,接着吸了一口气,慢慢地朝那张桌子走去。
贝弗利已经把盒子的外包装打开,露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不锈钢圆盒,圆盒的旋盖上贴着一个由三个叶片组成的“危险生物”标记。和这个圆盒连在一起的是一只比较小的、带阀的圆柱体——里面装的是制冷气体。
马尔科姆把灯拉过来照在盘子上。“我们来看看是什么东西使他那么激动。”他打开封条,然后拧开盖子。一阵咝咝的冒气,接着是一团薄薄的白雾。圆盒里顿时结了层白霜。
他朝里面仔细看了看,发现里面有一个小塑料包,还有一张纸。他把圆盒倒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子上。小塑料包上扣着一个绿色小塑料牌,包里有一块边缘不整齐、大约两英寸见方的绿兮兮的肉。他把它拿到灯下,用放大镜仔细对着它看了一阵,然后把它放下。他看着那绿色的皮,接着又看着那粗糙的肉。
也许吧,他心想。
也许……“贝弗利。”他说道,“打个电话给动物园的伊丽莎白·格尔曼,告诉她,说我有件东西想请她看一看,另外告诉她,这件事要保密。”
贝弗利点点头,出去打电话了。
这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打开随样本迭来的那张卷戚一小卷的纸。这是从拍纸簿上撕下来的略带黄色的纸,上面甩大写字体写着:
我对了你错了。
马尔科姆皱起眉头。这个混蛋,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贝弗利?你给伊丽莎白打完电话,再给理查德·莱文的办公室打个电话,我要马上跟他通话。” 第一部 第一结构图 第六章 失落的世界
理查德·莱文把脸贴在暖和的岩石峭壁上,停下来歇口气。在他脚下五百英尺处是波涛滚滚的大海,汹涌的波涛拍打着黑色的岩石,溅起白色的浪花,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带他来的那条小船早已向东驶去,此刻成了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白点儿。它必须返回,因为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岛屿四周没有任何安全的港湾。
现在,他们得全靠自己了。
莱文深深地吸了口气,看了看在离他脚下二十英尺的悬崖上的迭戈。
迭戈年轻力壮,身上背的包里装着他们的所有器材。他满脸微笑,朝上点点头。“勇敢些,不远了,先生。”
“但愿如此。”莱文说道。
他刚才在船上用望远镜察看过这段峭壁,觉得它是个向上攀登的好地方。可是实际上,这段峭壁几乎是垂直的,险峻无比,因为这一段火山岩石质地较松,脆性很大。
莱文抬起手臂,伸开五指,寻找下一个可以甩手抓牢的地方。他紧贴着峭壁,几个碎裂的小石块掉下来,他的手指没抓住。他重新找了一个地方。紧紧抓住,然后牵引身体向上移动。由于用力,再加上害怕,他喘得很厉害。
“只有二十英尺了,先生,”选戈说道,“你能完成的。”
“我知道我能完成,”莱文嘟囔着说,“爬不上去就完蛋。”
快到顶的时候,风也大起来,吹得他耳边呼呼直响,吹得他觉得有人在拽他的衣裳。他感到这风像是要把他吸进峭壁。他抬起头,看见长在峭壁边缘那些浓密的植物。
就要到了,他心想,快了,
他最后一用劲,终于爬上了去。他感到精疲力尽,就势一滚,滚进了蕨类植物丛。他气喘吁吁地朝后看了看,只见迭戈轻而易举地翻了上来,正蹲在长满青苔的草丛里,乐呵呵地笑着。
莱文转过睑,看着头顶上方那些巨大的蕨类植物,刚才攀登峭壁时那上气不接下气的紧张情绪正在逐渐消失。他感到两条腿火烧火燎一般。
那有什么关系——他现在上来了!终于上来了!
他环视着四周的丛林。这是一片原始森林,跟卫星照片上显示的一样,还没有受到人的干扰。莱文不得不依靠卫星照片,因为像这样的私人岛屿的地图是弄不到的。这是太平洋上的一个孤岛,一个失落的世界。
莱文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声和棕榈树叶的沙沙声,感觉到从树叶上滴到他脸上的水。接着他听见另一个声音,是从远处传来的,像是鸟的叫声,但却比鸟叫深沉得多,声音也长得多。他注意听着,又听见了一次。
他听见附近哧啦一声,忙回过头。迭戈划着了一根火柴,正要把它举起来点烟。莱文马上坐起来,推开年轻人的手,同时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行。
迭戈皱起眉头,不明白为什么。
莱文把一个手指放存嘴唇上。
他指了指传来鸟叫声的方向。
迭戈耸了耸肩,脸上显得很冷漠。他觉得不以为然,觉得不必大惊小怪。
莱文心想这是因为迭戈不明白他们将要和什么东西打交道的缘故。他拉开那只墨绿包的拉链,开始组装那支大林基斯特拉特步枪。这支步枪是专门在瑞士定制的,是最新动物控制技术的结晶。他把枪筒拧到枪托上,装上弗卢格式弹夹,检查了充气状态,然后把枪递给迭戈。迭戈接过枪的时候又耸了耸肩。
与此同时,莱文从枪套里抽出那把上了烤蓝的林德斯特拉特手枪,把枪套别在腰里。他检查了两次枪的保险机,然后把它放回枪套,接着他站起身,打手势让迭戈跟上。
迭戈拉上背包的拉链之后,把它背了起来。
他们离开峭壁。沿小山的斜坡朝下走。没过多久他们的衣裳就被四周植物上的水浸透了。他们的视野完全消失。
四周是浓密的丛林植物,只能看见前方几码远的地方,那些藤类植物的叶子大得出奇,大小相当干一个人的身体,整个植株有二十英尺高,主干上面长满了粗粗的毛刺。在这些群类植物的上面是遮天蔽日的大树,阳光根本透不进来,他们在昏暗的光线中,在潮湿松软的地上悄然向前。
莱文经常停下来看手腕上的指南针。他们正沿着一个陡坡向西,朝着这个岛的腹地运动。他知道这个岛是个古代火山口,经过千百个寒暑的风吹、雨打和日晒如今已经风化。岛上有几道山脊,都延伸到火山口底部,不过岛东边的地势尤为陡峭崎岖,十分险恶。
莱文明显感到孤独,仿佛进入了一个原始世界。他继续向下,跨过一条泥沼般的溪流,接着又向上爬。这时他感到心跳加快。在这道山脊上,植被稀疏多了。他感到一阵沁人肺腑的微风。站在这个小高地上,他可以看到数英里开外位于岛另一侧的那道黑色峭壁,从他所站的地方到那峭壁之间,是一片连绵起伏的丛林。
站在他身边的迭戈说道:“真是妙不可言哪!”
莱文赶紧嘘了一声,让他别出声。
“可是,先生。”他用手指着前面争辩说,“现在这儿并没有别人嘛。”
莱文摇摇头,有点恼火。乘船过来的时候。他把这些要求反覆跟他交待过。一旦上了岛,就不要讲话。不要搽头油,不要洒香水,不要抽烟,所有食品都甩塑料袋密封。每样东西都经过精心包装。既没有气瘟耍也不发出响声。他还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讲了采取这些防范措施的重要性,
现在看来迭戈把他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因为他不理解。莱文狠狠地戳了迭戈一下,再次摇了摇头。
迭戈笑着说:“先生,这儿除了鸟,什么也没有。”
他的话音刚落,他们就听见从下面的丛林里传来一阵低沉的、十分怪异的隆隆声响。少顷,从丛林另一处传出一声回应。
迭戈瞪大了眼睛。
莱文低低地说了声;“鸟?”
迭戈一声不吭,咬着嘴唇,两眼盯着那边的丛林。 他们看见南面有一片树木的顶端摇晃起来,整个那一片地方像是被风刮了似的突然有了生机。但是其他地方的树木并没有摇晃。不是风的原因。
迭戈很快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他们听见了更多的叫声,那些声音足足持续了一分钟,接着便是万籁俱寂。
莱文从山脊上走下来,沿丛林中的斜坡继续朝岛的腹地走去。
他快步向前,但眼睛却看着地面,防止有蛇。突然,他听见身后一声低低的口哨,回头看见迭戈正用手指着左边。
莱文拨开藏类植物的叶子,折身返回,跟着迭戈朝南边运动。不久他们发现泥土地上有两道平行的车辙一直通向密林深处。虽然车辙上早就长满了青草和蕨类植物,但还是不难看出这是一种老式吉普车的车辙。他们当然会顺着它走了,他知道顺着路走会快些。
莱文打了个手势,迭戈卸下背上的背包,现在该莱文背了。他把背包背上,调整了一下背带。
他们悄然无声地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有些地方,那吉普车的车辙已很难辨认,因为它上面长满了丛林植物。这条路显然已多年无人走了,丛林是随时准备卷土重来的。
莱文听见身后的迭戈在嘟囔,还轻声地骂着什么,他回过头。看见迭戈迅速把脚从地上抬起来,刚才他是一脚踩在一堆绿兮兮的、齐脚脖子深的动物粪便上。那东西很轻,而且已经碎裂——是干的,有好长时间了,气味已经全无。
莱文仔仔细细在地上搜索,终于发现了野兽留下的部分痕迹。这堆粪便形态完整,直径有十二厘米。这无疑是某种大型食草动物的粪便。
迭戈一句话也没说,但是两只眼睛却睁得老大。
莱文摇摇头,接着就继续往前走了。只要发现食草动物的痕迹,他就不必担心,至少不怎么太担心。即使如此,他的手指还是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手枪,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壮壮胆。
他们来到一条两岸都是泥泞的溪流边。莱文停下脚步。他发现在泥泞的岸上有不少明显的三趾足留下的脚印,有些还相当大。他伸开五指去丈量其中一个脚印的尺寸,发现两边空出好大一块。
他抬起头,看见迭戈又在胸前划起十字来。那支步枪在他的另外一只手上。
他们在小溪边等着,静听那潺潺的流水声。莱文一眼看见溪水中有个闪闪发亮的东西。他弯下腰把它捞了上来。这是一根像铅笔一样粗细的玻璃试管,一端已经断掉,上面有一排刻度。他看出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实验室都使用的小试管。他把它举起来对着亮处在手上转动。他觉得这东西很怪。一根像这样的小试管能说明什么——
莱文转过身,从眼角的余光中看见有东西在动,是个很小的、褐色的东西。正从河岸的淤泥上匆匆穿过。那东西大小像只老鼠。
迭戈惊讶得轻声叫起来。转眼之间那东西就消失在植物丛中,
莱文向前走到溪流边的淤泥上蹲下来,仔细观察那个小动物留下的脚印。这些脚印呈三趾状,就像鸟类的爪印。他在周围发现了更多的脚印,其中比较大的有几英寸见方。
这种脚印莱文以前见过,就跟在科罗拉多的珀加图瓦尔河边的小径上发现的一样。科罗拉多州留有远古时期海岸线的化石,那些化石中就有恐龙的足迹。可是眼前的足迹却是刚刚留在淤泥上的,而且是活生生的动物留下的。
莱文蹲在那儿,听见从左边传来轻轻的吱吱叫声,他扭过头,看见那边的蕨类植物在微微颤动。他纹丝不动,耐心地等着。
少顷,只见一个小动物从那些蕨类植物的叶子后面向外窥视。它的大小像老鼠,皮肤褐中带绿、光滑无毛,两只大眼睛长在那颗小脑袋的偏上部位。它向莱文发出一种连续不断的、受到刺激后的吱吱声,仿佛是想把他撵走。莱文一动也不动,连大气也不敢出。
当然,他认出了这种动物。这是一只小鼠龙,是三叠纪后期的小爬行动物。它的骨骼化石只在南美发现过。它是已知恐龙中最小的。
是恐龙。他心想。
虽然他曾料到会在这个岛上看见恐龙,但是当他真的看见一只活恐龙。尤其是像这样一只小恐龙时,他还真感到有些惊讶。他又惊又喜,目不转睛地看着它。经过这么多年,研究过这么多的化石——现在他的面前竟是一只活恐龙!
那只小鼠龙壮着胆子把身体钻出蕨叶。这时莱文发现,它比他原先想象的要长些。它的实际长度有十厘米,尾巴粗得令人难以置信。从整体上来看,它很像一只蜥蜴。他看见它身体竖直坐在两条后腿上,呼吸的时候肋骨的起伏清晰可见。它的两只前肢冲着莱文直摆,同时不断发出吱吱叫声。
莱文慢慢地、慢慢地把手伸出去。
那小鼠龙又吱吱叫起来,但却没有跑。莱文的手离它越来越近,它只是感到十分好奇,像其他小动物一样把脑袋歪了过来。
莱文的手已经碰到叶子了,那小东西坐在自己的后腿上,靠它那根伸开的大尾巴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它毫无害怕的样子,竟然轻轻地走到莱文的手上,然后站在他掌心之中。他觉得它很轻很轻,几乎没有什么分量。它在他的掌心走动起来,还闻了闻莱文的手指头。莱文微微一笑,觉得很有意思。
可是小东西像受了惊吓似的,突然发出一阵咝咝声,从他的手上跳下去,窜进棕榈树之间就不见了。莱文眨了眨眼,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时,莱文闻到一股臭味,同时听见对面的矮树丛中沙沙作响。接着是一阵低沉的咕噜声。然后又是一阵沙沙声。
这时莱文想起,野生食肉动物常在靠近水边的地方觅食,攻击那些低头喝水、毫无防备的动物。可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听见一声凄厉的尖叫。他猛然回过头,看见迭戈正被什么东西拽进灌木丛,只见他一边挣扎,一边拼命呼喊。灌木丛猛烈地摇晃着。莱文看见了一只大脚,脚的中趾像一个带弯的钩爪,那只脚在往回收,灌木丛在不停地摇晃。
突然间,四周的丛林中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野兽吼叫声。他看见一个很大的动物向他冲过来。理查德·莱文吓得魂不附体,转过身拔腿就跑,但又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只知道这下完了。他感到一股很大的力量抓住他的背包,使他一下跪倒在淤泥上,这时他意识到,尽管他事先拟定了周密的计划,尽管他进行过精明的推理,可是偏偏祸从天降,他的这条命恐怕也难保了。 第一部 第一结构图 第七章 学校
“当我们考虑小行星碰撞地球造成大规模物种灭绝这个问题的时候,“理查德·莱文说道,“我们必须首先回答如下几个问题:第一,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有没有直径大于十九英里的陨坑?因为这是可能造成地球上大规模物种灭绝的最小碰撞所形成的陨坑。第二,有没有什么陨坑形成的时间跟已知的大规模物种灭绝的时间相吻合?现在已经证明,地球上有十来个这样大小的陨坑,其中有五个的形成时间与已知的物种灭绝时间相吻合……”
凯利·科蒂斯打起哈欠来,她坐在七年级那间悬乎乎的教室里的课桌边,双手托住下巴,极力想让自己不要睡觉。这些东西她早就知道了,教室前面的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从空中拍摄的一大片玉米地的画面,那弯曲的轮廓线依稀可见。她看出这是曼森陨坑。黑暗中传来莱文博士录在磁带上的录音:“这是依阿华州的曼森陨坑,是六千五百万年前生成的。这个时间与恐龙灭绝的时间一致,但是我们要问,是这颗陨星造成了恐龙的灭绝吗?”
不是的,凯利心想,接着又打了个哈欠,也许是尤卡坦半岛。曼森陨坑太小了。
“我们现在的看法是,这个陨坑太小了。”莱文博士大声说道,“我们认为就其体积面言,它是太小了,目前我们考虑的是尤卡坦半岛上的梅里达陨坑。这似乎令人难以想象,但这次碰撞使得墨西哥湾的海水全部溅出,形成两千英尺高的巨浪冲上陆地。这种景象一定很不可思议。对于这个陨坑。尤其当涉及洞状坑穴的环形结构问题时,以及对于海洋浮游生物的死亡率问题上,现在还有很大分歧,这个问题听起来似乎很复杂,不过,现在可以先别着急,下次我们再详细谈。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教室里的灯又亮起来。他们的老师孟席斯太太走到教室前面,关掉刚才用来放这堂讲课录音的电脑。
“我非常高兴。”她说道,“莱文博士给我们制作了这个录音。他跟我说过,他可能赶不回来上这一课书。但是,等我们放完春假,下个星期返回学校的时候,他肯定会和我们在一起的。凯利,你和阿比是为莱文博士工作的,他是这么跟你们说的吗?”
凯利朝阿比看了一眼,阿比低头坐在座位上,双眉紧锁。
“是的,孟席斯太太。”凯利答道。
“好的,好了,同学们,假期中的作业是,复习整个第七章。”——学生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抱怨声——“包括第二部分和第一部分后面的所有练习。返校的时候,一定要把作业做好带来。祝大家春假愉快,一周后再见。”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纷纷站起来,椅子发出叽哩嘎啦的响声,教室里顿时变得乱哄哄的。
阿比朝凯利身边走来,愁眉苦脸地抬头看着她。他比凯利矮一个头,是班里最矮的,也是年龄最小的。凯利跟其他七年级学生一样,今年十三岁,而阿比才十一岁。他非常聪明,已经跳了两次级,有谣传说他还要跳级,他是个小天才,尤其是在电脑方面。
阿比把笔放进他那件领子上带扣子洞的白衬衣的口袋里,把鼻粱上的玳瑁架眼镜向上推了推,阿比·本顿是个黑人,他的父母亲都在圣何塞当医生,他们总是让儿子穿戴得整整齐齐,像个大学生什么的。凯利心想,像他这样下去,再过一两年就能上大学了。
凯利跟阿比站在一起,感到很别扭,同时也感到笨手笨脚。她穿的是她姐姐埃米莉的旧衣裳,这些衣裳是她妈妈多年前从克玛特带来的。她甚至还得穿埃米莉那条旧短裙。它皱巴巴、脏兮兮,怎么洗也洗不干净,凯利拿到洗衣机里也没有洗干净。她的衣裳都是自己洗、自己熨。她母亲忙得一点空也没有,而且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她以羡慕的眼光看着阿比那熨烫得平平整整的咔叽衬衣和他那双虽然很便宜但却擦得亮亮的懒汉鞋,不由叹了口气。
尽管她有点忌妒他,可是他毕竟是她唯一真正的朋友——只有他觉得她打扮得漂亮点儿没有什么不好。凯利担心他会跳到九年级去,那样她就不大容易见到他了。
阿比走到她身边,双眉依然紧锁。他抬头看着她说:“莱文博士今天怎么没有来呢?”
“不知道。”她回答说,“也许有什么事吧。”
“什么事呢?”
“我说不上来,反正有事。”
“可是他答应今天来的呀。”阿比说道,“说要带我们去野外,都安排好了的。我们都得到了家里的同意,什么都准备好了。”
“那又怎么样?我们不是还可以去嘛。”
“可是他是应该来的。”阿比固执地说。他这种样子凯利以前也见过。他习惯于对大人的依赖,觉得自己的父母亲就很可靠。凯利则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不要紧的,阿比。”她说道,“我们直接去找索恩博士好了。”
“你觉得行吗?”
“当然了。为什么不行呢?”
阿比有些犹豫,“也许我应当先给我妈打个电话。”
“为什么?”她说道,“你知道,她肯定是会让你回家的。走吧,阿比,我们这就去吧。”
他还在犹犹豫豫,显得有些心神不定。阿比也许很聪明,可是只要计划好的事情稍有变动,他就会感到担忧。根据以往的经验,凯利知道如果她硬要催他,他就会发牢骚,会跟她争起来。她只好耐心地等着,等他自己拿定主意。
“好吧。”他终于说,“我们去找索恩博士。”
凯利笑了,“五分钟以后在大门口见。”
她从二楼朝下走的时侯,又听见有些人起哄似地喊叫:“凯利是个小能人,凯利是个小能人……”
她把头高高地昂起。又是那个傻乎乎的艾莉森和她那帮傻乎乎的朋友站在楼梯下面取笑她。
“凯利是个小能人……”
她没有答理她们,快步从她们身边走过。校长助理卡诺萨最近刚刚专门宣布不许取笑孩子们,可是她看见管宿舍的恩德斯小姐就站在附近,对这种事情却不闻不问。
“凯利是个小能人……”她身后继续传来姑娘们的起哄声。“她是银幕……女皇……很快就要黄……”她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她看见阿比手里拿着一捆灰色的电线,正在学校门口等她。于是加快了脚步。
她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说道:“别理她们。”
“她们是一伙傻丫头。”
“一点儿不错。”
“我根本不在乎。”
“我知道,别理她们就是了。”
他们身后传来那些女孩子们咯咯的笑声。“凯利……阿比……去晚会……学数学……”
他们走出校门,走进了明媚的阳光。学生们回家时的喧闹声盖过了那些姑娘们的起哄声。停车场上,黄色的校车正在等着,这一段街上停满了父母亲来接孩子的各种汽车。孩子们走下台阶,朝各自的车子走去,一时间,挤挤擦擦,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阿比身体猛然往下一缩,躲过朝他头顶上呼呼飞来的一只飞碟盘。他朝马路那边看了一眼。“又是那个人。”
“唔,别看他。”凯利说道。
“我没看,没看。”
“记住莱文博士的话。”
“啊哟,凯利,我记得的。好了吧?”
在过去两个月里,他们时常看见停在马路对面的那辆灰色托罗斯轿车。还是那个胡子乱莲蓬的人,此刻正坐在驾驶盘后面假装看报纸。自从莱文博士在伍德塞德中学上课以来,那个人就一直在跟踪他。凯利认为,莱文博士之所以要让她和阿比帮他的忙,主要就是因为那个人。
莱文跟他们说,他们的任务主要是帮助他拿拿器材、复印复印班里用的贤科、收收作业本之类的平常小事。他们觉得替莱文博士干点事是很光彩的——不管怎么说,为一个真正的科学家干点事情是非常有趣的——所以就答应了。
可是莱文一直也没有让他们帮他干多少班里的工作,所有的事情都是他自己干。不过他倒是让他们干了不少到外面跑跑腿的小事。他告诉他们要注意避开那个长胡子的人。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因为他们是小孩子,从来也没有引起过那个人的注意,
莱文博士解释说,那个长胡子的人之所以跟踪他,是因为他上次因超速行驶被警察抓起来过,但是凯利不信。她妈妈曾因酒后开车两次被警察抓过,可是从来也没有什么人后来还跟踪她。所以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要跟踪莱文,不过,显然莱文是在从事某种秘密的科学研究,但他又不愿意让别人发现。有一件事凯利是知道的——莱文博士对他所教的这个班并不怎么关心。他上课往往都是临时拼凑、临场发挥的。上课之外的时间,他常常在学校大门口走一走,把一盘录好音的讲课磁带交给他们,然后就从后门出去了。那些日子里,他们根本不知道他的行踪。
他交给他们办的跑腿差事也非常神秘。有一次他们到斯坦福大学一位教授那儿拿来五个小塑料方块。那种塑料很轻,有点像泡沫。还有一次他们到城里一家电子器材商店取回一个长方形的小装置,柜台后面那个人显得神色紧张,好像是在做什么违法的事情似的。还有一次,他们取回一个看起来好像是放香烟的金属筒。他们感到很好奇,就把它打开了。他们看见里面有四个盛着草黄色液体的密封小塑料瓶。他们看到之后感到很不安,因为那些瓶子上贴着“非常危险!致命剧毒!”字样和一个表示危险生物的国际通用三叶标志。
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莱文给他们的任务都很普通。他常常让他们到斯坦福大学图书馆去复印各种学科方面的文件:日本的铸剑术,X光结晶学、墨西哥吸血蝙蝠、中美洲火山,厄尔尼诺洋流、山羊的交配,海参的毒性,哥特式教堂的飞檐拱墙……
莱文博士从来也没有解释过他为什么对这些东西有那么大的兴趣。有时他每天都让他们去找材料。可是后来他又突然放弃某个题目,而且此后就只字不提了。接着他们又要替他去找其他材料。
当然,他们可以从中悟出一些东西。其中有很多东西跟索恩博士替莱文博士制造的探险用的车辆有关。但是,大部分时间,那些题目都非常神秘。
有时凯利在想,不知那个长胡子的人了解到这些情况之后会得出什么结论。她心想,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知道一些他们所不知道的情况。不过,那个人看上去比较懒。他从来也没有想到凯利和阿比正在为莱文博士干一些事。
长胡子的那个人此刻根本没有看他们,而是看着学校大门方向。他们走到街的尽头,坐在一张长凳上等公共汽车。 第一部 第一结构图 第八章 标牌
小雪豹把瓶子从嘴里吐出来,身体向后一滚。来了个四脚朝天,并轻轻叫了一声。
“它是想得到爱抚。”伊丽莎白·格尔曼说道,
马尔科姆伸手抚摸它的肚皮。小雪豹翻过身。在他的手指上咬了一口,疼得他叫起来,
“有时候它就这样。”格尔曼说道,“多姬,你这个坏东西!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尊贵的客人呢?”她抓住马尔科姆的手,“皮没有破,不过我们还是应当清洗一下。”
现在是下午三点,他们是在旧金山动物园的白色研究实验室里。伊丽莎白·格尔曼是这个实验室最年轻的主任。由于要汇报她所发现的情况,她推迟了下午给小雪豹喂食的时间。马尔科姆看他们喂一只小猩猩的时候,那小东西像婴儿似的往外吐。他还看了小考拉,然后才来看这只非常可爱的小雪豹。
“真对不起了。”格尔曼说着把他带到一个水池旁边,甩肥皂给他擦了擦手,“我认为你这个时候来很好,因为上正常班的人员全都开周末例会去了。”
“为什么?”
“因为大家对你给我们的那个材料很感兴趣,伊恩。很感兴趣。”她用毛巾替他把手擦干,然后又仔细地看了一番,“我想你是会活下去的。”
“你发现了什么?”马尔科姆问道。
“你得承认,这个发现很有刺激性。顺便告诉你一下,是从哥斯达黎加来的。”
马尔科姆毫无表情地问道:“你说这个干什么?”
“因为现在有许多谣传,说在哥斯达黎加发现了以前未曾发现过的动物。这肯定是一种未知动物。伊恩。”
她领他走出小动物护理室,走进一个小会议室。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把手杖放在桌子上。她把灯光调暗,啪嗒一声把幻灯机打开。“好了,这是我们开始实验之前,你的那个原始材料的特写镜头。你可以看见,它是一块动物肌体组织,已经严重坏死。它宽四厘米,长六厘米,上面拴着一个二厘米见方的塑料标牌。这块组织是用刀子割下来的,不过刀子不快就是了。”
马尔科姆点点头。
“你会用什么呢,伊恩?折叠小刀?”
“大概吧。”
“好吧,我们先来看这个组织样本。”换了一张幻灯片。马尔科姆看见一张显微镜下拍的幻灯片。“这是浅表皮层的组织切片。这一块块边缘不齐的地方是死后组织坏死对皮肤造成的破坏。但是,有趣的是它的表皮细胞的排列。你将注意到染色细胞,或者叫色素细胞的密度,从切片上你可以看出,这儿的染色细胞和这儿的红色素细胞有所不同。从总的情况来看,它像是蜥蜴类或是钝喙蜥属。”
“你是说蜥蜴?”马尔科姆说道。
“是的。”她答道,“它样子像蜥蜴——当然这张照片上的不很像。”她指了指幕布左半边的一个地方。“你看见这儿的一个细胞剖面没有?有淡圈的这个。我们认为这是肌肉。染色细胞既可以开又可以闭。也就是说,这只动物可以改变颜色,像只变色龙。你看见这儿的一个大椭圆形没有?它的中间呈灰白色。这是股嗅腺孔,其中央部位有一种蜡状物质,目前我们正在对它进行分析。但我们认为这是只雄性动物,因为只有雄蜥蜴才有股嗅腺。”
“我明白了。”马尔科姆说道。
她换了一张大幻灯片。马尔科姆看见了一个海绵状物质的特写镜头。“往深层去。从这儿我们看见表皮下几层的结构。严重变形,因为这个动物受到梭状牙疱杆菌感染产生了气泡,使得它全身胀了气。但你可以看出它的血管——看,这儿一个——这儿还有一个——它们的四周都有平滑的肌肉纤维。这不是蜥蜴所具有的特征。也不是任何爬行动物的特征。”
“你是说它像是热血动物?”
“是的。”格尔曼说道,“不一定是哺乳动物,也许是鸟类,很有可能是一只死鹈鹕之类的东西,哦,我也说不清。”
“唔……”
“不过鹈鹕的皮肤可不是这个样子。”
“是啊。”马尔科姆说道。
“也没有羽毛。”
“唔……” “现在,”格尔曼说道,“我们已设法从血管内壁空间取出极少量血样。很步,但用来进行显微分析已经绰绰有余,看这个。”
又换了一张幻灯片。马尔科姆看见的是一大堆细胞,其中主要是红细胞,偶尔有几个白细胞。整个画面看上去乱糟糟的。
“这不是我的研究领域,伊丽莎白。”
“呃,我只是想给你看看最精彩的。”她说道,“首先,是这些成核红细胞,这是鸟类的特征,而不是哺乳动物的特征,第二,畸形血红蛋白跟其他蜥蜴的几对基本细胞大有区别。第三,变异的白细胞结构,我们没有足够的材料来进行确定,但我们认为这个动物具有异乎寻常的免疫系统。”
“这是什么意思,“马尔科姆耸耸肩说。
“我们不知道,从样本上也看不出更多的东西,顺便问一句,你能弄些这种样本来吗?”
“也许能弄来。”他说道,
“从哪儿,从B场地?”
马尔科姆显得迷唐不解。。B场地?”
‘帕耍这是这个标牌上的凸花标记。”她换了一张幻灯片。“伊恩,我看这个标牌很有意思。在我们动物园里,我们一直在给动物装上标牌,所以我们对于世界上销售的普通标牌都很熟悉。谁也没有见过这种标牌,看这张,是放大了十倍的。这个标牌实际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它的外层是一层塑料面,是用一个有泰富隆涂层的不锈钢夹从另一面固定在动物身上的。这个夹子很小,是用于幼小动物身上的。你刚才看见的是只成年动物,对吧?”
“好像是。”
“所以这个动物带上这块标牌有不少时间了,从它很小的时候就带上了。”格尔曼说道,“从它的磨损情况来看,这种判断是有道理的。你看它上面坑坑洼洼,这就不同寻常了。这种塑料有很强的耐磨性能,是我们用来制造橄榄球帽的材料,坚硬无比,一般性的磨损不可能造成这种坑坑洼洼的情况。”
“那是怎么造成的呢?”
“几乎可以肯定是化学反应,像是接触到酸,比如是喷洒的酸所造成的。”
“像是火山中喷出的东西?”马尔科姆说道。
“有可能,尤其是从我们所了解的其他情况来看。你看这个标牌相当厚一实际上有九毫米厚。中间是空的。”
“空的?”
“是的,它是中间空的。我们不想打开它,所以对它进行了X射线透视检查。现在看这一张。”她换了一张幻灯片。马尔科姆看见这只标牌里面是一些线和立方体。
“看来受腐蚀很严重。这再次说明可能是酸性物质的作用。这个东西是什么,已经毫无疑问了。它是一只无线电标牌,伊恩。也就是说,这只不寻常的动物,这只热血蜥蜴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是上了标牌的,而且是从生下来就有专人饲养的。这种情况使得这儿的人感到不安了。有人在饲养这种东西,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我一点儿也不知道。”马尔科姆答道,
伊丽莎自·格尔曼叹了口气。“你是个撒谎的混蛋。”
马尔科姆伸出手说:“能把样本还给我吗?”
她说道:“伊恩,我讲了这么多,你就要走?”
“样本呢?”
“我觉得你得给我一个解释。”
“我会解释的,我答应你。大约两个星期之后,我请你吃午饭。”
她把一个银箔小包朝桌子上一扔。他伸手把它拿起来放进衣袋里。“谢谢,伊丽莎白。”他站起来准备走,“我也不愿意就此告辞,可是我得马上去打个电话。”
他朝门口走的时候,她说道:“顺便问你一下,伊恩,它是怎么死的?这只动物。”
他停住脚步。“你问这个干什么?”
“因为我们在切取表皮细胞的时候,在外表皮层下面发现几个异体细胞。别的动物身上的细胞。”
“说明什么呢?”
“这是你看到两只动物打架时候的典型情况。他们互相间有摩擦,所以细胞被挤压到表皮层里去了。”
“是的。”他说道,“尸体上有打斗的痕迹,这只动物受了伤。”
“你还应当知道,它的血管有慢性收缩症状。这个动物当时很痛苦,伊恩。不只是因为打斗中受了伤。那个伤在死后不久就消失了。我说的是长期的、慢性的痛苦。无论它生活在什么地方,它的周围环境都非常不利,非常危险。”
“我明白了。”
“所以我才要问你。一个带着标牌的动物为什么会生活得如此痛苦?”
在动物园入口处,马尔科姆环顾四周,见没有人跟踪,就在一个公用付费电话亭里给莱文打电话。那边是自动录音电话,莱文不在。怪事,马尔科姆心想,你想找他的时候,他总是不在。大概又是领他那辆被扣押的法拉利车去了。
马尔科姆挂上电话。朝自己的车走去。 第一部 第一结构图 第九章 索恩
工业园区最尽头的汽车修理厂那轧制的金属大门上写着“索恩机动野外作业系统”几个大黑字。左边是一扇通常出入的门。
阿比按了按小栅格盒上的按钮。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走开!”
“是我们,索恩博士,是阿比和凯利。”
“哦,好的。”
咔嚓一声,门慢慢地打开了。他们走进去之后,发现里面是个硕大的工棚,工人们正在改装几辆汽车。空气中可以闻到乙炔、机油和油漆的气味。
凯利看见正前方有一辆车顶被拆掉了的墨绿色福特牌探险者式小汽车。两个工人站在梯子上,正把一块黑色的太阳能电池板往车顶上装。车子的发动机盖是掀开的,它的六缸发动机已被卸下,工人们正向车上装一台小型新式发动机——它看上去就像个光泽黯淡的铝合金圆形鞋盒。还有些人正把一只又宽又平的休斯式逆变变压器搬进来,准备装到发动机的顶端。
凯利看见右边有两辆活动房屋式的科学实验用拖车,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索恩手下的工人一直在忙着装配这两辆拖车。它们不同于人们通常用于周末度假的那种活动房屋拖车。其中那辆大的非常豪华。它的大小几乎相当于一辆公共汽车,车上除了各式各样的特种科学仪器,还有可供四个人生活和睡觉的设施。这辆叫做“挑战者”的拖车设计得独具匠心,把它停下来之后,它四面的车厢板可以向外推,这样它的内部空间就相对扩大了,
“挑战者”上有一个特制的折叠式通道与第二辆拖车相连,第二辆拖车比较小,是拖挂在第一辆后面的。它上面除了实验室设备外,还有一些高技术尖端设备,不过凯利还不知道它里面究竟是些什么东西。此刻,它几乎被从顶部喷射出的瀑布般的焊接火花完全罩住了。尽管这儿是一派繁忙——她可以看到车里面也有人在干活,所有的凳子、椅子及其衬垫材料都还在车子外面的地上——可是看来这两辆车还远没有完工。
索恩站在工棚的中央部位,大声对在那辆小拖车顶上的电焊工说道:“加油啊,伙计们!我们今天得把它干完呢!埃迪,我们走吧。”他转过身,又喊起来;“不。不,不是那样。看图纸!亨利,那根撑子不能平放,要斜放才有劲。看看图纸!”
道克·索恩五十五岁,头发花白,腰粗得像木桶。要不是那副金属丝边框的眼镜,他看上去简直就像个退休的拳击运动员。凯利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索恩竟然会是个大学教授。他身材魁梧健壮,生性好动。
“他妈的,亨利!亨利!亨利。你听见我讲话没有?”
索恩又骂了一声,并向空中挥了挥拳头。他转过身对两个孩子说道:“这些家伙,他们就这样帮我干活。”
这时从那辆福特车上发出一道像闪电般的白光,靠在发动机盖上的两个人跳着躲开了,车顶上冒起一股刺鼻的烟气。
“我跟你们说什么来着?”索恩大声喊道,“接地!要先接地!我们加的电压很高,伙计们!你们要是不当心,是要被烤糊的。”
他回过头看了看两个孩子,然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他们根本就不懂。”他说道,“那个‘熊见怕’是很厉害的防卫系统。”
“‘熊见怕’?”
“这是莱文给它取的名字,是他开玩笑的一种方式。”索恩说道,“其实,几年之前我就为黄石公园的管理人员设计过这种系统,因为那儿曾发生过多次熊钻进拖车活动房屋的事件。只要扳一下开关。这车子的外壳就会产生一万伏的电压。啪啪啪!把熊吓得不敢沾边。这么大的电压能把这些家伙从车顶上掀下来。然后呢?由于这些人的愚昧无知,我就要吃工伤事故赔偿的官司了。”他摇摇头,“怎么样?莱文呢?”
“我们不知道。”阿比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今天没有给你们上课?”
“他今天没有来。”
索恩又骂骂咧咧起来。“可是我今天要他来看一下最后的修改方案,下一步我们就要进行野外试车了。他应当今天回来的。”
“从哪儿回来?”凯利问道。
“哦,他到野外考察去了。”索恩说道,“他为此感到很激动。是我为他提供的装具——我把最新的野外作业背包借给了他。他要的东西总共四十七磅就解决问题了。他很满意,是星期一走的。已经四天了。”
“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呢?”索恩说道,“他不愿意告诉我,我也就没有追问。你知道,他们这些人现在都这样。跟我打交道的科学家都是神秘兮兮的。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他们都怕自己的成果被别人窃取,或者遭到起诉。这个现代社会呀!去年,我为去亚马逊河考察的人建造了一些设备,我们给设备加了防水功能——这在亚马逊河流域的热带雨林中是很有用的——因为电子设备一旦受潮就无法使用了——可是那位负主要责任的科学家却横遭指责,说他是滥用经费。防水!有些大学的官僚说那是‘没有必要花的一笔开支’。我跟你们说吧,这是神经病。神经有毛病啊!亨利——你听见我跟你说什么了没有?斜过来放!”
索恩挥动着胳膊,大步从工棚里穿过。两个孩子跟在他的后面。
“哎,哎,看看这个。”索恩说道,“我们为他改装这些野外作业用车已经有几十月了,现在终于快完了。他要轻便的,我就给他造轻便的。他要坚固的,我就给他造坚固的——又轻便又坚固,合情合理,但是他的要求不那么容易达到。可是我们呢,使用了一定量的钛以及蜂碳结构,把事情办成了。他要求不使用汽油,不用栅式蓄电池板,我们也都做到了。他终于如愿以偿了:一个坚固轻便的实验室,可以在没有汽油,没有电的地方使用。现在都做成了……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当真没有去给你们上课?一
“没有。”’凯利答道。
“这么说,他失踪了。”索恩说道,“妙哉,太妙了。那我们的野外试车怎么办?我们本来准备把这两辆车拉到外面去两个星期,要测试一下它们的性能。”
“我知道。”凯利说道,“我们已经得到家长的同意,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也可以去的。”
“可是现在他人不在。”索恩有点来火地说,“我想我应当想到这一点的。这些富家子弟,太随心所欲了,像莱文这样的家伙的确是给宠坏了。”
这时候突然从上面掉下一个金属笼子,哐当一声落在他们身边的地上。
索恩向旁边一跳,“埃迪!他妈的!你注意一点好不好?”
“对不起,道克,”在头顶上方椽子上的埃迪·卡尔说道,“设计要求是,在每平方英寸一万两千磅的压力之下不变形。所以我们只好这么干。”
“好吧,埃迪。不过我们人在下面的时候你可别这么干!”索恩弯下腰击看了看那只用一英寸粗细的钛合金棒制成的圈形笼子。这么个摔法它依然完好无损。它很轻,索恩一只手就把这只直径四英尺。高六英尺的笼子举起来了。它看上去像一只大鸟笼,上面有一扇可以双向开的门。门上装了一把大锁。
“这是干什么用的?”阿比问道。
“这个嘛。”索恩说道,“是那边那个东西的一部分。”他指了指工棚那一头。那地方有个工人正在堆放一些可伸缩的铝型材。“高架隐蔽所。准备在实地安装,这个台子建成后结构非常坚固,有十五英尺高。顶部还要装个遮蔽棚,也是折叠式的。”
“观察什么用的?”阿比问道,
“他没有告诉你们?”索恩问道,
“没有。”凯利答道。
“没有。”阿比也这样回答。 “唔,他也没有告诉我。”索恩摇摇头说,“我只知道他要求把一切都造得非常坚固,又要轻便又要坚固。真拿他没办法。”他叹了口气,“我没有去做学问,真是上帝保佑了。”
“我原来以为你是做学问的呢。”凯利说道。
“以前是,”索恩很痛快地说遭,“现在我是在搞制造。我不是耍嘴皮子的。”
了解道克·索恩的同事都说他退休以后的生活非常快活。他是一位应用工程学教授,也是异型材料方面的专家。他在应用科学方面很有钻研精神,而且非常喜欢自己的学生。他在斯坦福大学讲授的最著名的课程是结构工程学101a。学生们都把这门叫做“索恩问题”,因为索恩总是对班里的学生不断提出一些在应用工程学方面具有挑战性的问题:有些问题已经成了在学生中流传的故事。例如,厕所卫生纸危机问题,索恩要求学生从胡佛塔上扔一纸箱子鸡蛋下来但又不能把鸡蛋打碎。他们只能用卷筒卫生纸中间的硬纸板芯子作为衬垫,结果弄得胡佛塔下面的广场上到处都是打碎的鸡蛋。
还有一次。索恩要学生制作一把供体重两百磅的人坐的椅子,但只能用纸杆Q牌棉签和线作材料。有一次,他把期末考试的答题纸吊在夭花板上,然后给学生一只盛着一磅甘草的纸鞋盒以及一些牙签,让他们想办法把答题纸拿下来。
课余时间,索恩常常担任材料工程法律问题方面的专家证人。他是研究爆炸、飞机失事、大楼倒塌和其他灾难性事故方面的专家。与真实世界的实际接触使他更加明确地认识到,科学家需要尽可能拓宽自己的知识面。他曾经说过:“如果你不懂得历史学和心理学,你怎么能替别人搞设计呢?不可能的。虽然你的数学公式也许正确无误,可是人们可能会把它给弄得一塌糊涂。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就等于是你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
讲课的时候,他总是引用柏拉图、查卡·祖鲁、爱默森和庄子等人的话。
索恩是一个很受学生欢迎的教授——他提倡普通教育——可是却发现自己与潮流不合拍。学术界正朝着知识日益专业化的方向发展,所使用的术语也日益令人费解。在这种气候条件之下。受到学生的欢迎是知识浅薄的表现;对真实世界发生兴趣是智力低下的证明,是对理论的漠不关心。最后,是他对庄子的兴趣把他推出了大学的大门。在一次系里开会的时候。他的一个同事站起来说:“某个神秘的中国牛皮大王其实对工程一窍不通。”
一个月之后,索恩便提前退了休,他很快就办起了自己的公司。他对自己所干的这一行非常满意。可是他却和学生失去了联系,这就是他喜欢莱文的两个小助手的原因,这两个孩子很聪明,很热情。他们还比较小,所以学校还没有毁掉他们对学习的兴趣。他们还可以用自己的脑子,在索恩看来,这显然说明他们还没有完成正规教育。
“杰里!”索恩大着嗓门对在车顶上的电焊工说道,“支撑杆要两边平衡。记住要做破坏性试验!”索恩指了指地上的一台监视器。
监视器的屏幕上是科学试验车撞在栏杆上的电脑图像。第一个图像是尾部碰撞的情况,接着是向侧面碰撞的情况,然后是它翻了个跟斗后碰撞的情况。每次碰撞它都安然无惑,没有受到多步损伤。这个电脑程序原本是那些汽车公司开发的,后来被放弃了。索恩把它弄到手之后对它进行了修改。
“汽车公司当然要放弃它了——因为这是个好主意。他们不想让大公司里产生什么好主意,因为那样可能会导致好产品的问世!”他叹了口气,“我们已经用这台电脑对各类车辆进行了上千次的破坏性试验,设计、破坏、修改、再破坏。没有任何理论,只是进行试验。实际上就应当如此。”
索恩对理论的厌恶颇具传奇色彩。在他看来,理论只不过是经验的替身,就连提出理论的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听着,杰里!杰里,如果你们这些家伙都不按计划办事,我们还要做这些模拟试验干什么?这儿的人是不是脑子都有毛病?”
“对不起,道克……”
“不要道歉。不要搞错!”
“呃,反正我们正在进行超指标建造——”
“哦?是你的决定吗?你现在还不是设计师!要按照计划干!”
这时,走在索恩身边的阿比说道:“我为莱文博士担心。”
“真的吗?我不担心。”
“他从来都是非常可靠的,而且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这倒也是。”索恩说道,“可是他全凭一时冲动,喜欢随心所欲。”
“也许吧。”阿比说道,“可是我觉得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就失踪的,恐怕他是遇到了麻烦。上星期他还带我们去伯克利找过马尔科姆教授。马尔科姆办公室里有一张世界地图,那地图上有——”
“马尔科姆?”索恩轻蔑地说道,“你饶了我吧。这两个难兄难弟,一路货色,一个比一个更不讲究实际。我现在最好还是把莱文找到。”他说罢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你要用卫星电话?”阿比问道。
索恩停下脚步。“什么电话?”
“卫星电话,“阿比说道,“莱文博士走的时候难道没有带卫星电话?”
“他怎么会呢?”索恩说道,“你知道,最小的卫星电话也有手提箱那么大。”
“不一定。”阿比说道,“你可以把它造得很小。”
“可以吗?怎么造?”尽管这么说,索恩还是感到这个孩子很有意思。他还真有点讨人喜欢。
“用我们买来的VLSI通讯电路板,“阿比说道,“三角形的那种。它上面有两块摩托罗拉BSN-23芯片。它们是专门为中央情报局开发的技术,因为它们可以使你——”
“嘿,嘿。”索恩打断他的话,“你这些东西是从哪儿学来的呀?我告诫过你不能胡乱更改系统——”
“别担心,我是非常小心的。”阿比说道,“那种通讯板是那么回事,对不对?你可以用它造出一磅重的卫星电话来,你造了吧?”
索恩盯着他看了半天。
“也许吧。”他说道。“那又怎么样呢?”
阿比笑了笑。“冷静点儿。”他说道。
索恩小小的办公室在工棚的一个角上。它的墙上贴了许多设计图纸,挂着有各种订单的文件夹,还有电脑制作的三维机械图。他的办公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电子元器件、设备分类表和一堆传真。
索恩在上面翻了翻,最后找出了一个带灰色把子的小型电话。“找到了。”他拿在手上让阿比看。“很好,对吧?我自己设计的。”
凯利说道:“跟蜂窝式电话差不多嘛。” “是啊,可它不是蜂窝式电话。蜂窝式电话要使用网络,卫星电话直接跟通讯卫星连接。有了这个东西,我就可以和全球任何地方通话。”他很快地在键盘上按了号码。“以前这东西还需要有个三英尺的碟形天线,后来变成一英尺的。现在什么天线也不要了,只要有这个手机就行了。我觉得这东西真不错,我们来看看他是不是会来接电话。”他按下对讲键。他们听见喇叭里传出的咝咝声。
“我知道理查德这个人。”索恩说道,“也许他不知道把电话丢在什么地方了,要么就是忘了他今天应该回来进行最后拍板。我们的工作现在基本上已经完成。你们看见我们已经到了内部支撑和装修阶段,实际上,我们已经完成,他要耽搁我们的时间了,他这个人根本不替别人着想。”
对方的电话已经接通,他们听见嘟嘟的电子铃声。“如果我打不通他的电话,我就想办法给萨拉·哈丁打电话。”
“萨拉·哈丁?”凯利抬起头问道,
“谁是萨拉·哈丁?”阿比问道。
“哦,阿比,就是那个举世闻名的年轻动物行为学家。”
萨拉·哈丁是凯利心日中的英雄,只要是关于她的文章,凯利每篇必看。萨拉·哈丁在芝加哥大学学习的时候是个领取奖学金的穷学生,她现年三十五岁,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助教。她很漂亮,很有主见,不墨守成规,敢于走自己的路。她选择了在野外从事科学工作的道路,独自一人生活在非洲,在那儿研究狮子和鬣狗,她的顽强是人所共知的,有一次她的越野车抛了锚,她就独自一人在非洲大草原上走了二十英里,狮子向她走来时,她就朝它们扔石块。
照片上的萨拉往往都是站在那辆越野车旁边,下身穿短裤,上身穿咔叽布衬表,脖子上挂着望远镜。她的头发剪得很短,身体很结实,她看上去既健壮又迷人,至少她在凯利眼里的形象是如此,因为凯利总是研究她的照片,而且能把每个细节都记在脑子里。
“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这个人。”阿比说道。
“在电脑上花的时间太多了吧,阿比?”索恩问道。
“没有哇。”阿比说道。凯利看见阿比的肩膀弓了起来,变得缩手缩脚的样子。每次他觉得受到批评的时候都是这样。他有点怏怏不乐地问道:“动物行为学家?”
“是的。”索恩说道,“我知道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他跟她通了几次话。一旦这些设备到了实地,她就要去帮助他使用,给他提出些建议,或者别的什么。也许这是由于她跟马尔科姆有联系的关系吧。因为她毕竟曾经爱过马尔科姆。”
“我不相信。”凯利说道,“也许是他爱上了她……”
索恩看着她问道:“你见过她?”
“没有,但是我了解她。”
“哦,”索恩没有再说什么。
他能看出凯利对英雄人物的崇拜,他表示出理解,一个姑娘能做的远非只是对萨拉·哈丁表示羡慕,至少她不是体育明星,也不是流行歌星。一个孩子崇拜一个想在知识上有所进取的人,实在难能可贵……
电话一直在响,可是却没有人接。
“唔。我们知道莱文的设备是完好的,索恩说道,“因为电话是接通了,我们现在就知道这些。”
“你能跟踪他吗?”阿比问道。
“很遗憾,不行啊,如果我们老是这样把机器开着。我们可能会把他那边的电池耗尽,那将意味着——”
他们听见咔嚓一声,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很清楚:“我是莱文。”
“好,好的,他在。”索恩点点头说道,他按下自己的手机上的键,“理查德,我是索恩。”
在对讲喇叭上,他们听见的是持续的咝咝声。接着是一声咳嗽。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喂?喂?我是莱文。”
索恩按下电话上的按键,“理查德,我是索恩。你听见没有?”
“喂?”莱文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喂?”
索恩叹了叹气说道:“理查德,你得接下T字键才能发送。完毕。“
“喂?”又是一声咳嗽,而且咳得很厉害。“我是莱文,喂?”
索恩很反感地摇摇头,“他显然不知道如何使用。妈的!我仔仔细细教了他一遍。他当时肯定是心不在焉。天才从来都是心不在焉的。他们以为自己什么都会,这种东西又不是玩具。”他按下发送键。“理查德,听我说,你必须把T字键按下去才能一’
“我是莱文,喂?我是莱文。我需要帮助。”一声呻吟,“如果你能听见我讲话,快来帮助我。听着,我在岛上。我来的时候比较顺利,可是——”
一阵咔嚓声、咝咝声。
“哦嗬。”索恩说道。
“怎么回事?”阿比把头凑过来问道。
“我们跟他失去联系了。”
“为什么?”
“电池问题。”索恩说道,“太快了,妈的。理查德,你在哪儿啊?”
喇叭上传来莱文的声音:“——早死了——现在——情况——十分危急——不知道——艟听见我——如果你——派人来帮——”
“理查德,告诉我们你在哪儿?”
电话又咝咝地叫起来。发送效果越来越差。他们听见莱文说道:“——把我包围了,而且——很凶猛——夜晚——可以闻到它们的气味——”
“他在说什么呀?”阿比问道。
“——造成——伤害——不能——不长——请——”
接着又是一阵咝咝声,而且越来越弱。
突然,电话整个不响了,
索恩关掉自己的蜂窝式电话,接着关掉喇叭。他转身对着两个脸色煞白的孩子说道:“我们必须立刻找到他。” 第二部 第二结构图 第1章 线索
索恩打开莱文那套公寓的门,然后打开灯,他们看到的情形使得他们目瞪口呆。阿比说道:“这简直像个博物馆。”
莱文的这套两间卧室的公寓住房装饰得有点亚洲色彩,里面有各式各样的木制橱柜和许多贵重的古董文物。房间里到处一尘不染。大多数古董都放在塑料罩里。每件东西上面都整整齐齐地贴着标签。他们慢慢地走了进去。
“他就住在这儿?“凯利问道。她觉得简直难以想象。在她看来,这套公寓似乎不是供人居住的,它简直就像仙境。她自己的房间总是那么乱七八糟的。
“是的,就住这儿。”索恩说着把钥匙放进口袋,“总是这么整齐干净。所以他跟女人没法生活在一起。他不想让任何人来随便动他的东西。”
起居室的沙发是绕着一张玻璃茶几摆放的,茶几上有四垛书,每一垛都放得和茶几的边齐平,阿比看了看书的名字:‘大灾难理论和紧急结构,、‘分子进化的演绎过程》、《细胞自动机》、《非线性适应方法》、《进化系统中的相过渡》。也有一些比较老的书,从书名上看是德文。
凯利嗅了嗅房间的空气。“炉子上正烧着东西?”
“不知道。”索恩说道。他走进了小餐室。看见靠墙的地方有一个保温板,上面有一排盖着的莱肴。他们看见一张漆得亮堂堂的木餐桌,前面是供一个人用餐的地方,餐桌上摆故的是银餐具和雕花玻璃杯。一只碗里的汤还在冒热气。
索恩走过去,拿起放在餐桌上的一张纸。纸上写着:“龙虾汤、嫩扁豆、熏金枪鱼。”上面有一句留言:“但愿你这一次外出愉快!罗米丽亚。”
“哇。”凯利说道,“你是说每天有人替他做饭?”
“我想是的。”索恩说道。他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翻了翻放在保温板旁边的一叠尚未打开的信件。凯利看了看放在附近的一些传真。
第一份传真来自纽黑文耶鲁大学皮博迪博物馆。她把它递给索恩并问道:“这是德文吗?”
莱文博士:
你要的文件:
《中美洲地质史研究,1922—1929》
今天已交联邦快递。
谢谢。
(签名)
蒂娜·斯克罗姆比斯(档案管理员)
“我看不懂。”索恩说道,“不过我想它是‘中美洲地质什么研究’之类。是二十年代的——不是什么新东西。”
“不知道他要这个干什么?”凯利说道。
索恩没·有回答。他走进了卧室。
卧室虽小,但还比较宽敞。床收拾得很整洁,上面有个黑色蒲团。索恩打开衣柜门,看见衣架上都是熨烫过的衣服,挂放井然有序,而且多数都套着塑料薄膜。他打开衣柜最上面的抽屉,看见里面的袜子叠得很整齐,并且是按照颜色摆放的。
“我真不知道他怎么能够这样生活。”凯利说道。
“这没什么。”索恩说道,“只要有佣人就行。”他很快逐一打开其他几个抽屉看了看,
凯利走到床头柜边上,那上面有几本书。最上面的那本很小,纸张老得已经发了黄,书是德文的,书名是《五种死法》,她拿起来翻了翻,看见其中有一些彩色插图,像是穿着五彩缤纷服装的阿兹特克人。地觉得这很像一本儿童插图读物。
在它下面放着的是有圣菲学院暗红色封面的杂志文章:《遗传算法和启发式网络》、《中美洲的地质》、《任意尺寸棋盘格自动机》、国际遗传技术公司一九八九年年度报告》。
在电话机旁,她看见了一张匆匆写就的纸条。她认出这是莱文的笔迹。
纸条上写道:
“B场地”
Vulkanische
塔卡诺?
努布拉?
五种死亡之一?
几分钟?不!!!
也许Guitierrez
当心
凯利说道:“B场地是什么?是他笔记上写着的。”
索恩走过去看了看。“Vuikanische。”他说道,“我想意思是‘火山的’,“塔卡诺和努布拉……像是地名。如果是地名。我们可以到地图上去找找看……”
“五种死亡之一是什么意思?”凯剃同道,
“我对天发誓,我不知道。”索恩说道,
他们还在看那张纸条的时候,阿比走进了卧室问道,“B场地是什么?”
索恩抬起头,“怎么啦?”
“你最好看看他的办公室。”阿比说道。 莱文把另一间卧室改成了办公室,它也像这套公寓的其他房间一样整齐干净。一张办公桌上有一台盖着塑料套的电脑,还有一些堆放得整整齐齐的文件。办公桌后面是一块几乎占满一面墙的软木板,板上有地图、各种图表、剪报、地面卫星站挂图和各种天线的照片。图板最上方是“B场地”几个大字。
在这几个字旁边有一张模糊不清、微微卷曲的照片,照片上有个身穿实验室工作大褂,戴眼镜的中国人在丛林边一块木牌子旁站着,那牌子上就写着“B场地”。他的大褂扣子没扣,里面穿了一件印着字的T恤衫,
这张照片的边上是那件T恤衫的放大照片。由于两边被工作大褂挡住了,所以T恤衫上的字看不全,不过还能看见一部分:
传B场
研究设
莱文清秀的笔迹:“国际遗传技术公司B场地研究设施????在哪儿???”
在这一行字的下面是从国际遗传技术公司年度报告上裁下来的一页。其中有一段画了圈的文字:
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的总部设在帕洛阿尔托,它在那儿有个200,000平方英尺
的超现代化实验室。除此之外,它在世界上还有三个野外试验基地:它可以从在
南美的地质实验室获得琥珀和其它生物样品;它在哥斯达黎加山区的试验农场可
以种植各种各样的珍稀植物;它在哥斯达黎加以西125英里的努布拉岛上有个
专用设施。
在这段文字旁边莱文写了:“没有B!谎言!”
“他真的对B场地着了迷。”阿比说道。
“我看也是。”索恩说道,“而且他觉得它一定是在某个岛上。”
索恩仔细地看着这块大图扳,目光落在卫星照片上。他注意到,它们虽然被不同程度地放大,颜色失真,但大体上似乎都在同一个地理区域:一个多岩石的海岸,以及一些沿岸岛屿。那段海岸线有一段海滩,丛林已延伸到了海岸边。这可能是哥斯达黎加,但又无法下定论。实际上,像这样的地貌世界上可能有十多个。
“他说他是在一个岛上。”凯利说道,
“是啊,”索恩耸耸肩说,“但是那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他再次看着图板。“这里的岛屿也许有二十个,也许还要多。”
索恩看见靠近下端有一段备忘录。
“这简直要把人的头都搞大了。”他说道,“你们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阿比走过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
“这些缺掉的字母和乱七八糟的符号,”索恩说道,“你看有什么意思吗?”
“有的。”阿比说道。他打了个榧子,径直走到莱文的办公桌前面,掀开电脑上盖着的塑料套后说道;“我看有。”
莱文桌子上的这台电脑还是老式的,这出乎索恩的意料。这是几年前生产的电脑,又大又笨,罩子上有好几处划痕。它的上面有行黑字:设计联想公司。在黑字下面、电源开关旁边有一块亮闪闪的金属标牌,上面有“加州帕洛阿尔托国际遗传技术公司财产”字样。
“这是什么?”索恩同道,“莱文有这家公司的电脑?”
“是的,“阿比说道,“上星期是他让我们替他买来的,当时那家公司正在变卖电脑。”
“他让你们去的?”索恩问道。
“是啊,让我跟凯利,他自己不想去。他怕有人跟踪他。”
“可是这是一台辅助设计——辅助制造电脑,还是五年前的产品。”索恩说道。这种辅助设计——辅助制造电脑是供建筑设计人员、绘图人员和机械工程技术人员使用的。“莱文要这个干什么?”
“他从来没跟我们说过,”阿比说着打开电源开关,“不过我现在知道了。”
“是吗?”
“是那篇备忘录。”阿比说着用脑袋朝墙那边点了点。“你知道那东西为什么像那个样子?那是一个从电脑上恢复的文件。莱文一直在试图恢复这台电脑上的遗传技术公司的文件。”
阿比解释说,遗传技术公司对那天处理出售的所有电脑的硬盘都进行了格式化,为的是销毁那上面的秘密数据信息。可是这种辅助设计——辅助制造电脑是个例外。这种电脑的生产厂家给它装的是一种特殊软件,每台电脑的软件都是专用的,各有各的相关代码。逡就使重新格式化变得很困难,因为每台电脑的软件都必须重新安装才行。这要花很多时间。
“所以他们就没有把它格式化?”索恩问道。
“对。”阿比说道,“他们只把目录删除后就卖了。”
“也就是说原来的文件还在硬盘上。”
“对了。“监视器亮起来。屏幕上出现了如下信息:恢复文件总数:2,387
“妈呀!”阿比说了一声,他身体向前,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手指放在键盘上。他打了目录命令。目录就一页一页地向下翻滚。总共有上千个。
索恩说道:“你准备怎么——”
“先等一会儿。”阿比打断他的话,然后很快地键入命令。
“好吧,阿比。”索恩说道。他对阿比摆弄起电脑来的那股傲慢样子感到好笑。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是个孩子,他平时那种羞怯胆小的样子荡然无存,电子世界使他如鱼得水。他知道自己在电脑上有两下子。
索恩说道:“你能给我们的任何帮助都——”
“博士。”阿比说道,“得了,去,呃,我也不知道,帮帮凯利什么的。”
他转过身继续键入命令。 第二部 第二结构图 第2章 猛兽
这只迅猛龙高六英尺,呈墨绿色,它摆出一副进攻的架式,肌肉发达的脖子向前曲伸着,张开大口,还发出很响的呼哧呼哧声。。
“你的感觉怎么样,马尔科姆博士?”模型制造工蒂姆问道。
“不吓人。”马尔科姆说着从它旁边走过。他是在回办公室途中路过生物系实验室后面这幢翼楼的。
“不吓人?”蒂姆说道。
“它们从来不像这样用两条腿支撑站着,给它一本书”——他从一张桌子上抓起一个笔记本,把它放到那个动物的前臂上——“它大概要唱圣诞颂歌了。”
“我的老天。”蒂姆说道,“我可没想到会有这么糟糕。”
“糟糕?这是对一个大型食肉动物的侮辱。我们应当能够感觉到它的迅猛、危险和力量,嘴巴要加宽加大些,脖子要向下,肌肉要显露,皮要再绷紧一些。那只腿向上抬抬。记住,猛兽不是靠嘴巴来进攻的——它们用的是自己的利爪。”马尔科姆说道,“我要你把它的爪子抬高一些,要使人觉得这只利爪就要猛扑下来,撕开猎物的五脏六腑。”
“你当真这么认为?’蒂姆以怀疑的口气问道,“它会把小孩子吓坏的。”
“你是说它可能会把你吓坏吧。”马尔科姆边说边顺着过道朝前走,“还有一点:不要搞那种呼哧呼哧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人在撒尿,要让它咆哮。猛兽就要像猛兽的样子。”
“哦哟。”蒂姆说道,“我还真不知道你会有这么多的个人感觉呢。”
“必须准确嘛。”马尔科姆说道,“你知道有准确和不准确之分。这一点跟个人的惑觉如何没有什么关系。”
他继续朝前走,显得有些激动,也不顾腿上的阵阵疼痛了。虽然模型帮造工蒂姆使他感到有点恼火,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蒂姆是现代模糊派——马尔科姆称之为“愚蠢科学”——的代表。
长期以来,马尔科姆对他的科学界同行的傲慢很不以为然。他知道。他们现在还是那么傲慢,根本不认为科学发展的历史是一种思想方法。科学家们假装认为历史是无关紧要的,因为过去的话误已经由现代的科学发现所更正。当然过去他们的先驱者们也抱着与此相同的看法。他们当时就是错误的。现代科学家现在也是错误的。科学史中的种种叙述当以近几十年中对恐龙的描述为最佳。
要清醒地看到。在科学史上,对恐龙的认识最为准确,可谓是首开先河。十九世纪四十年代,理查德·欧文第一次向世人描述了在英国北部所发现的巨大骨骼化石。他把这种动物称为恐龙:意为可怕的蜥蜴。马尔科姆认为,到现在为止这仍然是对这种动物最准确的描述。它们的确很像蜥蜴,而且也的确很可怕。
然而自欧文以来,对恐龙的“科学”认识经历了许多变化。由于维多利亚时期的人认为进化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他们认定恐龙是比较低级的动物——否则它们怎么会绝迹呢?所以维多利亚时期的人把恐龙描述成躯体肥大、头脑迟钝的哑巴动物——是一些大笨蛋。这种认识影响很大,以致到了二十世纪初,恐龙被认为是非常弱的动物,连自已的体重都支撑不住,虚幻龙不得不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不然它们的体重就会把自己的腿压断。在人们的认识中,古代地球上似乎充满了这种又弱又笨、动作迟缓的动物。
直到本世纪六十年代,这种认识才有所改变,当时以约翰·奥斯特罗姆为首的几个离经叛道的科学家开始提出恐龙是一种动作迅速敏捷的热血动物的看法。这几位科学家由于大胆地对传统教条提出质疑——即使他们的看法现在看来似乎是正确的——所以遭到过多年的围攻批评。
可是在过去十年中,由于人们对社会行为方面的问题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一种新观点也就应运而生了。恐龙现在被看成是一种相互关心,在一起共同抚育后代,以群体形式生活的动物。它们是很好的动物,甚至很聪明。这些可爱的庞然大物之所以遭到可怕的灭顶之灾,完全是由于阿尔瓦雷兹小行星撞击地球所造成的,这种愚蠢的新看法。造就了像蒂姆这样的人。这些人不愿意看事物的另一面,不愿意看生活的另一面。群居的、相互合作的恐龙当然有,但还有一些则是捕猎型的——它们是凶猛无比的杀手。在马尔科姆看来,当时生命的真实情形应当表现为各种生命形式——好的和坏的,强的和弱的——之间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硬要说还有其他什么东西,那是没有用的。
要把小孩子吓坏的,的确如此!马尔科姆沿着走廊向前走去。他很恼火,轻蔑地哼了一声。
实际上,马尔科姆之所以感到烦躁不安,是因为听了伊丽莎白·格尔曼告诉他的有关那块组织切片,尤其是那块标牌的事。那块标牌意味着麻烦,马尔科姆深信不疑。
但是他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
他拐过弯。从克洛维斯箭矢——美洲早期人类用作箭矢的尖石器——展厅前走过。他看见自己的办公室就在前面。他的助手正站在办公桌后面整理文件,准备下班回家了。她把几份传真交给他说,“我给莱文博士办公室留了话,但他没有回音。他们似乎都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换换胃口去了,“马尔科姆说着叹了口气。跟莱文一起共事真不容易,他这个人反覆无常,你弄不清楚他下一步会干什么。当莱文驾驶法拉利车被警察拘留之后,是马尔科姆出面把他保出来的。他迅速浏览了一下传真,会议日期。要求重印……没有多少意思的东西。“好了,谢谢你。贝弗利。”
“哦,对了,摄影记者来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前走的。”
“什么摄影记者?”他问道。
“是《混沌季刊》来的。来拍你的办公室。”
“你说什么?”马尔科姆问道,
“他们是来拍摄你的办公室的。”她说道,“是有关著名数学家系列的摄影。他们还拿着你的一封信,说是——”
“我从来没有寄过什么信。”马尔科姆说道,“而且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混沌季刊》。”
他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四下里看了看。贝弗利急忙跟着走进来,脸上露出焦虑的神色。
“没事儿吧?丢东西没有?”
“没有。”他说着很快四处看了看,“看来没什么问题。”他把办公桌的抽屉一只只地打开。似乎没有少什么东西。
“这我就放心了。”贝弗利说道,“因为——”
他转过身,看着房间的另一头。
地图!
马尔科姆的墙上有一张世界地图,上面标出了所有被莱文称之为“变异物种”的发现地。根据最粗略的计算——莱文的计算——西起朗伊罗阿岛,东至加利福尼亚和厄瓜多尔,总共有十二个之多。没有几个是得到证实的。可是现在已经有一个组织样本可以证实其中一个物种,这就使得其他几个地方的可能性变大了。
“他们拍了这张地图的照片有?”
“拍了,所有的东西全都拍了照。要紧吗?”
马尔科姆看着地图,想以新的眼光来看看它,看看用局外人的眼光能从地图上看出什么名堂。他和莱文曾经在这张地图上花过很长的时间,考虑“失落世界”存在的可能性以及它可能存在的地点。他们已经把这种可能性集中到哥斯达黎加沿岸的五个岛屿上。莱文深信其中一个岛上存在这种可能性,马尔科姆开始觉得莱文是对的。不过这几个岛屿在图上并没有标出……
“他们都是好人,”贝弗利说道,“彬彬有礼。是外国人——我觉得是瑞士人。”
马尔科姆点点头,叹了口气。他心想,见他妈的鬼去吧。这种事早晚是要传出去的。
“没关系。贝弗利。”
“真的吗?”
“真的。再见。”
“再见,马尔科姆博士。”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开始给莱文打电话。电话铃响,接着是录音电话的声音,莱文还没有回来。
“理查德,你在吗?如果在,就接电话,有要事。”
他等了等,依然没有人。
“理查德,我是伊愚,听我说,我们有麻烦了,那张地图的秘密已经保不住了。那个样本我分析过了,理查德,我认为它已经说明B场地在哪儿了,如果我——”
他听见那边电话被拿起来的咔嗒声,接着是人的呼吸声。
“理查德吗?”他说道。
“不是。”一个声音说道,“我是索恩。我想你还是赶快过来一趟吧。” 第二部 第二结构图 第3章 五个死岛
“我知道。”马尔科姆说着走进莱文的公寓住房,迅速地四下看了看,“我知道他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你知道他这个人经常头脑发热。我跟他说过。等我们充分了解情况后再去。我应当想到这一点。是啊,他去了。”
“是的。他是去了。”
“自我为中心。”马尔科姆说着摇摇头,“理查德什么都要争第一,不仅要第一个弄明白,还要第一个去那儿。我很不放心,因为他会把事情全弄糟的。这种冲动的行为,你意识到了吧,是心血来潮,是神经原处于混沌边缘,对一件事着魔只不过是癖好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有几个科学家有自控能力?他们在学校里是这样教学生的:保持平衡不是很好的表现。他们忘记了尼尔斯·玻尔不仅是个伟大的物理学家,而且还是个参加奥林匹克比赛的运动员,现在,他们个个都想当讨厌鬼,这是职业风格。”
索恩若有所思地看着马尔科姆。他觉得他看出了他身上的竞争锋芒。“你知道他去的是哪个岛吗?”
“不知道。”马尔科姆迈着大步在房子里到处走动,把看到的东西都记在心里,“我们上次在一起谈的时候,已经把目标相对集中到了五个岛上,都在南面,但是我们还没有确定是哪—个。”
索恩指着图板上的卫星图片问道:“是这儿的几个岛吗?”
“是的。”马尔科姆看了一眼后说道,“它们在一起形成一个弧形,离开科尔特斯湾的距离大体上都在十英里左右,它们都被认为是无人居住的荒岛。当地老百姓称之为五个死岛。”“为什么?”凯利问道。“古老的印第安传说。”马尔科姆说道,“说的是一个勇敢的武士被国王抓住后,国王赐他五种死的方式任他选择,烧死、淹死,砸死、吊死和砍头。武士说这五种他都要。所以他就从一个岛走到另一个岛,去经受不同的挑战,这有点像在新大陆上翻版的大力神的故事——”
“原来如此啊!”凯利说着跑出了房间。
马尔科姆显得茫然。
他转身对着索恩,索恩则耸了耸肩。
凯利回来的耐候,手里拿着那本德文的儿童读物。她把书递给了马尔科姆。
“是的,”他说道,“德文书名是《五种死法》,有趣的是,它是德文的……”
“他有很多德文书。”凯利说道。
“真的吗?这个混蛋。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
“这其中有什么奥妙?”凯利问道。
“是的,有很多奥妙,把那个放大镜给我,好吗?”
凯利把办公桌上的放大镜递给他。“这意味着什么?”
“这五个死岛都是古时候的火山形成的岛。”他说道,“这就意味着它们具有丰富的地质考察价值,二十年代的时候,德国人曾经想来开发。”他眯起眼睛看着这些图片,“啊,是的。就是这些岛,没错儿。马坦塞罗斯岛、米尔特岛、塔卡诺岛、索那岛、佩纳岛……所有的名字都代表死亡和毁灭……好了。我想我们快要找到了,我们有没有云层覆盖情况的卫星光谱分析图?”
“那能帮助你找到B场地吗?”阿比问道。
“什么?”马尔科姆急忙转过身问道,“你知道哪些有关B场地的情况?”
阿比此刻正坐在电脑前面进行操作。“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莱文博士一直在找B场地,这也是一个文件中的名字。”
“什么文件?”
“我已经从这台电脑上恢复了遗传技术公司的一些文件,在搜索旧文件的时候,我发现有些地方提到了B场地……可是它们把人搞得头昏脑胀,就像这个一样。”他朝后靠在椅子上,好让马尔科姆看得见屏幕。
小结:第三十五号计划修改方案
生产B场地
─────────────────────────────
空气调节管理设备5—7级
实验室构造400—500CM
生物安全PK/3—PK/5级
传送带速度3—5米/分
圈养场地面积13—26公顷
工作人员素质17—19(行政管理4等)
共同协议ET(VX)—RDT(VX)
马尔科姆皱起眉头。“很怪,可是没有多大用处,它没有说明是哪个岛——甚至是不是在岛上都看不出来。你还弄出了什么?”
“唔……”阿比很快地按动了几个健。“我们来看看。有了。”
B场地岛屿网络节点
1区(河流)1—8
2区(海岸)9—16
3区(山脊)17—21
4区(山谷)25—32
马尔科姆说道:“好的,这说明它是一个岛,B场地上有个网络——是什么网络呢?电脑?”
阿比说道:“我不知道。也许是无线电网络。”
“干什么用的呢?”马尔科姆问道,“无线电网络能用来干什么?这也没有多大用处。”
阿比耸耸肩,他把这件事当成一种挑战,于是又飞快地在键盘上操作起来。接着他说道:“稍等……这儿还有一个……我来格式化一下……好了!有了!”
他向旁边让了让,这样其他人可以看得清楚些。
马尔科姆看了之后说道:“很好!非常好!”
B场地说明
东翼西翼装卸场地
实验室装配间入口
界外主中心地热汽轮机
方便商店工人住宅区地热中心
加油站游泳池/网球场高尔夫击球区
经理住房小道输油管线
一号安全点二号安全点供热管缆
河码头船库太阳能一号
沼泽路滨河路山脊路
山景路峭壁路圈养场地
“现在有眉目了,”马尔科姆浏览了一下这个单子后说道,“你能把它打印出来吗?”
“没问题。”阿比脸上露出了笑容,“它真的有用?”
“真的有用。”马尔科姆说道。
凯利看着阿比说道:“阿比,这些都是地图的图例说明。”
“我觉得是。非常清楚,啊?”他按下一个键,把信号输入打印机。
马尔科姆又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图例说明,然后把注意力转向卫星所拍摄的地图上,用放大镜逐一仔细地研究起来,他的鼻子离那些照片只有几英寸。
“阿比,”凯利说道,“别那么坐着呀。快!把那张地图恢复出来!我们要的就是它!”
“不知道能不能弄出来,”阿比说道,“这是一台专用的三十二位格式……我是说不容易。”
“先别发牢骚,阿比,干起来再说。”
“别管它了,”马尔科姆说道,他从钉在图板上的卫星地图前走开,“这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阿比若有所失地问道。
“是的,阿比。你可以停机了,根据我们已经发现的材料,我想我们现在就可以比较有把握地找到那个岛了。” 第二部 第二结构图 第4章 詹姆斯
埃德·詹姆斯打了个哈欠,然后把耳塞向耳朵眼儿里推了推,因为他想把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他在托罗斯轿车的驾驶座上挪了挪位置,想坐得舒服些,同时尽量想赶走自己的睡意。放在他大腿上的小磁带录音机正在转动着,它的旁边是一个拍纸簿和从一个大本子上撕下来的两张皱巴巴的纸。他看见马路对面莱文那幢公寓三楼的房间里亮着灯。
他上个星期安放在那儿的一只工作正常。他的耳塞里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怎么识别?”
接着说话的是那个瘸腿的马尔科姆:“验证的关键在每个点上交会的多根推理线。“
“什么意思昵?”那男孩子问道。
“你看看这些地面卫星图。”马尔科姆说道。
詹姆斯在小本子上写下了“地面卫星”几个字。
“这些我们早就看过了。”那女孩说道。
詹姆斯觉得自己很傻,没有发现这两个孩子是替莱文干活的。他记得他们。他们都是莱文教的那个班里的学生。一个是班里个子很小的黑人孩子,另一个是有点傻乎乎的女孩。都是小孩子,也许才十一二岁。他怎么早没发现呢?
他想这个问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他正在获取情报。他把手伸到仪表板那边,把最后两根油炸土豆条拿出来,也不管凉不凉,就胡乱吃了下去。
“好了,”他听见马尔科姆说,“是这个岛。莱文去的就是这个岛。”
“你这样认为?”那女孩子有点疑惑地问道,“这是……索那岛。”
詹姆斯随即写下“索那岛”。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岛。”马尔科姆说道,“为什么呢?有三条理由。第一,这是个私人岛屿,所以哥斯达黎加政府没有进行彻底搜查。第二,是谁的岛?德国人的。二十年代的时候,他们拥有租借开采权。”
“所以才有这么多的德文书!”
“对了。第三,从阿比恢复出来的那个表来看——还有另外一个独立的消息来源——很显然在B场地有火山气体。那么,哪个岛上有火山气体呢?你把放大镜拿过来自己看看就行了。结果证明只有一个岛上有。”
“你是说这儿这个岛?”那女孩问道,
“对了。那是火山烟。”
“你怎么知道的?”
“光谱分析,看见这儿这个尖头没有?这是云雾层中的基本成分硫。除了火山外,没有任何可以产生硫的源泉。”
“这个尖头又是什么呢?”那女孩问道。
“甲烷。”马尔科姆说道,“看来那儿有个很大的甲烷气气源。”
“那也是火山的原因吗?”索恩问道。
“也许是。火山活动会产生甲烷气。但主要是在火山爆发期间。另外一种可能性是,它可能是有机体产生的。”
“有机体?什么意思?”
“大的食草动物——”
接下去的有些话詹姆斯没有听见,只听见那个男孩说:“你要不要我继续完成恢复工作了?”
“不要了。”索恩说道,“那个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阿比。我们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走吧,孩子们!”
詹姆斯抬起头看了看那公寓。他看见里面的灯正在被关掉。
几分钟后,索恩和两个孩子从公寓大门口出来,到了马路上,坐上一辆吉普车开走了。马尔科姆走到自己的车跟前,动作很不协调地钻进车里,朝相反的方向开去。
詹姆斯想跟踪马尔科姆,但他此刻还有件事情要做。他把车发动起来,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第二部 第二结构图 第5章 野外作业系统
半小时后,他们回到了索恩的办公室,凯利惊讶地发现大部分工人已经走了,场地已经打扫干净,两辆拖车和那辆“探险者”并排停放着,上面喷的是墨绿色的漆,显然是已经完工。
“他们干完了!”
“我跟你们说过他们会完成的。”索恩说罢,转身对年龄二十多岁、身材魁梧的领班埃迪·卡尔说,“埃迪,我们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只等包装了,道克,”埃迪说道,“有些地方的油漆还没有干,不过到早上就会干的。”
“我们不能等到早上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我们?”
阿比和凯利相互变换了一下眼色。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件新鲜事。
索恩说道:“我需要你来开其中一辆车,埃迪,我们要在午夜赶到机场。”
“我原先以为是进行野外试车……”
“没时间了,我们立即赶赴实地。”大门前传来蜂鸣器的声音。“是马尔科姆,很有可能。”他按下电钮,门锁打开了。
“你不进行野外测试了?”埃迪有点担心地说,“我想你最好还是检查一下,道克。我们作了几处修改,而且——”
“来不及了,”马尔科姆说着走了进来。“我们得马上动身。”他转身对着索恩,“我非常为他担心。”
“埃迪。”索恩说道,“出境文件到了没有?”
“到了。两个星期前就到了。”
“好。去拿来,给詹金斯打个电话,叫他到机场等我们,为我们干点事务性工作,我要在四个小时之内起飞。”
“天哪,道克——”
“快去!”
凯利问道:“你们是要去哥斯达黎加?”
“是的。我们得去救莱文。但愿还不算太晚。”
“我们跟你们一起去,“凯利说道。
“对。”阿比说道,“我俩。”
“绝对不行,“索恩说道,“不可能的事。”
“可这是我们争取来的!”
“莱文博士跟我们的父母都说过了!”
“我们早就得到家里人同意了!”
“他们是同意的。”索恩严厉地说道,“但那是去参加在离这儿一百多英里的森林中进行的野外测试。我们这一次可不是到那个地方去,我们是去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你们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就这么定了。”
“可是——”
“孩子们,”索恩说道,“别惹我发脾气,我去打个电话,你们收拾收拾就准备回家去吧。”
他说罢转身就走了。
“见鬼。”凯利说了一声。
阿比朝索恩的背影伸出舌头,啷嚷着说:“真讨厌。”
“别再说什么了,阿比。”索恩头也没回又说了一句,“你们两个都回家去吧。完毕。”
他走进办公室,然后砰地把门关上。
阿比把手插在口袋里,“没有我们的帮助,他们是搞不明白的。”
“我知道,阿比。”凯刺说道,“但是我们没法让他带我们走。”
他们转身对着马尔科姆:“马尔科姆博士,你能不能——”
“很遗憾。”马尔科姆说道,“我无能为力。”
“可是——”
“孩子们,不行啊,太危险了。”
他俩垂头丧气地朝被天棚上的灯光照得熠熠发亮的那几辆车走去。顶部装着黑色太阳能电池板的“探险者”里面装满了闪闪发亮的电子设备。看一眼这辆车就足以给他们一种探险的感觉——而且是一次他们无法参加的探险。
阿比用手遮住眼睛上方,透过窗户朝那辆大拖车里面看去。
“哇!看这个!”
“我要进去看。”凯利说着打开了车门。那门又实又重,使她感到吃惊。她踩着踏板走进车里。
拖车里面是灰色装潢,装着很多电子设备。它被隔成几个小间,分别用作不同的实验室。它的主要部分是个生物实验室,里面配备有样品盘、解剖盘,还有与监视器相连的显微镜。这间实验室里还有一些生化设备、光谱仪,以及一系列自动样品分析仪。它的隔壁是一个造价昂贵的电脑室,里面有一排处理器,还有一个通讯室。所有实验设备都是微型的,而且都是装在可以推进的隔墙里,然后用插销插上的小桌子上的,
“这真不错。”阿比说道。
凯利没有回答。她正在仔细地看这问实验室里的东西,这拖车是莱文博士设计的。显然有专门用途,这里面没有野外考察队要带的地质、植物、化学或许多其他方面的设备,它根本不是普通的实验室,实际上它似乎只有一个生物实验室和一个大计算机房。
生物学和电脑。
仅此而已。 建造这辆拖车是研究什么的呢?嵌进墙壁的小书架上放着一些书,这些书都是用维可牢尼龙搭扣固定的。她看了看书名:《适应性生物系统模型制作》、《脊椎动物行为动力》、《自然和人造系统中的适应性》、《北美洲的恐龙》、《预适应性和进化》……进行野外探险考察带上这些书显得非常奇怪。如果这其中有什么奥妙,那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继续向前走,她可以看见壁板上隔不远就有被加固的地方,深色的碳——蜂房状支撑沿壁板而上。她无意中听见索恩说过,这跟用于制造超音速战斗机的是同一种材料,重量很轻但强度很高,她注意到所有的窗户上配的都是中间夹有细丝网的特种玻璃。
这辆拖车为什么要建造得如此坚固呢?
想到这个问题,她感到有些不安。她还记得今天早些时候给莱文博士打电话时的情形。莱文博士说他被包围了。
被什么包围了?
他还说:我可以闻到它们的气味,尤其是夜里。
他指的是什么?
它们又是什么呢?
她惴惴不安地朝拖车后部走去。那里有一个很舒适的小生活空间,窗户上装着方格图案的窗帘,厨房、厕所的结构十分紧凑,有四张床铺,床铺上下都有放东西的小柜。那儿甚至还有一个简便的淋浴。相当不错,
她从那儿走进连接两辆拖车的折叠式通道。它有点像连接两节火车车厢之间的那种通道。她穿过这个很短的过渡通道走进了第二辆拖车。这辆拖车似乎主要是用于存放东西的,里面有备用轮胎、零配件、实验室设备、架子和柜子等,所有这些备用品都说明这次探险考察要去很远的地方,在拖车的后面甚至还挂着一辆摩托车。她想打开一些橱柜看看,可是发现都是锁上了的。
即使在这里也有不少额外的加固支撑,这辆拖车同样建造得特别坚固,
为什么?她心里觉得纳闷。为什么要这么坚固?
“你来看看这个。”阿比说道,他此刻正站在一块装在壁板上的控制面板前面。那上面有由发光二极管组成的复杂的显示系统,还有许多按钮。在凯利看来,它简直就像一个复杂的自动示温器。
“这是干什么用的?”凯利问道,
“监控整个拖车。”阿比说道,“你可以从这儿进行所有操作,所有系统,所有设备。你看,这是电视……”他按下一个按钮,一只监视器亮了,从上面可以看见埃迪正朝他们这边走来。
“嘿,这是什么?”阿比说道。在这只显示器下方有个带安全罩的按钮,他打开安全罩,看见那按钮银光闪内,上面标着DEF三个字母。
“嘿,我敢肯定这就是他所说的‘熊见怕’防卫系统。”
过了不一会儿,埃迪打开拖车的门说:“你最好别动那东西,那样,电池的电很快就会耗完。走吧,你们刚才听见博士说什么了吧?你们该回家了。”
阿比和凯利交换了一下眼色。
“好吧,“凯利说道,“我们这就走。”
他们十分勉强地离开了拖车。
他们穿过工棚,准备到索恩的办公室去跟他道别。“我希望他能让我们去。”阿比说道。
“我也是。”
“我放假的时候可不想呆在家里。”他说道,“他们每天都要工作。”他指的是他的父母。
“我知道。”
凯利也不愿意回家。她真希望放春假期间去参加野外测试,因为这样地就可以不呆在家里,可以脱离那种不好的环境。她母亲白天在一家保险公司当录入员,晚上到丹尼斯餐厅去当女招待。她母亲一天到晚忙着干活,而且新近结识的那个男人菲尔晚上经常到她们家来,姐姐埃米莉在家的时候还没什么,可是现在埃米莉要到社区大学去学护士,所以晚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在家。菲尔这个人有点鬼鬼祟祟的。可是她母亲喜欢菲尔,她不愿意听到凯利说菲尔不好,她只是告诉凯利快快长大。
凯利走到索恩办公室的时候,心里仍然抱着一线希望,希望索恩会在最后一分钟大发慈悲。索恩的背冲着他们,正在打电话。他们看见他的电脑屏幕上出现的是他们从莱文的住处拿来的那张卫星照片。索恩正在对它进行逐步放大处理。他们先敲了敲门。然后把它推开了一点。
“再见,索恩博士。”
“再见了。索恩博士。”
索恩转过身,把电话紧贴着耳朵。“再见,孩子们。”他说着还挥了挥手。
凯利犹豫了一下,“喂,我们能跟你谈一下——”
“不行。”索恩摇摇头。
“可是——”
“不行。凯利,我现在必须打这个电话。”他说道,“现在已经是非洲时间下午四点。过不了多久她就要睡觉了。”
“谁?”
“萨拉·哈丁。”
凯利在门外不愿离去,“萨拉·哈丁也来?”她说道。
“我不知道。”索恩耸耸肩。“假日愉快,孩子们。一星期以后见。谢谢你们的帮助。现在你们回家去吧。”他朝工棚那边看了看。“埃迪,孩子们要走了。把他们送出大门,然后把门锁上!再把那些文件给我拿来!收拾一下,准备跟我走!”接着他说话的语调有所改变:“是的。话务员,我还在等。”
他转过身去。 第二部 第二结构图 第6章 哈丁
夜视镜中看到的世界呈荧光绿色。萨拉·哈丁注视着非洲的大草原,她可以看见前方高草后边的岩石小山丘。一些绿色的亮点从大石头的后面出现。她心想,那也许是岩狸或者别的小啮齿动物。
她站在吉普车上,身上穿了件长袖运动衫。她感到夜间的丝丝凉意,也感到夜视镜的分量。她慢慢转过头,因为她听见了夜色中的狂叫声,想看看叫声是从哪儿发出的。
她知道即使她站在吉普车上,所处的位置比较高。也很难直接看到那些动物。她慢慢转向北面,看看草丛中有没有动静,地没看见什么动物。接着她很快回过头,眼前的绿色世界随着转动起来,现在她是面朝南。
她看见了。
那群野兽在向前猛跑,边跑边狂吼乱吠,似乎是要发动攻击。整个草地都在瑟瑟乱动。她看见一只被她称之为F1的母鬣狗。F1的两只眼睛之间有道白色斑纹。它正龇着牙,以鬣狗所特有的侧步在奔跑。萨拉·哈丁看了看其他鬣拘,并记录下它们的位置。
萨拉·哈丁在黑暗中转动夜视镜,朝鬣狗群的前方看去。她看见了它们的猎食对象——一群焦躁不安的非洲野牛正站在齐腹深的草里吼叫着,用蹄子在地上猛刨。
鬣狗的狂叫声有增无减,那声势把它们的猎物弄糊涂了。这些鬣狗在牛群中穿来穿去,想把它们的猎物分割开来,主要是想把小牛犊和母牛分隔开。非洲野牛看上去反应迟钝,显得很蠢,其实它是非洲最危险的大型哺乳动物之一。它体型庞大、强壮有力,头上有尖尖的犄角,性情极为暴躁。只要不是受伤或是生病,成年野牛是不可能败在鬣狗手下的。
鬣狗想捕食的是小牛犊。
她的助手梅肯纳坐在吉普车驾驶盘后面,“你还想再向前去一点吗?”梅肯纳问道。
“不用了,这样就行。”
实际上,这个位置非常之好。他们的吉普车停的地方比较高,所以视野比较开阔,如果运气好,她就能把整个攻击模式全记录下来。她转动那个装在三角架上、比她的头顶高出五英尺的摄像机,同时把解说词迅速录到磁带上。
“F1在南,F2和F5正从二十码处包抄上来。F3居中。F6向东作大幅度运动。没有看见F7。F8正向北迂回。F1径直冲过来进行骚扰。牛群在运动,在用蹄子刨地。F7出现了,冲过来了。F8从北面斜冲过来,冲出去了,又开始迂回。
这是鬣狗的看家本领,打头阵的几只鬣狗在牛群中横冲直撞,其余的在四面实施包围,然后从侧面逼近。那些野牛弄不清攻击者的行踪,她听见惊慌之中的野牛在吼叫,牛群的密集队形阵脚已乱。队形中出现松动。它们在原地转来转去,紧张地到处看。哈丁没有看见小牛,它们被高草遮住了。但是她可以听见它们的惨叫声。
鬣狗又冲上来了。野牛用蹄子在地上刨着,低下头摆出威胁的架式。鬣狗重新开始实施包围,狂咬狂叫,声音越来越急促。她看见那只代号F8的母鬣狗的上腭下额上已被血染红。但她没有看见实际的攻击。
野牛群稍向东移动之后,重新集结。有一头母兽站在牛群之外,不时向鬣狗发出阵阵怒吼。一定是它的小犊被鬣狗拖走了。
哈丁感到失望。这一切发展得如此之快——太快了——这只能说明鬣狗得了手,要么就是小牛受了伤。也许是非常小的牛犊,甚至刚出生不久;有几头母野牛的确正在产犊。她得把录像看一遍,以期把刚才发生的事重新加以组合。她想,研究夜间活动迅猛的动物,是要冒一定危险的。
毫无疑问,鬣狗已经抢走了一只小牛犊,现在所有鬣狗都集中到草地上的一个地方,它们又咬又跳。她看见F3,接着看见F5,只见它们的嘴上都是血淋淋的。这时,小鬣狗都蹿上来,嗷嗷叫着要接近猎物。成年鬣狗立即给它们让出地方,帮助它们把猎物吃到嘴。有时它们还从尸体上撕下一块肉,叼在嘴上,让小鬣狗吃。
萨拉·哈丁对它们的行为非常熟悉,近年来她成了世界上率先研究鬣狗的专家。当她首次把所发现的情况公诸于世时,她的同行们表示不相信。甚至表现出气愤,他们以人身攻击的方式对她的研究结果提出疑议。她因为是女人而遭到攻击,因为长得漂亮而遭到攻击,因为“可能成为一个傲慢的女权主义者”而遭到攻击。她所在的那个大学提醒她别忘了她仍在任职期。同事们都摇头,但是哈丁依然坚持这样工作。渐渐地,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收集到的资料越来越多,她提出的有关鬣狗的观点也逐步被接受了。
她看着它们争食的场面,心想:鬣狗永远也不会成为讨人喜欢的动物。它们的形态丑陋无比:脑袋太大,身体成斜坡状。皮上的毛稀稀拉拉,还有杂色斑点,步态难看,叫声阴森森的,令人毛骨悚然。在钢筋水泥摩天大楼日益增多的城市化的世界上,野生动物被浪漫化,被分为崇高与卑鄙、英雄和恶棍的类型,在这个由传播媒介驱动的世界上,鬣狗由于其貌不扬、上不了镜头,所以就不会是可爱的动物。长期以来它们一直被列为非洲大平原上可笑的恶棍,被人们认为是不值得进行系统研究的东西,是哈丁开始了对它们的研究。
她的发现使人们对鬣狗另眼相看。它们是勇敢的猎手,是慈祥的父母。它们生活在一个非常复杂的群体结构之中——而且是母兽主宰制,它们那种鬼哭狼壕般的叫声实际上代表着一种非常复杂的交际形式。
她听见一声咆哮,从夜视镜中她看见一个狮群中的第一只狮子正朝这只死牛身边跑来,这是一只大母狮,越来越近。鬣狗冲着那只母狮大声吠叫,同时把小鬣狗带进草丛之中。没过多久,狮群就到了,它们停下来坐享鬣狗杀死的猪物。
现在狮子来了,她心想。这才是真正令人讨厌的动物。它们虽然号称百兽之王,实际上却非常卑鄙。而且——
这时她的电话铃响起来。
“梅肯纳!”她喊道。
电话铃又响了一下。现在有谁会给她打电话?
她皱了皱眉头,从夜视镜中她看见那些母狮都抬起头来,一个个脑袋在夜色中转动,
梅肯纳伸手在仪表板下面摸那部电话。电话又响了三声之后,他才把它摸到。
她听见梅肯纳说:“你好先生。是的,哈丁博士在这儿。”他把电话递给她,“是索恩博士。”
她很不情愿地摘下夜视镜。接过电话。她很了解索恩,她的吉普车里大部分设备都是他设计的。“道克,你一定有很重要的事吧?”
“是的。”索恩说道,“是为理查德的事。”
“他怎么啦?”她听出他的焦急情绪,但不明白其中的原委,近来莱文一直使她感到难以对付,他几乎每天都从加利福尼亚给她来电话,向她了解在野外跟动物打交道的经验,他提了许多关于隐蔽观察点、埋伏地点、数据报告、记录等等方面的问膊。简直没完没了……
“他是否跟你谈过他想研究什么?”索恩问道。
“没有,”她答道,“怎么啦?”
“什么也没说过?”
“没有,”哈丁说道,“他这个人神秘兮兮的,但是我想,他大概是找到了一个动物群,可以用它来说明生物系统方面的一些问题。你知道他这个人是非常痴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么说吧,萨拉,他失踪了。马尔科姆和我都认为他遇到了麻烦。我们认为他此刻正呆在哥斯迭黎加沿海的一个岛上。我们现在就准备去找他。”
“现在?”她说道。
“今天晚上就走,几小时后我们将飞往圣何塞。伊恩和我一起去。我们想让你也去。”
“道克,”她说道,“即使明天早上我从塞罗尼拉飞往内罗毕,也要几乎一天的时问才能赶到,这还要看是不是顺利。我是说——”
“这由你自己来决定。”索恩打断地的话说,“我把具体情况告诉你,然后你自己看着办。”
他把详细情况向她作了说明,她把它记在拴在手腕上的一个小本子上。接着,索恩就把电话挂上了。
哈丁站在那儿。凝神看着这非洲之夜,她感到阵阵凉风吹拂着她的脸,听见黑暗中狮子争食那只死牛时的吼叫声。她的工作场所在这儿。她的生命和这儿紧密相连。
“哈丁博士,”梅肯纳问道,“我们怎么办?”
“回去。”她说道,“我要去收拾行李。”
“你要走?”
“是的,”她道,“我要走。”